5、
「我有時真的想用火烤烤他們看。」歐文指了指甬道燭台旁邊,那一個個面無表情,如同黑色大理石雕像般,完美卻又冰冷的年輕人。一眼望過去,他們發絲卷翹的弧度,肩線貼合的幅度,甚至縴塵不染的皮鞋上的細小紋路都是那樣的高度重復卻又無可挑剔的統一,令人窒息,「你確定他們不是女王特意從英國杜莎夫人蠟像館[杜莎夫人蠟像館︰位于英國倫敦的一間蠟像館,由蠟制雕塑家杜莎夫人創建,是全世界水平最高的蠟像館之一,有眾多世界名人的蠟像,包括畢加索、莫扎特、倫勃朗、愛因斯坦、安吉麗娜•朱莉、布拉德•皮特、約翰尼•德普等人。]批量定作的?」
「你怎麼不說他們是直接從《黑客帝國3》里穿越過來的史密斯特工[史密斯特工︰電影《黑客帝國》系列中的登場人物,矩陣程序世界中的殺毒程序,具有改寫人類角色的能力,可以不斷借用他人身體,在第三部中,史密斯特工已經由殺毒程序變成病毒,擁有不斷復制自己的能力。]?」m笑了笑,「都是黑衣黑褲黑墨鏡,而且,數量驚人。」
「m,你真是十足的雙面人,女王面前嚴肅得像得了抑郁癥,女王背後又活潑得像是月兌口秀主持人……」歐文無奈地攤開了雙手,「這難道是吸血鬼皇族長老綜合癥?」
「活得太久了,適當人格分裂一下,嘗嘗痛苦的感覺。」m停住了腳步,「那至少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拜托,你死得太久了,都忘記自己是個死人了。」歐文一副完全被打敗了的表情,「還是,你也受到了女王的傳染,開始有自虐的傾向……」歐文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拉著m一臉興奮地跑進了自己的房間,「說到自虐傾向,我找到了一種最新娛樂的方法,就是看吸血鬼。」
「你自己照鏡子不就可以了,喔,不可以。」m站在鏡子前,對著空無影像的鏡子,「我們不能成像,所以,你是拉我當人肉鏡子,我們面對面站好,彼此觀察?」
「不不不!是看人類眼中的吸血鬼,」歐文拉出了一個藤編的大箱子,里面堆滿了有關吸血鬼的電影、小說、漫畫,從上世紀寫實派的《德拉庫拉》到新世紀爛片中的奇葩《女同志吸血鬼殺手》,從扮演者盧戈西梳著油頭睡著棺材的吸血鬼到羅伯特•帕丁森扮演的可以走在日光中,皮膚閃閃發光的吸血鬼……內容之廣、範圍之全簡直堪稱一個小型的吸血鬼博物館。
「一個貨真價實的吸血鬼,看人類瞎編惡搞的意婬中的吸血鬼?」m一臉詭異地看著歐文的收藏,「這就像連環殺手迷戀開膛手杰克一樣吊詭……」
「嗯,我們也要與時俱進,看看當下流行什麼樣的吸血鬼,好站在吸血鬼潮流的尖端,捍衛我們真正吸血鬼的榮譽!」歐文字字鏗鏘有力,態度更是斬釘截鐵。
「女王真應該給你頒個勛章……感謝你為了把吸血鬼文化推入主流社會所做出的努力,你簡直就是吸血鬼界中的民間文化大使啊!這又是什麼?」m拾起了歐文放在床頭的一本書,「《永夜城》?你的新吸血鬼指南?」
「這本可不一樣……」歐文神秘兮兮地翻開了扉頁,「我有作者簽名的限量版。」
「喔,原來是可以增值的吸血鬼指南,」m搖了搖頭,「說吧,這個吸血鬼又有什麼新功能,是穿牆術啊還是能表演人體懸浮?」
「你說的不是吸血鬼,而是街頭魔術師,」歐文白了m一眼,「這本書里的主角是個熱愛哲學、喜歡推理、擅長破案的小說家。」
「喔,這麼多功能,我打賭他名片的正面已經再也擠不下一個標點符號了,」m笑了笑,「我可以認為你最近又迷戀上變種了嗎?」
「不,這本書真的不一樣,它為吸血鬼洗白了,讀後的感覺就像是我們這種已經被人類妖魔化的魔鬼,只是住在你隔壁有一點自閉的宅男鄰居而已……」
「呃……」m嘗試了半天,想找一種感覺描繪出自己听到歐文描述後的感覺,「歐文,小時候你媽媽沒有告訴過你,聖誕老人其實並不存在的嗎?」
「可是吸血鬼是真實存在的。」歐文指了指m和自己,「我們已經在人類的世界里潛伏了數千年,歷史比他們崇拜的耶穌還要久遠,可是卻過著和耶穌一樣悲慘的日子,」歐文苦笑了一聲,「只不過他被釘在十字架上,我們被圍困在黑暗里。」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我們天生是憎日者,除非你能把始祖復活,然後修改他的dna。」m拍了拍歐文的肩膀。
「可是,你不向往陽光,不懷念以前當人類時的日子嗎?」歐文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少有的光彩。
「我當然懷念,當吸血鬼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這里儲存了所有的回憶,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m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所以有時候為了活得更輕松一些,我把其中的一些記憶歸檔在一個文件夾里,並標注‘請勿打開’,陽光和人性都在其中。」
「可是,我真的覺得我們沒必要把人類視為死敵,我們曾經就是人類。」歐文將手里的《永夜城》攥得更緊了些。
「歐文,我們是以吸食人類的鮮血為生,那本書催眠忘記自己的本性了?」m在歐文耳邊打了個響指,試圖喚醒他。
「所以我們就挑選其中最鮮美的,把他豢養起來,以便隨時可以美餐一頓?」歐文皺起了眉,「他們不是醫院血庫里那些冰冷沒知覺的血袋,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那你想怎麼樣,你能怎麼樣?」m直視著歐文,「吸完血後人性化地魅惑一下,讓他們忘記自己是血袋的事實?」
「總有別的辦法,比如,比如我們可以吸點兒別的什麼。」歐文依舊不肯罷休。
「比如西瓜汁?」m嘆了口氣,「歐文,你在我面前發發瘋也就算了,千萬不要去跟女王胡言亂語,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我會被打上那個人的追隨者——叛逆者的標簽,然後三振出局,在烈日下灰飛煙滅。」歐文把自己扔在了床榻上,望著窗外的疾風驟雨,原本深邃蒼藍的海面像是被暴徒挾制捆綁住一般,抽咽不止。那一道道陷進皮肉里的傷痕不停地翻滾攪動著大海深處最敏感的痛覺神經,將底部骨肉分離的劇痛,一波接著一波的帶到海面上來,任它們嘶吼、掙扎,將所有的驚恐與疼痛都付諸于巨浪的頂端,發泄般地一次次撞擊著岸邊的礁岩。
「當一個吸血鬼可真累。」歐文與m對視了一眼,彼此都低下了頭。
古堡中隱隱有昏暗的亮光閃爍,在周遭這片能將所有光源瞬間吞沒的黑暗中,顯得尤為觸目驚心。雖然它那麼微弱、渺小,只是一點點光亮,還帶著一絲猶豫與驚惶。可是誰又知它的羸弱會不會只是一個餌,下一個轉身的瞬間,這片星點之光便會以燎原之勢將所有接近它的獵物炙烤到尸骨無存。
就在這一點亮光之下,那紫色的花體簽名映入了m的眼簾,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嘴角掛起了一抹惹人深思的笑容。
6、
鐘聲打散了咖啡香氣勾勒出的迷霧般的圖騰,天鵝絨靠椅上,一雙交疊的手,如月光般泛著骨瓷白的光亮,讓人忍不住直視又害怕被刺盲。縴長蒼白,軟若無骨般的手指,隨意地擺弄著那管惹人嫉妒的鵝毛筆,在他主人的手中,它就是把精準鋒利的手術刀,直接剖開靈魂深處,最隱蔽的秘密。就這樣一剎那的凌厲,他周圍的空氣都為之膽寒,他的雙眼夜風一般掠過鐘面,所有散落在空氣中的因子,都爭先恐後的想抓住這一剎那眼神的流連,哪怕只有一秒,哪怕為此粉身碎骨。
「該死!書房都裝修成這樣了,還是寫不出一個字!」當索爾發現兩個小時過去了,自己坐在書桌前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鵝毛筆滴在羊皮紙上的墨水吹成了一副抽象派的作品。
「怎麼?作家當膩了,改行當畫家了?」杰茜總能嗅到索爾散發在空氣中的窘迫因子,以便在第一時間趕過來羞辱他,「你糟蹋了文字圈還不夠,現在又將你的魔爪伸到了繪畫界。」
「別把我說的跟一個犯一樣,」索爾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還沒有跟我的書房相處融洽。」
「別美化自己,你還沒有一個出色的犯專一呢。」杰茜將雙手撐在書桌上看著索爾,「哥哥,你有沒有想過找一個捉刀的槍手代筆?」
「你瘋了嗎?」索爾噌地站了起來,「我有效率,有成績,你知道!」
「對,我知道,」杰茜拿起了桌上的羊皮紙一邊讀一邊向筆記本里錄入,「哇,一看到三個月過去了,《永夜城》第四卷已經有了一個,等等……」杰茜查了查羊皮紙上的字數,「啊!已經有一個127個字的卷首語,我就狂喜到想要去親吻大地。」杰茜面無表情地看著索爾。
「聊勝于無,」索爾挑了挑眉,「也許我們下一站目的地才是我靈感所在。」
「嗯,打不過就逃跑,果然是索爾的風格,再練個幾次,你就可以參加奧運會的百米賽跑了。」杰茜翹起了嘴角,「那我想問這位運動員先生,既然我們明天就要到下一個目的地去了,按照你的習慣你也不打算把這里的一切帶過去,」杰茜用眼楮掃過整間書房,「那你為什麼還要大興土木地裝修這里,用你剛才的話就是‘你瘋了嗎?’。」
「沖動唄!」索爾一臉平靜,仿佛杰茜口中那個做事只憑一時興起任性妄為的家伙不是自己,「你知道我難得沖動一次。」
「是啊,這是自從你上個月嫌頭發太重,一股腦剃光它們之後,又一個難得不小心的沖動,」杰茜盯著索爾的眼楮,「還真是隔了許久啊。」然後就又帶著勝利的快感走出了門。
索爾聳了聳肩,將目光掃過杰茜打開的筆記本,在一篇打開的文檔里,幾行被刻意放大了的字體映入了他的眼簾︰
當你將年華虛擲于身後,將歲月碾磨在腳下,望向內心,鳥瞰靈魂時,便會剎那間了然——原來塵世間所有的悲喜,本就是骨骼相近,臉孔相似,盡管它們各有其表。但時光之下,原本,並無新事。
所以,請賜予我一瞬間的蒼老,這樣,便能捱過那些未卜難測卻又在劫難逃的……愛與恨。
索爾若有所思地走到了窗邊,一道閃電毫無預兆地劃破夜空,將灼目的光、蟄人的雨一並擲入黑暗中。
「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呢!」索爾自言自語地說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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