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師 第六章

作者 ︰ 可樂

第四章

司徒或躍在天界奔走了幾個時辰,神魂雖感覺不到饑餓、疲憊,卻想要停下來歇息,定下心好好的想一想,接下來是不是該轉往地府尋魂?

這念頭才閃過他的腦海,驀地,天界與地府交界處,詭譎中帶著一種妖異美感的情景落人眼底。

眼前有條煙霽渺渺的雲溪,溪有一株血柳垂立,柳樹邊有塊石碑,上頭寫著「彼岸」。

只要越過雲溪,便可見開在冥界三途,接引往生者涌向幽冥之獄的彼岸花……

突然,一聲低咒自濃濃雲霽間傳來一

「該死!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這突如其來落入耳底的聲音,有陷入迷霽不知方向的惶然,以及急著尋找出處的煩躁。

他不解的微皺起眉頭,按理說來,來至此處的靈魂皆有鬼差相隨,為何那抹魂會獨自徘徊?

他掐指一算,赫然發現此魂命不該絕,上天已為他另外安排了出處,而他是指引那抹魂走向上天所安排出處的人。

雖不懂個中緣由,但他順應天命,出聲指引,沒想到那抹魂不願被安使,非但對他的指引置若罔聞,甚至執拗的選了個違背天命的方向而去。

司徒或躍莫可奈何的看著那抹魂前往另一個方向,繼而被纏卷進人時空的轉輪里,開始新的人生。

甩開那段小插曲,他才定下心思,思索歇息片刻後該往何處尋魂時,忽地听見一串清脆鈴聲響起。

「該死,時辰到了。」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為了怕自己忘了天界與人間不同的時空計量,特地在禪房里制定了指醒自己時辰巳到的小機關。

如今小機關響起,就算尚未尋出一個結界,就算再不願,他也得讓元神回歸。

如今只能再另覓時辰走一趟天界,真到找到霽雨失去的那一抹天魂為止。

這段期間元神出竅上天界尋魂不下數次,司徒或躍始終沒能順利找到霽雨的魂。

在確定自己走遍天界的每一處後,他沮喪不已,卻不得不結束,直接轉往地府繼綜尋魂。

當他的腳步來到上一回稍作歇息之處時,只見雲溪邊的風情依舊不變,只要越過雲溪,便可進人幽冥之獄尋魂,他正準備越過溪,走進誦向幽冥之獄的彼岸時,溪邊的血柳突然起了變化。

他詫異的看著柔弱血柳被一圈銀光包圍,漸湔的蛻變出女兒家身形,真到嬌美神態完全呈現在他的面前。

看著女子的神態模樣,司徒或躍狠狠的倒抽一口氣,思緒因為震驚而變得一片空白。

「無塵……」

那血柳化成的女子用盈滿淚水的雙眸幽幽的瞅著他,哀怨的喊出他感到陌生的名字。

心一促,司徒或躍不懂,眼前那一抹魂為何會喊他無塵?

而她的模樣與霽雨有九分像,唯一不同的是氣質,眼前的女子比霽雨多了幾分柔弱,仿佛風一吹,便會將她吹走……

在沒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境地,伴隨著她的只有漫無止盡的孤寂和絕望,真到守候了幾世的心愛男子終于出現在她面前,一臉茫然的望著她。

那茫然讓她心碎,咬著唇,強忍住淚水,「無塵……過了忘川後,你已經忘了我,忘了我們曾有過的誓言,才會讓我苦苦等了這麼久,是嗎?」

她幽幽柔柔的語語飄人耳底,直直的撞進他的心底,震得他的五髒六腑麻顛不已。

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一抹魂……屬于霽雨不知遺失在何處的魂。

他找到了她,卻也承受了讓他難以置信的事實。

霽拓凌說他與霽雨有宿世情緣,所以注定該在一起,而他生來便可窺探三界,被他視為詛咒的異色雙瞳,需要拯救某個女子才能拋棄這天賦異稟,恢復正常。

—件又一件的事件,在在顯示印證了一切,但她說她在等他……意思是,他與她有過約定,而他忘了?!

「你……」他張嘴想要發問。

女子卻突然拽住他的衣襟,流著淚,哽咽的質問,「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對吧?否則不會讓我等過一世又一世,不會讓我想盡辦法躲過鬼差,僅讓那未齊的魂魄投胎去……」

在兩人有所奈扯的那一世,他們是青梅竹馬,自小約定長大要結為夫妻,沒想到在他與她成親不到一年後,他突然醉心佛理,悟了道,立刻決定剃度出家。

那亳不戀眷紅塵的毅然決然讓她心痛,無論她怎麼求,也求不到他回頭,沒多久,她便因為相公的離棄大受打擊,最後郁郁而終。

臨終前,家人到寺里給他捎了口信,他僅是淡淡的回應,要她安心去吧!

下一世,他會彌補這一世對她的傷害……

若有緣,就約在忘川邊相見,他會牽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走上黃泉路,再一起輪回轉世當夫妻。

她信了,抱著黃泉路上再相見的希望,痴痴的等著。

沒想到日復一日,歲歲又年年,因為漫無止盡空等歲月的辛酸與絕望,她原是一抹純淨無瑕的靈體,卻因為流不盡的眼淚,染上如彼岸花的傷心色澤。

最後,她的痴情堅定感動了觀音大士,施法讓她化為一株血柳,真到等到那個男人為止。

在默默忍受著等不到他的蝕骨孤寂時,她對他的恨愈積愈深,她恨他,詛咒他有一雙可窺三界的眼,感受世人的愛恨嗔痴,卻礙于天命而無能為力,讓他去承載世人的苦難,一如她每一世等不到他的痛苦。

即使他入了輪回,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她也要詛咒他每一世都因為擁有這樣的異能而受苦受難著。

每每看著前方的彼岸花,她便想到《佛經》里的一段話——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彼岸花開彼岸,永遠只見花,不見葉。花葉永不相見,生生錯過,一旦注定了,只是彼此的過客。

她總以為她與無塵或許注定再不相見,會成為彼此生命的過客,但就算心里如此認定,她還是管束不住自己,執意留在原地,痴痴的等,傻傻的等下去。

而如今,她終是等到他了……

司徒或躍在瞬間恍然大悟,就是因為這樣,她的每一世都缺一抹魂,每一世都是痴兒;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明白霽雨為何再見過他後,會異常纏粘著他。

那缺少一抹主魂的靈體過了忘川,忘卻生前的種種,將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留在彼岸……但也因為滯留在天界與地府間的主魂,怎麼也無法將他放下、忘懷……

而他是真的忘了兩人之間曾有過的海誓山盟,甚至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痴情。

更令他費解的是,她既是化成血柳常駐此地,又為何在他每一世經過忘川時,與她一再錯過?

而她是如何忍受,一再嘗到被遺忘的失落傷心?

「對不起……但你知道,因為這樣,你的每一世肉身,因為缺你這一抹魂,每一世皆成痴兒。」

「我知道……我知道……」

看著等了一世又一世,辜負她一次又一次的心愛男子,她縱使心中有恨,卻無法真正恨他。

迎向她那有幽有怨有濃濃思念,以及諸多他理不清情緒的臉,司徙或躍的心被揪得緊緊的,緊到幾乎無法呼吸。

連連呼吸吐納了許多次,他才開口,「讓我助你回到你這一世的肉身,讓我補償你,好嗎?」

他對這一世的霽雨動了心,卻僅是男人與女人間的吸引,他得找回幾世前深愛著她的那濃烈情感,回應她的深情,才對得起她。

但目前首要之務,他得將她導回這一世的肉身,讓霽雨的神魂完整恢復正常,如此一來,才算功德圓滿。

「回……回這一世的肉身……」

他朝她伸出手,深深的望著她因為流淚而泛紅的鼻尖,心疼的說︰「對,你等到我了,是該回去了。」

不斷溢滿滑落的淚水像是在瞬間凝滯,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終于等到他,美夢終于成真了。

待司徒或躍施法指引霽雨那抹魂回到肉身後,自己亦讓出竅的神魂回歸。

沒想到他才回過神來,卻驚見霽雨在他的面前暈了過去。

他臉色遽變,幾乎反應不及,卻不忘伸臂將她的身子攬進懷里,不讓她因此倒下,撞上什麼東西而受傷。

司徒或躍低下頭,看著她靠在他胸前的臉,他斂去笑容,清俊的臉龐在瞬間變得陰沉。

那張靠在懷里的臉龐蒼白,唇色淡如粉櫻,眼下肌膚略微浮腫,隱隱禪著淡談青暈。

由她的模樣看來,她哭了,而且明顯睡眠不足。

他不解的皺起濃眉,她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又怎麼會出現在他的禪房里?而這幾天她身邊的奴才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竟然縱容主子這麼糟蹋自己?

他沉著一張臉,抱著她走出禪房,清俊的臉容蒙上一層怒意,讓他瞧來有別于平日的溫徐。

司徒或躍的腳步才踏出,提著食盒朝禪房方向而來的巧鵑一見到他,急匆匆的指著裙擺趕到他身邊。

「駙馬,公主怎麼了?」

見巧鵑一臉慌張,他厲聲質問,「不是要人別靠近禪房嗎?為什麼會讓公主在禪房暈倒?」

頭一回見清淡如謫仙的司徒或躍發這麼大的睥氣,巧鵑嚇得下跪請罪,「駙馬恕罪!駙馬恕罪!自從駙馬進入禪房後,公主就不時鬧著要見駙馬,奴才們實在沒轍,只有將公主帶進禪房,公主見駙馬不動如山,說什麼也不肯走,每日奴才們都是半哄半騙,才讓公主吃東西,回寢房歇息,但隔日便會看見公主又自個兒跑來這里……」

心口驀然緊縮,司徒或躍的兩道眉頭蹙得更緊。

這點的確是他欠缺考慮,他早就知道霽雨粘他的程度,應該另覓新處調息打坐。

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傻呼呼的,進了禪房就待在他身邊,哪兒也不去,不吃東西,不睡覺……

司徒或躍嘆了口氣,吩咐道︰「還不去請御醫過來為公主診治?」

他以為霽雨會暈倒的原因,很可能是主魂回到肉身的沖擊所致,剛剛又听到巧鵑的話,心想也有可能霽雨為了陪他,弄壞了自己的身體。

無論如何,還是宣御醫過來一趟才能安心。

「是,奴婢明白了。」

司徒或躍看著巧鵑不敢耽擱的沖了出去,正準備邁開腳步,卻感覺衣襟被扯了扯。

他低頭一瞧,才發觀懷里的人兒正睜著大大的眼,仰望著他。

「醒了?」

頓時,霽雨扁了扁嘴,豆大的淚珠跟著溢出眼眶。

見到她哭,司徙或躍急急的間︰「怎麼哭了?很不舒服嗎?」

她搖搖頭,因為遺失已久的那一抹魂人主回歸肉身,腦中的思緒有著前世與今生的記憶,讓她的頭脹痛得像是要炸開。

「腦中有好多過往的片段與這一世的記憶,我的頭很痛啊!」她皺著眉頭,可憐兮兮的說。

司徒或躍看著恢復正常的她,有感動、有感慨,更有濃濃的心疼。

那一抹在天界與地府交界處化成血柳,佇立幾世的魂,已經回到這一世的肉身當中。

她不再是痴兒霽雨,而是一個正常的姑娘家了。

「那是正常的,不會持續太久。」他柔聲安慰,接著間道︰「餓不餓?要不要讓奴才去幫你煮點東西?」

「我們一起吃嗎?」她仰起頭,瞅著他,依舊蕩漾著水氣的眸底有著期待與喜悅。

入主這世肉身,體內飄忽虛幻不安的感覺漸漸消失中,她正融入成為霽雨的一部分,而她的確感到餓了。

「好。用完膳,讓御醫替你瞧瞧身子,待身子骨養好了,我就帶你回宮覲見你的皇帝哥哥、你的母妃,讓他們知道你已經康復。」

對于這一世的記憶,她還是感到有些陌生,畢意在回魂前她是個痴兒,對于要見其他人,她無法不感到恐懼……但只要能重新回到他身邊,與他一起過日子,她會努怒力讓自己適應這世的身分和親人。

「只要你陪我,去哪里都沒關系。」嘴角漾出笑弧,她像一只愛撒嬌的小貓,在他的懷里磨蹭。

她那楚楚可憐的被態緊緊揪住他的心,她的主魂只記得他,其他人事物對重生的霽雨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對他所展現的依賴,讓他無法不為她心疼,連語氣也變得柔軟,「嗯,我帶你回房歇息。」

「好。」她悶悶的應了一聲,還想與他多說一些話,卻感覺眼皮愈來愈沉重,然後打了個呵欠,沉沉的睡著。

霽雨一醒來,便見到一抹坐在寢房偏廳的高大身影背對著她,即便他沒有回頭,她也知道那是誰。

定定的凝望著他熟悉的背影,腦中涌現、交織的是兩人曾經歷過的每一幕情景,霎時,深深的愛戀滿溢。

她終于等到他,和他在一起了……心因為這個想法而變得暖燙,怦怦狂跳的心髒仿佛就要跳出胸口。

她連連深呼吸,稍稍緩和心情後,才下榻穿鞋,朝著男人的方向走去。

沒想到就算她刻意放緩腳步,還是因為太緊張,使得腳尖去踩著裙擺,一個踉蹌,迭壓在他的背上。

因為察覺天有異象,司徒或躍皺著眉頭,邊飲茶邊翻閱卦文象書,正沉漫在自己的思緒里,卻被她突如其來的壓住,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俊臉狼狽的趴在桌面上,擱在一旁的茶水跟著翻倒弄濕他的衣襟。

「呀!對不起,你沒事吧?」

一壓到他,霽雨立即起身,繞到他的前頭,憂心的弄看,怕他被她那不小心一跌給弄傷。

他站起身,揩去衣襟上的水,搖搖頭,「不礙事……」

「衣服都濕了,怎麼會不礙事呢?你等我。」她表情懊惱的將他輕輕推回座位上,徑自往內寢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司徒或躍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有著大姑娘外表,卻天真浪漫又傻氣,宛如稚兒的痴公主。

眼前的她,不再是痴兒,而是與他有相等心智年齡的女子……亦是他的妻……

在思緒起伏之際,她手中重著一件青衫常服,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起來,我幫你換掉濕衣衫。」

她畢意是公主,從小養尊處優,如今就算成為他的妻,也毋需做替他更換衣衫的活兒。

「公主,我自己……」

見他想拒絕,霽雨輕蹙眉頭,嬌嗔道︰「替自己的夫君整衣,打理儀容,有什麼不對的?」

前世的一點一滴緩緩的由她心底流過,她憶起在兩人結緣的那一世,他尚未看破塵緣出家前,她都是這麼幫他的,也是她覺得最幸福的事。

這一世就算貴為公主,她也不想因此就放棄服待她最愛的人這件事。

「公主……」

仰起嬌顏,她露出溫柔的微笑,懇求道︰「別阻止我,好嗎?」

錯過一世又一世,她想好好的珍惜、把握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此時能為他這麼做,她感到滿足。

不等他回應,她長而翹的墨睫低垂,專注的替他解開濕衣衫的扣子。

他常想,恢復正常的霽雨會是什麼模樣?現在他可以確定,現在的她多了女子的溫柔婉約和賢良淑德,一定會是個宜室宜家的好妻子。

只是,此時他還不習慣與她的夫妻關系。

她保有前世的記憶,舉手投足間盡是娘子對相公的親昵,但他什麼都不記得,對男女之事更是不熟悉,此刻她的親近,讓他感到有些局促。

偏偏兩人的身高差距太大,看她得踮起腳尖才能勾著他的衣衫扣子,感覺頗為吃力,他只好微微彎下腰,方便她替他解開扣子的動作。

沒想到她反而在這時加重了手勁,司徒或躍整個人傾向她,唇貼上她如凝脂美玉般的女敕頰。

他溫熱的唇瓣一貼上,她臉燒紅、心狂跳,鼓起勇氣,羞答答的拉著他的手往內寢走。

不明了她為何還沒替他更換上衣衫便拉著他往內走,司徒或躍不解的問︰「怎麼了?」

霽雨轉身,回到他的懷里,踮起腳尖,給他一個熱情十足卻羞澀十足的吻,雙臂主動圈住他的頸子。

當初他曾與還是痴兒的霽雨已有過親吻的親密動作,卻沒有這次讓他感到震撼。

他懂那是因為她已不再是痴兒,而是他虧欠了幾世的妻子。

他可以感覺她的吻里有著急切想融入他的骨血,想完全將自己奉獻給他的熱情。

這樣的想法,讓他再也忍不住想要狠狠愛她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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