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正耀醒來時,一入眼,便是一根斗大的針,在他面前閃著銀光。
他驚愕的倒抽口氣,這樣的動作引發胸口的內傷,痛得他又咳血。
他感覺有一只涼涼的小手按著他的手臂,企圖將他固定,接著是針戳般的疼痛。
「啊!」他痛喊了聲。
「別亂動,我幫你縫傷口。」
入耳的是一道嬌女敕女敕的嗓音,細致軟綿,他想在床上必定酥麻人的骨頭。
「誰……」他費力將眼睜大,瞧見那張昏迷前唯一有印象的甜美圓臉蛋。
「我是大夫。」杜心婭的語氣充滿自豪。「我在幫你療傷,你不要亂動!」說著,懸空的針又扎了進去。
「啊!」他又痛喊了聲,眼淚都快滾出來了。「妳……妳就這樣直接扎進去,也不……也不弄個止痛的麻沸湯給我喝……」
「哎呀!」杜心婭這才一臉恍然大悟樣的收針,「我忘了。」
平素她鮮少替人診治,這一時忘了也是人之常情嘛。
忘了……
華正耀額上滑下錯愕的冷汗,與因疼痛逼出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這不能怪我,」杜心婭理直氣壯道,「你剛昏著,根本不需要,誰知你又會醒來。」
「那妳行行好,弄點給我喝吧。」他已經痛到全身發冷汗了。
「不行!」杜心婭思考了下後斷然拒絕,「現在沒空弄麻沸湯了,先把傷口縫起來比較要緊,不然會失血過多,到時恐怕你的小命休矣。」她轉頭拿了條布巾,強硬塞入他口中,「忍著。」
嗚嗚嗚……這姑娘好狠心啊,竟然在他嘴里塞個布巾就算交差,更重要的是,她年紀這麼輕,怎麼可能是大夫,該不會是胡整他一通吧?
杜心婭捏著他傷口處的皮肉,發狠一針穿過,華正耀的哀鳴聲被布巾吸收,成了嗚咽。
停下啊……好痛啊……
他娘的,好歹給個止痛的呀……
他心里哀嚎著,但杜心婭當然听不到,痛楚的哀戚悲鳴完全被布巾所擋,銀針一次次穿過傷口,每一次都是讓人想大叫的疼,終于,華正耀忍受不住又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他依然覺得全身滿是止不住的疼,似乎從頭到腳沒有一塊皮肉是完好的,他不由得發出痛楚的申吟,此時,一張清秀甜美的圓臉忽然闖入他的視線內。
「你醒了。」杜心婭一臉開心的望著他。
「姑娘……」他發出虛弱的懇求。
「那好,你該吃藥了。」
「請叫我的……」
「把嘴巴張開。」說著,她把不知名的,像是草藥的物品塞入嘴中咬著。
「我的家人來……」他微張的嘴,忽然被她的手指所箝。
就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杜心婭將她嘴里的東西喂入他口中,還用舌頭推至底,逼迫他吞下。
她喂他吃了啥?
華正耀驚恐不已,但東西已經吞下肚,他想用手指催吐,但他的手疼痛乏力到連抬起的力氣都無。
隱隱約約的,他覺得他的胃在翻攪,在抗拒,在透露那草藥有毒……
「你內傷很嚴重,得吃草藥治內傷,否則會死掉的。」說著,杜心婭又在自己嘴里嚼著草藥,低頭作勢喂他。
「不……」拒絕才溜出口,又被強喂了一次。
那草藥有股濃重的草腥味,被強逼吞了數次草藥的華正耀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地,月復中的翻攪感似乎沒那麼劇烈了,再平心想想,既然她都親口嚼過,應該不會是什麼毒藥吧?
可她喂藥的方式也太奇怪,哪有人直接嚼了草藥喂食的?
這是哪來的邪門歪道治療法?
「你叫啥名字?」杜心婭問他。
「華……華正耀……」
「怎麼寫?」
「華麗的華,正確的正,火字旁,右邊一個翟的耀……」
杜心婭偏了偏頭,「不懂,你寫給我看吧。」
過一會兒,她拿來紙張與蘸了墨的筆過來,將毛筆塞到他手中,「寫給我看。」
她扶高他的手,他微微顫抖的手將自個兒的名字寫得歪七扭八,但至少還看得出來是啥。
「原來是這樣。」杜心婭滿意的點點頭。
「妳呢?叫啥名字?」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雖然她施救的方式將他整得死去活來,連喂藥的方法都異于常人。
「我叫杜心婭,心髒的心,女字旁的婭。」
「那妳的……家人呢?」怎麼每次他醒來,好像都只看到她一個人?
「他們不在。」杜心婭以幾乎是打發他的語氣說完,就起身道,「你先休息,睡醒後會好一點。」
「等等,杜姑娘,妳可以……可以找我的家人過來接我嗎?」
杜心婭未理他,轉身便走。
華正耀以為她未听見,故先閉眼休息,可後來他發現,她不是未听見,而是假裝沒听見,每次他請她叫來他家人接他回去,她不是借故走開,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擺明就是不想幫他叫家人來。
他忽然有種被拘禁在此的恐慌。
「姑娘……」
「叫我心婭就好。」
「心婭姑娘,天色都暗了,我一日未歸,家人必定心急如焚,能否……能否幫我傳個話,讓他們心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受了重傷,生命完全捏在她手中,只能溫言相求,以情打動。
「我沒空。」杜心婭直接了當拒絕。
「姑娘?!」難道她真的打算將他拘禁?
「我得照顧你,哪有時間去幫你傳話!」杜心婭理直氣壯道。
「那有沒有別人……」
「沒有!」她壓根兒未等他將話說完,就斷然拒絕。
完了!
這姑娘該不會是想將他拘禁在此一輩子吧?
雖說他華正耀是長得風流俊俏、人見人愛,一堆姑娘巴望著嫁給他,但怎麼就給這名陌生少女搶了機會了?
嗚嗚……長得太俊難道也是個錯誤?
以上的自言自語原本只是華正耀昏昏沉沉中的胡言亂語,也是藉由胡思亂想自娛紓解疼痛,誰知,竟被他料中了!
在他的傷好到可以坐臥,不用再靠杜心婭用嘴喂藥時,那已是三天後的事了。
杜心婭端了苦澀的草藥汁過來給他,一坐上來床緣,忽道,「我今年十五,再過三個月就滿十六了。」
「嗯。」他猜女人年紀一向很準。
「以後,我就是你的未婚妻了。」
「噗……」華正耀口中的藥汁噴了出去。
杜心婭反應極快,藥汁才噴出,她已跳走,好像早有防備。
「姑娘……」未婚妻?!
「心婭!」她板臉糾正,稚女敕的臉龐有著迥然的嚴肅,像是小孩穿大鞋,挺可笑的。
「心婭姑娘,您別說笑了,什麼未婚妻?在下並未與妳私定姻緣。」
他女乃女乃的,他心性未定,尚未有成親意思啊。
「有啊。」杜心婭十分肯定的道,「咱已私訂終身。」
「我印象中並沒有。」他雖然大都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態,但對自己說過的話還有印象,休想誆騙他。
「你答應了的。」杜心婭拿出一份折成三折的紙張,將其攤開,述念上頭文字,「吾將于杜心婭年滿十六時,正式迎娶杜心婭為妻,以此為憑。」她指指卷末,「你的簽名還有指印。」
他驚愕瞪大眼。
上頭的簽名雖然寫得歪七扭八,但的確出自他手無誤,而且還有他的指印……
他抬起手來,這才發現,大拇指的指甲縫里尚有余墨痕跡。
這……
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杜心婭曾問過他名字,並因不解其字,要求他親筆書寫予她知曉。
「妳……」指著她的長指微顫,「陰我!」
「啥?」杜心婭閃著無辜大眼,「我為了醫治你,瞧光了你的身體,還親了你,不得不負起責任,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瞧她那委屈樣,明明是他被設計,還說什麼千百個不願意!
鬼扯!
「妳的意思是,妳負起責任嫁給我?」華正耀快氣炸了。
有這種逼婚法嗎?
就算他知道長得太俊也是個錯,但犯不著錯到連他的後半輩子都得賠進去吧?
「當然。」她的模樣好似被逼成親的是她不是他。
「這個責任妳可以不必負。」
說啥笑話!若是身體被瞧就得負責任,那妓院的那些鴇子不就得統統娶回家?
「好吧。」杜心婭嘆了口氣收起手上的誓約,「既然如此,只好讓你負起責任了。」
「啥?」什麼換他負責任?
「我救了你,這個大恩不用言謝,只要以身相許便可。」水靈靈的眸中閃著狡黠。
他還沒開口答應與否,她又說了──
「都立了誓了,你非遵守約定不可。」
什麼約定?
那明明是她趁他昏沉中,腦袋不靈光設計他的!
「怎麼,你想忘恩負義?」她忽然掐住他的腕脈,威脅,「你的生命尚掌握在我手中,休想負心。」
好個奸詐狡猾的臭丫頭!
那機靈狡詐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十五歲,她眸中的天真與純潔統統都是騙人的!
她的父母呢?
難道沒有人能管管她嗎?
想想在這三天中,這棟木造小屋似乎除了她以外沒看到任何人活動,莫非她父母雙亡,小小年紀就一人獨居?
「姑娘,我答應便是了,犯不著威脅我。」
他一向識時務,真想要變卦或反悔,也該等傷勢痊愈再說。就因他秉持著大丈夫能伸能屈的道理,圓滑又老練,家中生意的業務方面才會全權由他來負責。
听見他答應,杜心婭盈盈一笑,笑容如朵綻開的蓮,純真秀雅,誰知蓮心蓄滿了毒。
想不到,他也會有錯看女人性子的一天,嗚嗚嗚……他該砍掉重練,重新培養對女人的鑒賞眼光才是。
「你喝完藥便休息,等等幫你換藥。」杜心婭拿來抹布擦拭噴灑在床上、地上的藥汁痕跡。
不說這姑娘的心腸「歹毒」,小小年紀還真的懂醫術,雖然手法有些粗糙、與眾不同,但至少真的把他救回來了。
不過她敢陰他,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會白白任她擺布。
在小屋內休養一周,華正耀的腿已可行走,但他仍假裝不良于行,降低杜心婭的防心。
杜心婭習慣在清晨時去采草藥,理由他不清楚,但由此可得知,她會發現傷重的他,也是因為這項「習慣」。
被「拘禁」的第八天,華正耀提防著教自己別睡得太沉,等小屋的開門聲響,他人即清醒,待杜心婭出門的時間夠久,方一骨碌爬起,躡手躡腳來到窗邊,仔細觀看外頭情況。
他無暇注意自己處于何處,他全部心神都在確定杜心婭的確已經走遠,這才悄悄打開大門,偷溜了出去。
外頭,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看起來是個普通的街坊巷弄,但他未曾有踏入過的印象,一時之間,家的方向在哪,他也無從得知,想華府位在東芹鎮北方,那麼他就往北試試了。
走了沒多久,他就覺得腿酸身累,傷口隱隱作疼,胸口亦發悶。可怕杜心婭回到家發現他人不見了追了過來將他抓回去拘禁,他只好繼續賣力向前走。
雖說身體已復原大半的他有把握贏過瘦弱嬌小的她,可孰知她是否亦身懷武功,畢竟以她的年紀來說,亦不像個醫者,可她偏就曉得治療他的方法。
他偶爾興起會小賭,但絕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賭。
好不容易,走到較為寬廣的街道,這時日頭也高升了,街上逐漸有人跡,他迅速托人找來了輛馬車,將他送回華府。
也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杜心婭的住處,離華府並不算遠,約莫兩刻鐘時間即可到達。
他不由得想起那天早上,杜心婭救了他時,將他放在板車上,這樣一路拖回家,是花了多少時間。
她體型清清瘦瘦的,嬌小玲瓏,拖著他這樣一個大男人行走,應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吧?
但也奇怪,既然如此,怎麼會無人發現他的蹤跡?
八天的時間里,怎麼家人都未來尋他?
帶著滿肚子的疑問,他回到了華家。
應門的門房一瞧見他,驚詫得眼淚都要掉了,「少爺,你終于回來了!這段時間你去哪了?老爺夫人都好擔心你哪。」
「你們有出來找我嗎?」華正耀問。
擔心不會是嘴上說說,好歹他也是華家二公子,父親對三名兒子一視同仁,不可能他多日杳無音訊,卻不聞不問。
「當然有啊!」門房好似被誤會了的面露急躁,「打二少爺第一天遲至晚上未歸家,就出動全部人馬出去尋找了,卻怎麼也尋不著,縣府公告處還有貼尋人啟事哪。」
奇了,他明明就在離家不遠處,怎麼會多日找不著他?
「少爺,你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看起來這麼狼狽落魄,氣色灰敗啊?」門房關心的問,「你臉怎麼了?該不會是受了傷?」
「發生了點事。」他胸悶的輕咳了兩聲,「幫我通報我爹他們,我回來了。」
雖然路途不遠,可是他重傷初愈,一開始又走了頗長一段路,現有力不從心之感,胸口有些喘不過氣來。
「是,少爺,奴才這就去。」
華正耀由門房扶著,一路走進正廳,門房尚未進大門就喳呼著,「二少爺回來了!老爺、夫人,二少爺回來了呀!」
這時,早已經起床的華家人一听到門房來報,急急忙忙走來前廳,一瞧見他狼狽落魄樣,擔憂的七嘴八舌詢問。
「兒子,你是怎麼著?遇劫了是嗎?」華老爺握著兒子的肩膊,憂心忡忡。「不然怎會把自個兒弄成這德行呀?」
他是遇劫了呀!
被個陰險狡詐的姑娘劫走他的正室位子。
「爹,容後再敘,我現在想先休息一……」華正耀話未說完,人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