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黛玉安穩睡去,紫鵑、雪雁都松了一口氣,輕手輕腳走到外間,商量了幾句,因近來大家都熬得很辛苦,便讓在場的丫鬟、婆子都散了,她們兩人親自在外間守夜。浪客中文網
此時已是亥時時分,因婚禮已畢,之前震天的鼓樂、喧鬧聲俱消,四周靜悄悄無半點響動。
因如今大觀園是李紈理事,入夜黛玉情況不好時,紫鵑曾經打發小丫鬟告知,李紈來看過一回,因有事情要處理,就回稻香村去了。
等到李紈打點好事情,帶著丫鬟匆匆趕來時,見瀟湘館一片寂靜,又是吃驚又是不解,忙三步並做兩步走進來。
進了屋,見了紫鵑、雪雁,方才知道黛玉雖然氣息微細,但已經回轉過來,看模樣竟是並無大礙了。
李紈與黛玉的交情雖然不算深,卻深喜黛玉之才貌,得訊自是歡喜,因擔心驚擾到黛玉,便沒有進里間,只絮絮囑咐了幾句,讓她們小心伺候著,便轉身去了。
紫鵑、雪雁忙亂了一天,雖然十分困倦,但因心系黛玉,打疊精神守在外間,一夜都不曾合眼。
一夜無話,及到了清晨,兩人進房看時,見黛玉雙眼緊閉,仍在睡夢中,便沒有打擾,靜靜退出房,讓小丫鬟準備熱水和早膳。
正忙著,探春、惜春聯袂而來,一進院子,惜春迫不及待問道︰「有兩日沒見林姐姐了,听說她身上不好,因我不愛走動,也沒過來探望,姐姐可還好?」
探春也道︰「因這幾日要幫鳳姐姐理事,沒空過來,林姐姐怎麼樣了?」
紫鵑連忙行了禮,疲倦的臉上溢出一抹微笑,輕輕道︰「多謝四姑娘惦記,我們姑娘已經好些了。」
探春、惜春听了這話,相視一笑,都松了一口氣。
雪雁看著她們,歉然道︰「本該招呼兩位姑娘進去,但我們姑娘病了這幾日,還是昨夜才睡得舒坦些,我與紫鵑姐姐便沒有叫醒她,只能委屈兩位姑娘,到旁邊的書房坐一坐。」
探春忙道︰「我過來是為了探望林姐姐,既然她安好就行了,你們還是好好照顧林姐姐,不必招呼我們。」轉頭拉著惜春,微笑道︰「四妹妹,我們走吧。」
惜春性子本就有些孤僻,素日里只愛守在自己的院子里,為了黛玉才肯走這一趟,听了這話立刻點頭應了。
姊妹兩人帶著隨身侍婢轉身往外走,剛出瀟湘館,迎面遇上林之孝家的,行色匆匆走了進來。
林之孝家的見了探、惜兩人,忙停步行禮,賠笑道︰「兩位姑娘安好。」
探春看看她,問道︰「你這會怎麼有空來這里?」
林之孝家的垂手道︰「昨夜听說林姑娘不好了,我過來瞧了,又回了璉二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要忙寶玉的事情,讓我多照看這邊。」
探春輕輕頷首,抿唇露出一抹清淺笑紋︰「難為你有心了,林姐姐已經沒有大礙了。」
林之孝家的听了,露出一臉無法置信的神色,朝瀟湘館的方向望了兩眼,換上一臉的愁色,一面跺腳一面嘆氣。
惜春生性淡泊,不肯多管閑事,哪里將她看在眼里,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探春自從開始理事,與林之孝家的有過幾次來往,見了她的異樣,心中很是驚奇,關切地道︰「昨天是寶玉大喜的日子,你怎麼露出這副神情?是不是有什麼難辦的事情?」
林之孝家的見探春一臉關切,又因幾次相處下來,知道探春才能出眾,暗想若是找她討個主意,自己心頭的難關必定能迎刃而解。
林之孝家的便抬頭四下一望,見此處並無人來,才道︰「本來一點瑣事,不該打擾三姑娘,但奴才如今心里一點主意都沒有,只得請三姑娘指點迷津了。」說著壓低聲音,愁眉苦臉地道︰「都是奴才性子急惹的禍,昨夜听說林姑娘不好,奴才忙讓人去尋那件東西,可巧有一件還不錯,但是要現錢,奴才見林姑娘只有一口氣吊著,沒有法子,只能自己拿錢先墊了,現在林姑娘回過來,自然是大喜事,但那樣東西卻輕易退不了。哎,三姑娘是知道的,因著寶二爺成親,賬房里正打著饑荒,璉二女乃女乃很是發愁,若是知道我置了一宗鈍色頭貨,必定要生氣的。」
惜春听了這番話,心里很不舒服,臉上的神色轉冷,拂袖道︰「你滿嘴說的什麼話?林姐姐不過病得厲害些,你這奴才竟敢備下棺材,莫非不想活了?這倒罷了,如今林姐姐自己好了,你不但不高興,還說些胡話來惡心人,莫非為了你那棺材能有用武之地,竟要咒林姐姐不成?哼,你這作死的奴才,竟敢拿這樣的話來玷污本姑娘的耳朵,本姑娘一定要去老太太面前分說一番,讓她來評評理。」
林之孝家的見她露出少有的冷色,又要去賈母跟前告狀,心中又驚又怕,忙解釋道︰「四姑娘別誤會,奴才只是太心急,才會一時失言的。」
惜春不為所動,指著她還要怒罵,探春忙勸道︰「只是小事一樁罷了,四妹妹消停些吧。」說著轉頭去看林之孝家的,沉吟著道︰「你且讓人去那家店鋪說說情,若是能退回去最好,倘若真退不了,只得回了璉二女乃女乃,張羅出銀子還給你。至于那件東西,你讓人送到水月庵擱著,讓那邊留心些,若是有人要,立刻轉賣了,虧折些銀子也罷了。」
林之孝家的听了探春這番話,心中很是感激,忙道︰「三姑娘果然胸中有丘壑,奴才這就去辦。」說著,朝兩人行了禮,因怕惜春再動怒,忙逃也似的走了。
惜春見林之孝家的走得飛快,猜到她的心思,冷哼了一聲,看了探春一眼,不滿地道︰「三姐姐為什麼要攔著我?剛才那奴才不為林姐姐安好而開心,反而只顧擔心自己買的棺材,听她那話的意思,竟似在埋怨林姐姐沒死一般。這樣言語顛倒的奴才,也忒可惡了,若是老太太跟前,以老太太最疼林姐姐的性子,必定會將那奴才打一頓,給林姐姐出一口氣。」
探春看著一臉不虞的惜春,嘆了一口氣,才道︰「四妹妹你到底年紀小,有些事情還沒看清,林之孝家的在賈府當了十幾年的奴才,豈會是不知輕重之人?歸根結底,底下奴才的言行舉止,都是依照主子的心意而行的。」
惜春听了一臉錯愕,但她只是性子冷,頭腦並不笨,很快領悟過來,皺著眉道︰「三姐姐這番話,是說林之孝家的之所以態度冷漠,是因為她察言觀色,知道老太太已經不怎麼在乎林姐姐了,是不是?」
惜春眉頭皺得更深,喃喃道︰「這怎麼可能呢?全府的人都知道,林姐姐和寶玉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呀。」
探春搖頭道︰「那是以前,如今早就變得不一樣了。」看著仍舊一臉懵懂的惜春,嘆息道︰「四妹妹只要想一想,林姐姐病了這麼久,老太太過問了幾次,又來看了幾次,就明白了。」
惜春更是震驚,默默想了半晌,也嘆氣道︰「還是三姐姐心細如塵,老太太的心思,的確已經變了。」
探春拉起她的手,殷殷道︰「晚輩不言長輩事,但我們是姊妹,自小一起長大,情分比別人不同,姊妹之間相處,不必遮遮掩掩,所以我才要提醒你,不要去老太太那里為林姐姐出頭,你的一片好心,對林姐姐並無好處。」
惜春緩緩點頭,站在原地發怔,半晌才嘆道︰「林姐姐真可憐,一個孤女離鄉千里,在這府里住著,平時已經有不少白吃白喝的閑言碎語,幸虧還有老太太壓著,下人們才不敢太放肆。如今老太太也轉了心性,林姐姐將來的日子,只怕舉步維艱了。」
探春仰頭看著天,臉上露出澀澀難言的神色,可憐嗎?的確可憐,但這世上的可憐人,從來都不少。
庶出的自己,自詡才色雙全又如何?方寸之地,禁錮了她的身心,束縛了她的夢想。
心比天高又如何?還不是得收斂本心,小心翼翼周旋在長輩之間,在嫡母的手底下討生活,日日忐忑不安,時時如履薄冰。
惜春看著她的神色,猜出她所想所思,唏噓道︰「舉步維艱的何止林姐姐?這府里,從來就不是一處安生之地。」
探春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吸了幾口氣,慢慢平復心情,向惜春道︰「四妹妹性子太直,這樣會吃虧的。有些話,我們姊妹知道就行了,不要說出來。」
惜春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心中很感動,頷首道︰「三姐姐放心,你這些話,我會記住的。」嘆了一口氣,唇邊露出一抹惘然的笑容,慢慢道︰「三姐姐說的是,這大觀園里的女子,都是可憐之人,二姐姐如是,林姐姐如是,我與三姐姐也不會例外。」
同命相憐的兩姐妹盈盈而立,相顧嘆息,臉上滿是悵然和迷茫。
清風襲過,四周是開得如雲似錦的菊花,芳菲如醉,秋深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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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兩年,再寫紅樓,文章有些慢熱,但親們放心,雨竹一定會很用心,一定會讓親們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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