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被他的話驚住,臉色變了又變,李明佑懶得再吵鬧,向賈母道︰「這位賈璉和那個叫旺兒的管家,本世子帶走了,老太君自求多福吧。浪客中文網」言罷一拂衣袖,轉身要走。
賈母听了,不由一臉焦急,以她的頭腦,自然想得到倘若賈璉真被送進衙門,賈家的境況必定會萬分尷尬艱難。
想到這里,賈母哪里還敢怠慢,忙開口呼叫︰「世子且留步,此事尚有商量的余地。」頓了一頓,咬著牙道︰「外孫女這些年來,凡事的確是靠賈家照應,老身與賈家眾人,在她身上花費的心思絕不少,且大家都退一步,就給八萬兩銀子,如何?」
為形勢所逼,這位素來尊貴的賈家老夫人,在李明佑強勢的手腕下,不得不退讓。
但是,以她的性情,又豈會輕易低頭?
賈母低下頭,默默盤算,此刻黛玉那邊有貴人,且說個數目,將此事敷衍過去,銀子卻是絕不會當場交出。
對于黛玉,賈母已經從厭惡轉為痛恨,再不存一絲親情。
賈母暗自拿定主意,只要熬過緊要關頭,待黛玉沒了依靠,八萬兩銀子,黛玉卻是一分錢都休想拿到。
李明佑听了,心中仍舊不滿,但到底是黛玉之事,不好擅自做主,便停住腳步,轉而望著黛玉,聲音溫和下來︰「林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心思轉了又轉,眸中閃過一抹不為人知的狡黠,慢慢頷首道︰「退一步就退一步,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吧。」
賈母臉上剛要露出喜色,黛玉卻繼續輕啟朱唇,聲音清冷如斯︰「正好北王爺與平王世子都在,當著他們的面,老太太將銀子交割了,大家兩清,也就是了。」
賈母登時面如死灰,黛玉這些話,將她的算計都堵住了。
賈母雖然不理事務,賈府情況如何,卻還是清楚的,如今的賈府,外強中干,一下子哪里拿得出八萬兩?
偏偏李明佑、水溶都開口附和,異口同聲地道︰「林姑娘所言極是。」言罷,兩人的目光皆轉在賈母身上,臉上的神色都清冷至極。
在雙重目光夾擊下,賈母心中忐忑,卻不敢不開口,盤算了一會兒,卻是將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了薛寶釵,看著薛寶釵,淡淡笑道︰「如今家里都是你做主,你且去準備一番,將銀子拿來罷。」
薛寶釵目瞪口呆,怔怔看著賈母,卻是從後者眼中看到不容置疑之色,心中不由又驚又怕。
賈府早已經入不敷出,賈母將這個難題推過來,必定是想自己用嫁妝來填補。以薛寶釵的性子,哪里肯做這個傻子?
待回過神來,薛寶釵忙道︰「孫媳嫁過來的時日,尚不足兩月,雖然蒙老太太信任,掌管府中瑣事,但遇上大事,卻是要老太太和太太做主的。」
王夫人見她將自己扯進來,立刻如被火烙一般跳出來,皺眉盯著薛寶釵,急急道︰「老太太既說讓你應對,你只管料理就是,何必推三阻四?」
薛寶釵呆了呆,忙道︰「還是太太打點吧,媳婦愚笨,只怕難做好此事。」
李明佑卻是從她們的退讓中猜出端倪,嘲諷道︰「狗咬狗,一嘴毛,在銀子面前,所謂的媳賢婆慈,竟是如此可笑。」
水溶雖然性格溫雅,但因心中甚是憐惜黛玉,此刻也不禁冷面以對,目光從薛寶釵、王夫人、賈母臉上流轉而過,拂袖道︰「你們如此退讓,竟是不將本王看在眼里了?本王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湊銀子,若是時間到了,銀子還沒湊齊,休怪本王不念舊情。」
這話一出,賈母一臉頹然,卻是不敢再心存僥幸。
沉吟了須臾,賈母將王夫人、薛寶釵喊到身邊,沉聲道︰「事到如今,且顧眼前之事,其余的容後再議。我拿三萬兩的私房錢出來,余下的,其余的,就由你們婆媳各出一半吧。」
王夫人眼一翻,欲要反駁,賈母卻壓低了聲音,一字字地道︰「你別忘了,當初林家那些銀子,都是為了建大觀園,為了元妃才挪用的,若真捅出去,元妃還有何顏面?若元妃出事,你這做娘的能依靠誰?」言罷看著一臉不甘的薛寶釵,接著又道︰「你也別忘了,當初建大觀園時,薛家以采買之名,拿走了十萬余兩銀子,當中的油水,大家心知肚明,如今拿一點出來,公平得很。」
王夫人、薛寶釵聞言,都是面如死灰,卻不得不低下頭來,應承了賈母的提議。
兩人起身辭了賈母,各自出房準備,賈母賠笑著讓水溶、李明佑稍安勿躁,方命鴛鴦將自己的私房銀票找了出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王夫人、薛寶釵陸續回來,卻是都拿了個首飾盒子,在賈母身邊回了話,臉色灰白得近乎可怖。
賈母也是一臉陰沉,咳嗽了一聲,方斜睨著黛玉,慢慢道︰「銀子已經備齊,大家這就交割了。」忍住心中的不舍,指著鴛鴦手中的銀票道︰「這是三萬兩,你點一點。」
黛玉頷首,雪雁忙過來接了,先讓黛玉點了一遍,又按照黛玉小聲的囑咐,送到水溶面前,讓他辨認一番,直到水溶點頭示意,方才小心收了。
賈母見她如此防備自己,心中自是憤怒,冷笑道︰「你連我都不信了?」
黛玉淡淡道︰「的確有些信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瞥了賈母一眼,忽略她臉上的怒火,繼而冷笑道︰「老太太是不是看我很不順眼呀?既如此,將剩下的五萬兩拿出來,我馬上就走。」
賈母壓住憤恨,將薛寶釵、王夫人送過來的首飾盒子推出來,慢慢道︰「這是我媳婦和孫媳婦備的首飾,價值絕不下于五萬兩銀子,你拿去吧。」
雪雁連忙拿過來,將盒子一一打開,送到黛玉面前,笑著道︰「姑娘請看。」
黛玉低頭瞧時,見盒子里的首飾,只有七八樣,以金飾居多,另有兩樣玉鐲,品質卻都算不上上等,王夫人的如此,薛寶釵的也不例外。
黛玉心中冷笑,自己養在深閨,卻並非一無所知的糊涂人,這樣幾件首飾,就算加起來,也不過幾千兩罷了。
如此行徑,真是將自己當成傻子了。
這種情形,原在她意料中,倒也不吃驚,只是迎上賈母的目光,淡淡道︰「我豈能佔賈家的便宜?老太太說這些東西多于五萬兩銀子,不如你們還是留著,另拿銀票出來吧。」
賈母呆了一下,忙道︰「一家人,何必說什麼吃不吃虧?還是你收下首飾盒子,大家互不相欠吧。」
黛玉面如寒霜,冷冷道︰「老太太沒听清嗎?我只收銀票,別的一概不要。」
李明佑立刻接口︰「林姑娘已經發話,老太君還不照辦嗎?」冷笑了一聲,又道︰「剛才北王爺已經定了規矩,讓你們在一個時辰之內辦妥此事,你們還是抓緊些吧。」
賈母無法,只得轉頭望著薛寶釵,皺眉道︰「寶玉媳婦,你且將首飾拿去,盡快換了銀子送進來吧。」
薛寶釵哪里肯應,死死盯著黛玉,咬著牙道︰「首飾明明在這里,林妹妹何必讓我多跑一趟?」
黛玉搖頭,哪里肯應允,薛寶釵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立在當地一動也不動。
在李明佑、水溶清冷的注視下,賈母如芒在背,忙轉頭催促薛寶釵,薛寶釵卻不肯應承,低下眉眼仿佛什麼都沒听到一般。
李明佑、水溶等得不耐煩,本想開口叱喝,不料黛玉含著淺笑,朝他們各使了個眼色。
兩人雖然模不著頭腦,卻因是黛玉的意思,都頷首應允,沒有再向賈母施壓。
時間一點點流逝,黛玉估模著時間差不多了,方抬起眼眸,笑意盈盈地道︰「北王爺定下的一個時辰已到,老太太怎麼還不將剩余的五萬兩銀子交出來?」
賈母心中不滿,卻不敢露出來,反而笑著道︰「外孫女一直在這里,何必明知故問?寶玉媳婦嫌麻煩不肯外出,你還是將就些,拿了首飾罷。」
黛玉冷冷道︰「同樣的話,難道要我一次次重復嗎?我只要銀票。」
賈母臉色蒼白,咬著牙道︰「外孫女這是要強人所難嗎?」
黛玉冷笑︰「什麼強人所難?我只是討回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已。」明眸如水流轉,盈盈生光,聲音低沉冷冽︰「你若拿不出,我給你指一條路子,你們在京郊有個小莊子,且將那莊子轉給我,莊內人的賣身契,也一並交出來。對了,之前我那里有個小丫鬟春縴,因近來我境況差,早投奔了薛二女乃女乃,還不時到我住在瀟湘館鬧,她的賣身契,我也是要的。」說著,加重了語氣,沉聲道︰「只要你們將我說的事情辦好,五萬兩銀子一筆勾銷。」
京郊的莊子,是黛玉答允八萬兩銀子時,一早就計算好的。
這些日子,黛玉與春縴的關系比之前親近了很多,閑聊時曾從春縴口中得知,賈家前些年在京郊置辦了一個田莊,春縴的父母都在那里做事。
那田莊,當時花了六萬兩左右,如今價值更高,且據春縴所言,那田莊每年都有兩三千兩銀子的收益,雖然數目不多,卻勝在穩當。
對于賈府的境況,黛玉是略知一二的,以賈家如今的處境,讓他們一下子拿出數萬兩銀子,絕不是易事。
既是如此,索性就提出以莊子抵銀錢,她們能拿出銀錢就罷了,若是拿不出,今後自己卻是有了莊子,也算是有安身之所了。
黛玉話一出口,賈母就變了臉色,頓了一頓,才道︰「那田莊的價值,如今已經不下于十萬兩,只怕不太合適。」
黛玉玉顏含笑,揚起下巴道︰「老太太若是覺得不合適,將現銀拿出來,我自然就此罷了。」
賈母被黛玉的話噎住,她的私房雖然不少,但近年來賈家境況艱難,暗中補貼了不少,如今她身邊除了三萬兩現銀之外,其余的都是各樣古玩玉器之類,一時之間,哪里能湊齊五萬兩的巨額銀子?
水溶雖不知黛玉為何突然要田莊,但既是黛玉的意思,自不會反對,便向賈母道︰「林姑娘這話很是,要麼給現銀,要麼給田莊,老太君自己選吧。」
賈母見水溶也轉了態度,心中驚懼,只得將目光轉向薛寶釵、王夫人。但王夫人的私房多送入宮中給元春打點,至于薛寶釵,因薛家近來落寞,嫁妝並不算豐厚。
因此王夫人忙欠身,回道︰「媳婦私房,盡在這錦盒中。」薛寶釵忙低著頭,開口附和。
賈母被逼得沒法,鐵青著臉,一字字地道︰「寶玉媳婦,你去將田莊的房契拿來。」
黛玉含著淺笑,提醒道︰「別忘了,還有田莊那些人和春縴的賣身契。」
薛寶釵滿心不甘,抬頭看了黛玉一眼,眸光甚是怨毒。
可巧讓李明佑瞧見了,立時冷哼了一聲,拂袖道︰「你瞪著林姑娘做什麼?莫非皮癢了,想嘗嘗被本世子的侍衛鞭打的滋味兒?」
薛寶釵噤若寒蟬,忙低下眉眼,借口要打點事情,灰溜溜退了出去。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田莊和黛玉指明要的賣身契都送了進來,黛玉細細驗看了,方命雪雁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