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主僕三人四處閑逛,走到莊子門口時,卻見那兒站著兩個破衣爛衫的人,一大一小,大的是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小的是個女孩,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含著眼淚盯著那漢子,低聲道︰「爹爹,我餓。」
那男子忙蹲子,安慰道︰「乖秀兒,等爹在這里找到工,賺了錢,就給你買東西吃。」
黛玉主僕見狀,不由面面相覷,那漢子見了她們,忙走過來行禮,不卑不亢地道︰「鄙人陳福,因短衣少食,想到莊子找點零活,不知幾位姑娘能否代鄙人通傳管家?」
黛玉見他雖然身在困境,卻並無半點卑顏屈膝之色,心中暗自贊嘆,加上見那女孩楚楚可憐,便向春縴點頭,示意她上去搭話。
春縴忙應了,走到那漢子面前,問了幾句,方轉身回來,向黛玉道︰「姑娘,這陳福說他是外地商人,因家鄉生意不好,特意到京城投奔親眷。誰知唯一的親人早就搬走了,妻子又得病去世,將盤纏都花光了。」頓了一頓,又道︰「無奈之下,這漢子只能四處找活兒,但他不肯投身為奴,也不願賣女兒,只想在莊子里打點零工,尋些衣食度日。」
黛玉听了這番話,慢慢想了一小會,方道︰「也罷,這麼大的莊子,給他安排個事情是極容易的,且帶他們父女進來,交給你爹爹打點安排吧。」
雪雁遲疑道︰「這人來歷不明,姑娘又是獨居,若是收留他們,也不知會不會出事。」
黛玉微微勾唇,笑容似春日溫水一般,慢慢道︰「雖然不知他的來歷,但我觀這人的舉動,不存一絲賤氣,倒也算極難得的,絕不會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何況他還帶著女兒,也怪可憐的,且收留他們住下來,至于其它,日後再說。」
雪雁聞言,凝眸看了那漢子一小會兒,點頭道︰「姑娘看人的目光是極準的,按姑娘說的辦也使得。」
主僕三人議定了,春縴便走到陳福面前,將黛玉的意思說了,陳福自是喜出望外,忙向黛玉打躬,感激地道︰「多謝姑娘收留,這幾日鄙人一直在附近奔波,那些人一听鄙人不賣身,都不願收留,姑娘如此相助,鄙人一定認真做事,以報答姑娘厚恩。」
黛玉絕美的容顏掩在輕紗下,微笑道︰「算不得什麼,你且安心住下就是。」說著,囑咐春縴將人帶下去,好生安頓了,方扶了雪雁,款款轉身回房。
自此黛玉就在莊子里住了下來,這里的生活簡單隨心,是她一直深深希冀的。
莊子的天空,似乎比別處廣闊,黛玉心中很歡喜,但是,只要一想到賈家那幾個人的嘴臉,心底深處,還是涌動著一股怒火和不甘。
對于那些親情淡泊之人,她並無半點留戀,反而,那些人步步緊逼,絲毫不留情面的做法,幾乎將她逼上了絕路。每每想起來,就讓她心里十分不痛快。
時間如流水一般而去,次日起來,用罷早膳,春縴進來道︰「爹爹讓我告訴姑娘,昨天收留的那陳福,識文斷字,為人至誠,又肯下力氣干活,爹爹打算將他帶在身邊,當個幫手,至于他那女兒,白日里交給我娘照看,晚上再讓陳福自己帶。」
黛玉頷首道︰「你爹是個妥當人,這樣安排很好。」
春縴笑嘻嘻地道︰「姑娘謬贊了。」頓了一頓,轉了話頭道︰「對了,爹爹讓我問姑娘一聲,素日里姑娘在賈府里,每日用的都是燕窩魚翅之類的東西,如今到了莊子里,吃的都是尋常菜肴,只怕姑娘不習慣。爹爹打發我問一聲,姑娘想吃什麼,他即刻安排人去買了來,免得委屈姑娘。」
黛玉搖頭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你們吃得,我為什麼吃不得?我如今離開了繁華之地,自然要入鄉隨俗才是。」
雪雁勸道︰「姑娘這話甚是有理,但姑娘身子一向嬌弱,雖然離開賈家之後,已經很少咳嗽,但為身子著想,還是應當買些好東西,調養調養才好。」
黛玉見她一臉關切,想了想也就應了,向春縴道︰「既如此,且讓賈管家打發人買些燕窩吧。」說著,便讓雪雁拿了些銀子出來,交給春縴,款款道︰「且將這銀子交給賈打理,莊子若是缺別的東西,也一並買了,不必太節省。」
春縴忙道︰「爹爹說了,這次買東西,他想孝敬姑娘,不願花姑娘的銀子。」
黛玉搖頭道︰「賈管家的心意我領了,但他也不容易,不必讓他破費。」
春縴听她言語堅決,只得點頭應了,黛玉看著她,沉吟著道︰「買東西得進城去,正好我另有一件事情,要交給你去辦,不如你跟著去一趟吧。」
春縴忙問何事,黛玉淡淡笑道︰「你可還記得,當初在北府時,我曾說過,終有一日,會讓賈家那些人得到報應?」
見春縴頷首,頓了一頓,又道︰「除雪雁之外,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連日來讓你四處奔波,我很是不安,但這事情只有你去辦我才安心,少不得讓你辛苦一趟。」
春縴仰起頭,聲音中有凜然之意︰「那些人讓姑娘受盡委屈,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放過他們。姑娘想到什麼主意只管說,無論要春縴做什麼,春縴都是願意的。」
黛玉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再說什麼客套話了,我想讓你悄悄去賈府走一趟,找到你那個遠方表叔,讓他留意賈環的起居,得了消息立刻傳過來。」
春縴沉吟道︰「這事情倒不難,只是我想不明白,姑娘為何要見環二爺?」雪雁聞言也忙看著黛玉,臉上滿是不解之色。
黛玉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我且問你們,在老太太、二太太、薛二女乃女乃眼中,有什麼人是她們最看重的?」
雪雁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寶二爺了,她們那些人,將寶二爺看做天上有地上無的,幾乎當做鳳凰一般。」
黛玉頷首道︰「你說得很是,在她們心中,寶玉最重。」勾了勾唇角,臉上的笑容卻呵氣能化,聲音也淡淡的沒有一絲感情︰「以我目前的狀況,想獨力對付賈府無疑是蚍蜉撼大樹,所以,要讓那些人受報應,無疑要另闢道路。眾所皆知,她們在寶玉身上寄予厚望,卻從未想過,太過優渥的生活讓寶玉變得不思進取,寶玉將來前程如何,我大略可以猜出來。如今,我要從賈環身上著手,鼓勵他去應試考科舉。」
她說到這里,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雪雁卻立刻會意,露出一抹微笑︰「二太太一向看不來賈環這個庶子,等到有朝一日,環二爺金榜題名,寶二爺碌碌無為,二太太的臉色,不知會多精彩。」
春縴這才明白過來,看著黛玉的目光中透出敬服之意,拍手道︰「姑娘此計甚妙,春縴立刻去辦這事,姑娘且等我的好消息。」言罷行了一禮,含笑去了。
黛玉盈盈立在窗下,目送她遠去,心神陷入沉思之中。
可以說,整個賈家,除了迎、探、惜春三姊妹及鳳姐兒之外,並無真心待她之人。就連二舅舅賈政,對她的情分也不算什麼。
雖然之前鳳姐兒曾說過,二舅舅吩咐了老太太,讓老太太給自己尋個好姻緣,旁人也許會覺得二舅舅人很不錯,但已經看透世情冷暖的黛玉卻很清楚,他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挪用了林家的銀子,心中不安罷了,不然,平時住在一起時,豈會不時常命人探望妹妹唯一的骨血?
之前種種,已經過去,但並不代表那番委屈自己只能硬生生啞忍。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牢籠已出,從今以後,輪到自己反擊了。
她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用心扶持賈環,讓這個庶子風生水起,令老太太、二太太、薛寶釵氣得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