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秀才哥哥的。」
年輕婦人猛然想起了什麼,忙迎上來笑道︰「喲!是香家的人吧?這位一定就是香草姑娘了!」
「你是……」「我是廖慶的姑母!」年輕婦人笑逐顏開道,「就是我托了金大姑給我們廖慶找個媳婦呢!」
孫嫂子忙接過話說道︰「對呀!我們廖慶雖說是窮了些,可心思很細,很會做點小東西,還會照顧人呢!」
這話把廖慶問住了,他張了張嘴沒答出來。這時,許氏三人回到了堂屋。談話又繼續在許氏,廖慶和孫嫂子之間進行。
香草捧著茶喝了一口,不是茶,應該是用新鮮的竹葉泡的,還有一股早上的露水味兒呢!她自言自語道︰「這是用露水泡的?」
香草渾身哆嗦了一下,抱著頭說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先出去吧!」
福山和黑球形影不離地跟著廖慶去了灶屋。孫嫂子笑道︰「不好意思,我這佷兒有些招呼不周了。」「哪里的話,我們來得突然,他也不曾準備著。」許氏點頭道。
「誰跟誰啊?」
香草剛想起身,卻被許氏摁了回去。她說道︰「你不是說坐牛車坐得腿酸嗎?好好坐著歇會兒,我去看就行了。」她又招呼小滿道︰「剛才嚷著上茅房呢,還不去?」「哦……」小滿一臉茫然地被許氏拽走了。
「我的個親親的娘 !」香草猛拍了拍腦門抱怨道。
「那你得幫我勸勸香草呀!那孩子腦子有時候轉不過彎兒來,你做哥哥得勸勸她!」
許氏忙又用胳膊踫了踫香草,她真是有點受不了了,不讓人講話還不得憋死呀!
香草听得斷斷續續的,總算是明白了,這秀才是在夸自己呢!她心里暗暗地笑了笑,又問︰「那你可介意?」
孫嫂子麻利地解下圍裙,在院子里的破木盆里洗了洗手,便帶著他們繼續往前走。轉過一個彎兒時,香草見到了一個破敗的院落。院牆一面早已倒塌,正面四間房也破破爛爛,沒一扇窗戶是整齊的。
香草發現溝通無法繼續下去了。她往旁邊一靠,故意閉上眼楮道︰「回去再說吧,讓我眯一會兒。」
「你倒挺有情趣的。」香草忍不住夸了一句。
「算了,說了你也不曉得。反正,總之,我不會嫁給廖慶!」
院子里的兩棵樹之間栓了一條繩子,那繩子上掛著一本本半濕半干的書。書旁站著一個穿著灰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從側面上看,他身材清瘦,模樣還算周正。
「所以呢?你打算嫁他?」香珠笑問道。
「福山吶,快去跟你秀才哥哥說一聲,香家來人了,叫他趕緊收拾收拾他那些書!」
「大姑實在是通情搭理呀!」孫嫂子看出來許氏是很滿意的,心里也落定了七八分。
香草吐了吐舌頭,這真是ど房專出老輩子,這麼年輕就當姑母了!那婦人頂多就二十三四歲嘛。
孫嫂子笑道︰「您真是通情達理,一點也不計較!廖慶啊,快請進屋子坐呀!」廖慶顯得有點慌亂,大概是頭一次被相家吧。他似乎沒有一點準備,摟著懷里還沒晾干的書匆匆進了堂屋,然後請了許氏他們進去。
「孫嫂子,不講究那些,我們也是窮人家過來的,啥東西沒用過啊?早些年遭災的時候,拿蚌殼都喝過呢!我們家香草也是吃苦長大的,雖說如今有了些家業,但一點嬌貴都沒有,也是個實在人!」
福山吹了一聲口哨,黑球就跟著他往前跑去了。許氏笑道︰「原來廖大秀才的姑母這麼年輕呀!不曉得你夫家姓啥?」「我夫家姓孫,都叫我孫嫂子 !大姑,你們稍等一下,我洗洗手就領你們去!」
「沒咋樣,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那就對了!嫁人就要挑廖慶那樣人好的!」許氏一臉眉飛色舞地說道,「人是窮了點,可心底善良呀!草兒啊,你想想,這世上有幾個人肯白花錢供人家念書考秀才的?往後你嫁了他,他一定會對你好的。」
忽然,一陣風吹過,把外面繩子上的書吹翻了幾本在地。廖慶想也沒想就跑了出去,從地上撿起書,用衣袖認認真真地搽干淨了。
「都听說啥了?」香草故意問道。
許氏見香草不理她了,便找上了小滿。她不停地跟小滿說廖慶有多好多好,小滿實在受不了了,苦笑著說︰「姨娘啊,又不是我娶媳婦兒!我覺得好有啥用呀!」
「要動心干啥?能過日子不就行了?」
「問他做啥呀?又不是他找媳婦!我問你呢!」「才見過這麼一小會兒,我哪里曉得他是啥樣兒的人呀?我又不是梁大仙,會看面相呢!」
「若你不介意我這貧寒之軀……我又……又何須介意你呢?聖人曰……人無完人事無全對……瑕不掩瑜……」
隨後幾天,許氏對香草的「轟炸」簡直是見縫插針的!除了她自己親自上陣游說外,還「威逼利誘」家里的人替她勸說香草。不僅如此,她見誰都夸廖慶好。
小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許氏敲了香草腦袋一下,說道︰「拿你娘開心呢!我問你正經話,瞧著咋樣?」
他的動作很輕柔細膩,與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書生氣息十分相投。他迎風站著,舉起手將書放回去,衣衫輕輕飄起,仿佛一幅嫻靜的畫。
「可是,姐,你打算咋應付娘啊?娘可不像我這樣好打發呢。你去食店灶屋听听,一口一個廖慶叫得跟自己親兒子似的!」
牛車一出了廖家村,許氏就迫不及待地問香草︰「你覺得咋樣?」
孫嫂子把廖慶叫了回來。許氏忽然動了個心機,起身道︰「嫂子,要不你帶我各處瞧瞧?」
廖慶忙起身道︰「我這就去燒水,你們稍等等!」
香草吹了一口熱氣,翻了一個白眼道︰「你姐姐我,在沒去之前,的的確確想過要用一些法子去嚇唬那個秀才,讓他自己先偃旗息鼓了。但是——」「但是啥?」「但是吧,那人的心底真的很好!寧可自己餓著也要供別人念書考秀才。你說,像你姐姐我這樣善良的人能狠下心來罵他或者嚇唬他嗎?那是作孽呢!」
「大姑,您去打听打听,這村里村外哪個不說我們廖慶懂事孝順心腸好。您曉得,當秀才的每月能在官府領到二兩銀子。可為啥家里還窮得慌呢?那些錢都沒花在他自己身上!」
眯著眼楮的香草嘆了一口氣,完了,回去恐怕耳朵要起繭子了!真不該說那「寧采臣」好呢!不過這人的確心底不錯,但是她做不了聶小倩。
這時,廖慶提著一壺茶走了進來,拿出幾個剛清洗的杯子,有兩個還破了口。孫嫂子忙說道︰「換個杯子去,上我家拿好的來給大姑他們倒上!」
「咳!還不是為了村里那三個娃兒。廖慶拿了自己的銀子貼補了那三個娃兒念書,說起來今年也該考秀才了。」
「對,我是覺得他人好,但我對他沒動心啊!」
香草看著這副畫面,腦海里莫名巧妙地忽然冒出了一個人名——寧采臣?zVXC。
孫嫂子進門後,招呼道︰「廖慶啊,咋還掛著書呢?客人都到家了!」
孫嫂子請了她們坐下,笑嘻嘻地說︰「對不住了,家里就這副模樣,你們莫介意。」
許氏忽然拽了香草一下,香草只好不說話了。許氏笑道︰「沒啥,就掛著吧,這才是秀才的家呀!不必去收拾了!」
趁這個機會,許氏小聲問香草︰「咋樣?」香草道︰「您不是不讓我說話嗎?」「剛才當著人家的面,姑娘家就是要少說話才好!你瞧著那廖慶咋樣啊?」「小滿表哥覺得呢?」香草把話題丟給了小滿。
香草看了許氏一眼,笑問道︰「娘,要是再倒回去三十年,您一定會看上他吧?」
廖慶回過頭來,看了香草一眼,頗有些驚艷的感覺。香草朝他笑了笑說︰「沒啥,掛著就掛……」
「呃……」「不敢說實話?是不是听人家說我和唐少爺私奔殉情過?還說我挺不要臉的,想攀高枝兒?」
「那是自然的!」
廖慶忽然抬起頭,用驚訝的目光看了香草一眼,隨即匆忙移開目光說道︰「倒是听說了一些……比你說得還難听些……要說私奔的話是于理不合的……可我覺得……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者當屬勇氣可嘉之人……更何況你還是個女子……」
「廖慶,泡壺熱水來啊!」孫嫂子招呼道。
堂屋里簡陋得能數出樣數。正面前牆上貼著一張祖宗的畫像,下面一塊托板,上面供奉著兩只殘舊的紅燭和一碗清水。其余的就只剩下一張瘸了腿腳兒的方桌,和兩個長條凳子。
「你听說過我嗎?」香草笑問道。
香草環視了一周,終于知道了啥叫家徒四壁了。她忽然發現那廖慶偷偷拿眼在瞟她。當她目光移過去時,廖慶又飛快地挪開了目光。她心想,這麼紅苕花的打扮沒嚇住他嗎?看來沒啥品味啊!一會兒好好嚇唬嚇唬他,這事肯定就過去了!
廖慶帶著一臉書卷之氣笑道︰「不是,是去歲冬年時藏了積雪。家里清寒,沒有像樣兒的茶葉,所以只能用曬制的青竹葉兒泡上了。」
「听說過。」
香草好感動,把自己比作玉,這還是第一次吧!面對這麼善良文弱的一個書生,她之前準備的那些「狠招」還真用不上了。她想了想說︰「若我心里還記著唐少爺,你也不介意嗎?」
「你們也瞧見了,這家也就這樣子。自打他父母去世後,廖慶就一個人過了。家里雖說是窮了些,可我們廖慶很長進,前年中了秀才,今年還要去進舉 !」孫嫂子一邊說一邊拿眼楮打量了香草一眼,「瞧著你們家香草,模樣又好穿得也好,只怕會看不上我們廖慶呢!」「哪里的話?」許氏忙擺手道,「我們香草不是那樣的人!只要人長進,往後還怕沒好日子過?」
三個人離開後,堂屋便只剩下廖慶和香草了。廖慶有點害羞,低著頭盯著奧凸不平的地面看。香草很自然地看了他幾眼,覺得他那局促樣兒挺可愛的。廖慶沒想到香草會這麼直視他,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姐,你不是說你要嚇唬嚇唬那個秀才嗎?為啥沒嚇唬呢?難不成你看上他了?」香珠咯咯咯地笑得很開心。
香草心想,不錯啊,還搞希望工程呢!雖然規模小了點,但這廖慶為人還算不錯呢。
香草和小滿幾乎插不上話,悶悶地坐了好一陣子。最終在孫嫂子和許氏互夸的聲音中,結束了這次相家之行。
「肯定不會啦!雖然他很像寧采臣,但是我不是聶小倩!」
回到家後,許氏就趕緊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告訴了許真花等人。她說得唾沫飛濺,神采奕奕︰「我瞧著實在滿意不過了!那模樣也好,心底也好,脾氣更好了。要是香草嫁給他,只怕一輩子不會吵架!你們說,這麼好的一個秀才相公能不嫁嗎?」
「那是去哪兒了?」香草又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哎呀,廖慶啊,」孫嫂子忙走出堂屋說道,「叫山兒幫你去撿吧,屋里還坐著客人呢!」
香草早就躲回房間里了。剛卸下妝容,香珠就笑嘻嘻地跑了進來。她看著香草一直笑一直笑。香草忍不住轉頭問道︰「咋了?被娘嚇傻了?」香珠笑問道︰「姐,你覺得咋樣啊?娘把那未來姐夫夸得……」「打住!」香草放下手里的梳子,一本正經地說道,「誰是你未來姐夫了?那個廖慶?」香珠道︰「娘是這樣說的!」你專老慶。
她拉著胡氏的手說︰「四娘喲,你是沒瞧見廖慶那娃兒,真真地好喲!論樣貌,倒比馬二郎還俊些!」香珠听見了,簡直哭笑不得。
她拉著汪嫂子說︰「那廖慶一臉狀元相,心又好,待小孩子又貼心,我們草兒嫁給他只有享福的!」
她甚至故意挑釁對面的黃氏說道︰「我那準女婿多少是個秀才,等將來中了狀元,看誰還說我家草兒命差不福氣!那些眼饞嘴賤的人遲早是要招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