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蒙時和小滿寶兒回來了。殢獍曉兩人心情仿佛都不錯,一邊笑一邊議論著什麼。香草隔著飯廳的雕花月洞窗,往外笑問道︰「啥事這麼高興呢?難道蒙靖的事有眉目了?」
蒙時笑道︰「跟蒙靖的事也有干系,你猜今天誰來找我了?」
「莫不是圓明園?」
「喲,你還吃干醋呢?她回了州府,沒工夫來找我了。」
「你咋曉得?」
「她臨走前派人告訴我的。」
「喲,這干醋我還是要吃一口。走就走唄,為啥還給你通報一聲呢?想叫你騎了汗血寶馬去追她不成?」
「你這嘴我倒惹不起了,」蒙時坐下笑道,「去取了家里的那壇子劍南燒春來,我酒興來了。」
「這酒我只听過,還沒喝過呢?說是貢酒,必然是不錯的!」小滿趕緊坐下道,「今天我托了滿興堂掌櫃的福要嘗一嘗了!」
寶兒正要去取,香草叫他先停下,轉頭問蒙時︰「滿興堂是啥鋪子?掌櫃的來找你為啥事呢?」
「滿興堂是城里的生藥鋪子,今天他家掌櫃的來找我,想把堂子的干股打給我。」
「你要了那一半的干股做啥呢?」
「先取了酒來,一邊喝酒一邊說,那才起勁兒呢!」
寶兒取來了劍南燒春,香草給蒙時斟了一杯後問道︰「喝了一口這貢酒該說緣由了吧?」
蒙時抿了一口,回味道︰「從前游歷至綿竹縣,此處多是釀酒坊,一進城便是酒香飄逸,不是醉鬼也變醉鬼了。我在那兒住了半個月,每天飲酒,醉生夢死像掉進酒壇子似的。如今一品這味兒,倒讓我生出許多感觸。」
香草托著下巴,敲了敲桌子問道︰「喂,進士老爺,感觸完了該言歸正傳吧!」
「滿興堂的陳掌櫃就是我在綿竹縣城里遇見的。他也愛品酒,時常親自去走一遭,這壇劍南燒春便是去年他送我的。」
「所以他要賣你干股?」
「大表妹,你不曉得,」小滿美滋滋地捧杯喝了一口笑道,「蒙家除了田產房產之外,在城里有八處鋪子。其中三處就是你親婆婆的陪嫁,已叫蒙少爺給拿了回來。剩余還有五處。滿興堂便是其中一處。」
「既然是蒙家的,何來干股之說?」
「這當中有你不曉得的規矩。這城里的店鋪與鄉間不同,掌櫃和東主之間大多都不止是雇佣關系,還是合伙人的關系。東主要想掌櫃的盡心盡力,必然要拿些好處籠絡著,所以鋪子本錢分兩股,東家佔八成股,掌櫃的佔二成股。那鋪子里有了掌櫃自家的錢,一是盡心,二是外派發貨收帳都放心。」
香草真還不知道有這樣的買賣規矩,好奇地問道︰「這城里店鋪都是如此?」
蒙時點頭道︰「本錢大的一般如此,除非是東主自己當掌櫃。掌櫃的除了股息分紅,還另有身為掌櫃的工錢。」
小滿忙點頭附和道︰「我今天跟著蒙少爺算是見識著了,往常單單曉得當掌櫃的管著賬目好氣派,好體面,誰曉得里頭原來大有油水可撈!」
香草笑問道︰「想混個掌櫃了?掙了銀錢好把綠兒趕緊娶進門?」午時論寶雕。
小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道︰「你這話真說到我心坎上了。不過我曉得我還做不了掌櫃,須再歷練歷練!」
蒙時點頭道︰「倒不是我不肯,你這話是對的,再歷練些才能叫人信服。客棧那頭開了業,我是想請姨夫做大掌櫃的,你當二掌櫃的,姨夫有精力不濟時,你幫襯著,往後再升你做大掌櫃的。」
「當真?」小滿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放心放心,客棧那邊的事我一定不拉下,仔細催著呢!」
「不過,買下二成干股有啥用呢?」香草好奇地問道。
「這二成干股雖不多,但有個好處,可以查滿興堂的帳,這樣以來,滿興堂的買賣咋樣我可以曉得一清二楚。平日里進多少貨,哪樣生藥好銷,常來往的客人有啥不滿之處,這些我全都可以曉得。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不用我出手,我那娘的心里也該慌了。」
「哈哈哈……」香草擊掌大笑道,「原來你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只怕你那娘曉得後,額頭上冷汗熱汗一起發了!」
「如今蒙家家業暫時放在她手里,就由她去收拾這爛攤子!我爹曉得了,也不會說啥,買賣上的事我爹比我更清楚規矩。我娘左右不過想要蒙家的家業,若是家業不復存在,我倒要瞧瞧她還想要啥!」
「蠶食,是吧?」香草比劃了一個春蠶吃桑的動作微笑道。
「真聰明!」蒙時夸獎道,「你的成衣店的?請掌櫃沒有?要不要我給你薦兩位?」15353468
「不必了,我們女人的事我們女人解決。」
「啥意思?」
「我請了媚兒當我的掌櫃!」12q8A。
「噗哧」一聲,這兩男人嘴里的酒都噴了出來。小滿嗆得咳嗽了兩聲,問道︰「你……你居然讓她當掌櫃的,是賣笑還是賣衣裳啊?」
「咋的?還職業歧視啊?人家媚兒已經從良了,你們莫用老眼光瞧人家行不行?那牢里的犯人也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咋就不能想想她當初的身不由己呢?但凡有口飯吃,誰賣笑去?」
蒙時用一種欽佩又愛憐的眼神看著她,忙拿手輕輕地替她撫背說道︰「莫激動,這事你說了算,你說用媚兒那就用吧,我信你的眼光。」
香草捧著蒙時的臉,親了一口,嘿嘿一笑道︰「相公,你真好呢!」
小滿手里的雞翅掉了下去,怔怔地看著這對親熱不顧及地方不顧及他人感受的男女,心里簡直是嫉妒!羨慕!冷啊……他終于忍不住抱怨道︰「吃飯呢!正在吃飯呢!瞧瞧我這單身沒娶親的,你們就不能避忌一些?可憐一些?這還叫人吃飯不?」
香草和蒙時對視一笑,捧起桌上的酒杯對飲了一回。小滿只好很無辜很可憐地低下頭繼續啃起了雞翅!
隔天,香草騰挪出晉氏的院子,便叫小滿去接了晉氏來。小滿去了不久後,蒙易便匆匆地跑來了。他一進門就對香草說︰「嫂子,我今天就躲這兒了,誰來了也不許說我在!」
「都秀才了,咋還跟個孩子似的?」香草笑問道,「誰又惹你了?」
「三哥在不?」
「往鋪子里去了,這是咋了?」香草忽然發現蒙易的臉上有手指印,像是給人打的。她忙吩咐丫頭煮個熱雞蛋來,又問蒙易︰「咋回事?那老太太還打你了?」
「不是她打的也等于是她打的!」蒙易氣紅了眼楮說道。
「我听不明白呢?」
「今天爹要替我慶賀,請了不少本家親戚和那二娘娘家的人。那舅母自然又來了,爹非要我往那二娘跟前去應酬應酬。我到了二娘跟前一時順口就把二娘兩個字兒叫了出來——」蒙易哼哼地呼了兩口氣說道,「平日里我是想叫她二娘來著,可當著爹的面我沒敢這麼叫,還是叫娘。可今天不曉得是咋了,我當著她娘家人的面就叫了出來。那舅母紅白不說,往我臉上甩了一個耳光,罵我忘恩負義,腦子給豬吃了!我一氣之下便跑了出來,管他啥慶賀不慶賀的,反正我不回去了!我好歹是個秀才了,說打就打,往後我臉面往哪兒擱啊!」
「她當真是太過分了!」香草听完心里格外不平,安慰蒙易道,「今天到底是你中第的慶賀之宴,她一個外姓親戚居然動手掌摑,實在不可理喻!你盡管躲在這兒,有人來了,嫂子替你擋著!」
「嗯!那我往後院去玩兒了!」
蒙易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帶著穆兒往後院去了。香草料到一定會有人上門,便吩咐丫頭道︰「但凡有人來,只管告訴他們,我在歇息,不準打擾!他要能等便等,不能等只管去!我倒要瞧瞧,那舅母到底有多大的氣!」
香草吩咐之後,便往另一個院子里看裁衣匠里制作束身衣了。魏妙那件束身衣已經縫制得差不多了,只剩將合歡花繡在邊上了。當中有個郭姓的裁衣匠說道︰「少女乃女乃,小的有句話不曉得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
「小的覺著賣這束身衣好是好,可小的畢竟是個男人,單是制這束身衣顯得有些……少女乃女乃,您莫多心,小的不是不願意替您做工,只是做貼身衣物的事向來是都婆娘媳婦的事,小的一男人有些那個……不是嗎?所以想跟你薦個更適合的人,我媳婦會繡花也會裁衣,干活利索,她的活兒跟小的是一樣的。她替了小的這邊,小的可以給您做其他的物件。」
香草微微一笑,看了看另外兩個問道︰「你們也是這樣想的?」
那兩個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郭師傅又說︰「少女乃女乃,您給的工錢實在太好了,我們舍不得走啊!可這活兒是不是能商量著來辦呢?到底我們是男人,不好整天跟女人的貼身衣物打交道,您看您能不能……您千萬莫生氣才是!」
香草在心里笑了笑,這的確有些為難他們。當初請他們來也沒說是做束身衣的。雖說她不介意,可只怕這一城的裁衣匠都會介意的。這三人手藝不錯,又已經掌握了束身衣的基本裁剪,若是另換人只怕會耽誤成衣店的開張。她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另再收三個女工,你們有覺著好的人就薦給我,教會了她們,你們就騰出手來替我做其他的事,咋樣?」
郭師傅和其他兩位師傅欣喜不已,沖香草彎腰謝道︰「少女乃女乃實在好說話啊!就沖著您這份恩典,我們也得把活兒做精細了!您只管放心吧!」
「薦來的人早早地叫來給我瞧,我好做決斷才是。」
三人紛紛點頭道︰「一定一定!」
這時,下人來報,說門外來了位蘇大相公,非要找蒙易少爺。香草問道︰「你沒跟他說我正在忙嗎?」
「說了,可他不肯走,硬說四少爺就在里頭呢!與他同來的那位少女乃女乃沖著小的就吆喝,非要闖進來!小的只好來跟您稟報了!」
提到姓蘇的相公,香草很自然地想到了蒙老婦人的弟弟蘇爭勤。而那位硬要闖進來的少女乃女乃只怕就是嚴氏了。她听蒙時說過,嚴氏隨了母親的姓,所以姓嚴,嫁給蘇爭勤後,一家人才搬到縣城來的。
香草輕蔑一笑道︰「他們也站夠了,請他們進來吧!」她漫不經心地走到了前廳,見兩人神情各異,一個是憂慮,一個是氣憤。
「兩位是稀客呢!」香草笑著坐下道,「我們兩家原沒啥交情,不曉得哪股子邪風吹了你們到這兒來了?」
嚴氏先開口,語氣生硬地問道︰「蒙易在你這兒吧?有人瞧著他跑進你這門兒的,叫了他出來吧!」
「我要說不在,你是不是得搬了縣大老爺來搜我的屋子?」
「你莫裝蒜了!蒙老爺等著呢,你不放蒙易出來就是讓他不高興,曉得不?」
「我做了多少讓他不高興的事你能數得過來嗎?再說,蒙老爺不派人來找,你著急啥呢?莫不是心虛了吧?」
嚴氏听了香草這話,更加肯定蒙易就在這兒。她沒跟香草嚷嚷,而是斜瞪了蘇爭勤一眼說道︰「說話啊!你不是吼著要找那小子嗎?人就在這里頭,你不請了那小祖宗回去,那宴席還辦不辦了?」
蘇爭勤不滿地瞥了嚴氏一眼,暫時止住了內心的怒火,向香草客氣地說道︰「冒昧登門,的確有失禮節。可事出突然,蒙易那小子負氣離家,家里又是一堆賓客等著給他慶賀,他不在這事不好辦吶!三少女乃女乃,你看你還是叫蒙易出來吧。」
香草輕輕搖頭,喝了一口茶說道︰「不在!你們找錯地方了,回去吧!」
「蒙易一定在,只是賭氣不肯出來罷了。他小孩子性子,你怎好與他一般見識呢?」
「我說了不在,蘇大相公還是帶著你的愛妻回去吧!我另有事情要忙,不送!」香草說完起身就走。蘇爭勤忙說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留著蒙易,與蒙家過不去,于你也不是啥好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