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找了竹青色的絨線給她,笑道︰「這有啥好害羞的呀?我听你娘說了,給你尋了個好婆家,就在城外,自家有六畝地一個院子,很不錯了!」听雨臉色有點變了,勉強敷衍了兩句,轉頭問水蘭︰「挑揀好了嗎?你想繡啥?」水蘭輕聲道︰「隨便繡點東西,橫豎打發時間罷了。」
「四少爺那麼愛玩兒,你不得跟著嗎?」
「他從不帶我出門,嫌我說話小聲,步子又慢,總是帶著穆兒,或者跟表小姐。」
蒙鐘不滿地問道︰「連跟我說會兒話都覺著費力嗎?你這股清高的勁兒倒是沒變,可不也不瞧瞧眼下自己是個甚處境。跟我回去,好賴我不計較從前的事,收了你做姨娘,不至于叫你在那野種身邊做丫頭那麼委屈。」
听雨埋頭挑揀著絨線說道︰「不是,說是蘇州那邊的,從前還是個官小姐,家里沒落了,也跟我們差不離了。」張媽媽盯著水蘭的背影,喲喲喲地搖了搖頭道︰「怪不得瞧不上我的絨線和胭脂呢!剛才往這絨線堆里挑揀了好半天,愣沒找著中意的,可她也不瞧瞧眼下是個啥處境,還端著從前那些架子做啥呢?」
「你……」水蘭氣得臉都紫了,听著這麼下流的話,她根本還不了嘴。
「滾開!」水蘭終于略帶憤怒地推開了蒙鐘,驚慌失措地跑走了。蒙鐘走到那下人跟前,拿書敲了他腦袋一下,生氣道︰「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剛才為甚不攔著那丫頭?」這下人委屈道︰「少爺,夫人交代了,您要好好念書,不能再到處……不能再想著旁的事了!」
蒙鐘罵罵咧咧地走了,那下人趕緊抱了書跟了上去。他們走後,那本書被管氏從地上撿了起來。管氏身子好了,今天帶著曦兒出來逛逛,正好看見蒙鐘在玉皇廟門口調戲水蘭。
「那表小姐倒是個好玩的!」
她走後,張媽媽問听雨︰「她真不是本地人吧?」
「沒錯,我倒是有個女乃娘想薦給少女乃女乃,掙個中人錢兒,听雨,你替我跟少女乃女乃提提,回頭我給你分點?」
听雨抬頭笑道︰「您不過就是想月兌手個胭脂,倒還派了水蘭姐姐一堆子閑話。您那胭脂我買一盒得了,省得您再派我一堆不是。」
守攤的人是個年輕的婦人,見了水蘭忙起身道︰「有空閑出來了?」
「你以為我不去那寧婆娘就不會找著花樣兒折磨我嗎?為了那天擺喬遷喜宴的事,她這幾天跟老爺背地里鬧著呢!我打听了,過兩天她要往別府里赴宴呢,沒工夫管我在哪兒。」
「嫌棄老爺不給她長臉唄!害她堂堂嚴親王妃的親妹妹在西院那些人跟前丟了臉面,傳回蘇州,可不得笑話死她嗎?她以為我不曉得呢,她是因為王妃夢破了才嫁給老爺的。」六水挑一。
「媽媽越說越遠了,我可得跟少女乃女乃回話去了。」
「滾?」蒙鐘咧嘴一笑,挑了挑眉毛問道,「這麼快就說滾了,是想跟我回家滾床嗎?要這麼等不及,我跟你往玉皇廟里去,找間僻靜的屋子……」
「那指定不會的,大少爺可是月娘生的,又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姨娘,您撿了這書做啥呢?還不如扔了為好!」「哼,留著吧,或許會有用處呢!」
「往城里再逛逛,買些像樣兒的東西,過兩天往西邊院子去走一趟。」曦兒不解地問道︰「您不怕夫人曉得了又會責打您嗎?」zVXC。
「這話扯遠了,少女乃女乃還沒找女乃娘呢,估模著也得再等幾個月吧。再說了,這事也輪不上我管。」
「等等,」張媽媽拉著听雨小聲打听道,「你家少女乃女乃找好女乃娘了嗎?」
听雨笑問道︰「我能有啥大好處,橫豎又不是我當女乃娘。」「話可不能這麼說,能給大戶人家少爺做女乃娘的都是好命人兒,算少爺半個娘了,那身份和月錢跟旁人就是不一樣。你瞧那王媽媽,不過是小時候給大小姐做了女乃娘才一直跟著老夫人,這些年往自家屋里撈了多少油水,只怕她自己才曉得。所以,媽媽想托你替我薦個人兒給少女乃女乃,行不行再論。」
張媽媽忙笑道︰「還是听雨懂事,曉得媽媽支個攤兒掙兩個銅板不容易呢!對了,你和那家的事啥時候辦呀?都是住一條長巷子的,可得透個風給我,我也好喝杯喜酒才是。」
「橫豎我不能拒絕你時,就是一死,那又如何?」
水蘭氣得冒出兩股子粗氣,用鄙夷的目光瞥了蒙鐘一眼,聲音輕柔但語氣堅定地說︰「你就算是皇帝,我也不會伺候你!我拒過你的親事,就不會改變心意。」
「撿來作甚,一本破書不要也罷,快走!」
听雨道︰「您連這事都要攬著?您累不累呀?又接生又支攤,還管紅白事,隨帶做些牙婆子的買賣,這錢啥時候掙得了?」
「誰叫寧婆娘早年生的女兒夭折了,後來好不容易得了這麼一個兒子,能不當夜明珠似的捧著嗎?你瞧著她真會讓老爺把家業都交給大少爺嗎?」
「你倒是有心了,我們湊來湊去也只能湊出一二兩罷了。有你這些做盤纏,也夠她跑了——」少婦說著忙將錢袋塞進了袖子里,神情異樣地望著水蘭背後的人問道,「這位少爺是要買香包嗎?」水蘭回頭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竟然是蒙鐘!蒙鐘幾時跟著她的,她居然沒有察覺到。
管氏隨手翻了翻那本書,干淨整潔,跟沒用過似的,冷笑了一聲道︰「這書給了他都是浪費了,虧得那寧婆娘還盼著她兒子高中狀元呢!」
水蘭趁機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要拔腿就跑,蒙鐘閃身擋在了她的面前,一臉殲笑地說道︰「這縣城小得很,指不定哪天你就落到我手里了!記得守著自己的身子,可別叫蒙鐘那小子先佔了,得留給我才行!」
「你倒玩起貞烈了?
「滾!」水蘭的憤怒像一團隨風既散的熱氣,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屁話多!還不走?只知道拿夫人來嚇唬我,回頭叫你好看!」
「等等,少爺,那書還沒撿……」
听雨笑道︰「媽媽原來是想月兌手胭脂呢!」水蘭看也沒看,婉拒道︰「我不愛這些東西,抹些粉倒還行,多謝您了!」她草草地挑揀了幾樣兒絨線,付了錢後便先走了。
「嗨,你這丫頭嘴皮子翻得倒跟尋梅姑娘似的,學壞了吧?我就是那麼一問。」
「不滿意?瞧上旁的人了?」
水蘭根本不願與蒙鐘多說半個字,繞開他想趕緊離開,卻蒙鐘擋住了去路。蒙鐘道︰「著急啥呢?等不及要回去伺候你那野種少爺了?這夜里伺候,白天也伺候,不嫌累得慌?」水蘭沒有說話,只是想繞開蒙鐘而去。可蒙鐘像蒼蠅似的盯上了她,就是不肯放她走。
「嗯,」水蘭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錢袋飛快地塞到那婦人手里輕聲說道,「這個你拿去給她,叫她早些出了城,往別的地兒躲躲,橫豎這城里是待不住的。一回頭給抓了回去,那可就麻煩了!」
「行行行,」張媽媽歡喜地笑道,又塞了兩樣紅線給听雨,「我們這樣的人到不了少女乃女乃跟前,更莫說薦人了,你可是整天在她身邊轉悠的,橫豎就是一句話,等你的信兒,媽媽謝你呢!」听雨笑了笑,拿上自己買的絨線就回去了。
「過來,我跟你說,」張媽媽一臉笑米米地拉著听雨在圓簸箕邊坐下道,「這事雖說不歸你管,可說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你管了往後就大好處。」
張媽媽在水蘭臉上瞄了兩眼,水蘭有些異樣,問道︰「媽媽咋這樣看著我?莫非我臉上花了?」張媽媽笑盈盈地說︰「姑娘瞧著不像是本地人,這水靈的模樣真叫人喜歡呢!可你這臉色倒顯得灰白了些,得再抹些胭脂勻勻就更好看了。在主子跟前,你一張小臉白得跟紙似的,不吉利,討罵呢!不如試試我這胭脂——」她說著從身後的籃子里拿出幾盒胭脂遞給水蘭和听雨看,「瞧瞧這顏色,多鮮艷呀,抹在你那白白淨淨的小臉上,一準討你少爺喜歡呢!」
听雨問道︰「誰呀?」張媽媽說︰「我一個親戚的兒媳婦,女乃水可好了,保準夠少女乃女乃那娃兒喝了。你要替我成了這事,回頭我得多謝你呢!」
曦兒附和道︰「高中?只怕是在夢里吧!夫人也不瞧瞧她這敗家玩意兒有多糟心,當街攔了人家茉蘭小姐……不是,水蘭污言穢語地說話,像個啥呢?」
一提這事,蒙鐘就有氣。當初他對水蘭是一見鐘情了,還纏著母親寧氏上門提親,可水蘭打從見他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他是個腦殘的東西,所以很堅決地跟外公回絕了這門親事。這讓蒙鐘郁悶了很長時間,只要每次提到蘭這個字,他就要罵人。
蒙鐘沖她抄手笑問道︰「該叫你啥呢?水蘭還是從前的名兒茉蘭?」
「那現下回府還是再去別處逛逛?」
「您哄誰呢?您那里一問呢?想來是有個人可薦薦,對吧?」
蒙鐘擺出一副威嚇的表情,盯著水蘭的臉問道︰「你眼下有資格拒絕我嗎?只當你還是從前的茉蘭小姐呢?」
「我給府里表小姐借的,往後再慢慢還吧。」
「早著呢,提這做啥呢?」
蒙鐘一臉調笑地說道︰「要是到了我手里,我發現你沒了落紅,我可不要你了。蒙易那小子是個野的,你跟他滾了床也沒甚好處,倒不如現下就跟著我回府,包叫你舒服!」
蒙鐘隨手把書一扔,道︰「讀甚書呢?橫豎不讀書也能有官做,讀了做甚呢?」「可您總要去一趟,不然的話……」
「閉嘴!」蒙鐘回頭沖下人喝了一聲,「甚狗屁先生?這破縣城里的先生能知道甚?只怕還沒我懂的多!」「可……可您先松手行嗎?夫人說了,您不能再……」那下人話沒說完,蒙鐘已經抬腳要踹他了,他趕緊抱著書溜到了一邊去。
「少爺這……您還是快去學館吧,先生還等著呢!」
水蘭在心里輕輕冷笑了一聲,再次想走,卻被蒙鐘捉住了手腕使勁地拉了回來。她疼得大叫了一聲,用盡全力地想把手抽回來。蒙鐘身後抱著一摞書的下人忙勸道︰「少爺,少爺,我們可不敢在這兒耽誤呀!夫人吩咐您了,得趕去崇文學館見先生呢!听說那先生極嚴苛……」
听雨想了想說︰「這樣吧,要是我听見少女乃女乃提了,便跟她說一聲,要是少女乃女乃沒提,我可不好厚著臉子去說。」
「夫人跟老爺鬧啥呢?」
「你哪兒來這麼多銀子?」少婦掂量了兩下錢袋驚訝地問道。
再說水蘭別了听雨往大街上去了,她一直走到了玉皇廟門外,在那賣香包的小攤跟前站住了。
「我是個爺們,想姑娘不行嗎?你不想?裝個屁的正兒八經!」
「啥?」曦兒忙打听道,「您咋曉得的?」「哼,听說從前她們寧家姐妹倆一起往長安去的,可嚴親王單挑揀了她妹妹,叫她落了空。枉進了一趟王府,連個妾室的名分都沒博上,灰溜溜地叫人抬了回蘇州。再後來,她就嫁給了老爺,可不是心里不舒服嗎?老爺能跟嚴親王比嗎?莫論家世了,就論身板只怕老爺也是比不上的。听說那嚴親王善騎射,一身子肌肉叫女人看了心發慌呢!老爺嘛……」管氏輕蔑地笑了笑說,「尚了床半柱香的時間不到就得滾下床去,起了頭就結尾,沒勁兒透了!」
曦兒咯咯咯地笑道︰「老爺還怪您不給他多生養兩個娃兒,這只怕是他自己有事。」管氏把書遞給了曦兒道︰「收起來吧,一會兒回了府還給那寧婆娘,叫她好好再氣一回子!」
兩天後,寧氏帶了蒙鐘蒙沂去別府赴宴去了。管氏趁機帶著曦兒去了香草那兒,正好遇見了許氏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