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蒙時醒來,悄悄起了床,沒敢吵醒香草。剛要出房門時,香草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撩開賬簾子問道︰「賊兮兮的家伙打算一個人溜掉嗎?」蒙時回頭笑道︰「你睡吧,這事我去就成了。」「你打算咋辦呢?要帶了蒙易和香縷去見縣大老爺嗎?」「香縷是躲不掉了,我親自帶了她去,終究還是要往縣大老爺跟前說個清楚。你就在家歇著吧,等我的信兒。」「那小本子你帶著沒?或許能幫上你呢!」許氏回頭看了馬二郎一眼,臉上有些不滿,可嘴上也沒說什麼,只是招呼他道︰「快進屋去瞧瞧你媳婦,這兩天我伺候可好?」香草笑道︰「有啥事要他幫襯的呀?就是貼個對聯子,我們听雨能干著呢,一抬手就能貼到,對不對,听雨?」听雨墊了腳尖,仰著頭把橫聯貼了上去,然後跳下來笑道︰「這不就貼完了嗎,老夫人?一盞茶的功夫都要不上呢!哪兒還要貼的,您只管吩咐吧!」這時,許進砍了些柏木枝條和柚子葉兒走了進來問道︰「姐,這些該足夠了吧?這就門口燻燻,要不了多少的。」許氏看了看點頭笑道︰「足夠了,亭荷,去灶屋里拿個火盆,燒了這柏木枝條燻燻屋子,再拿個木盆來,木盆里裝些水,泡了柚子葉兒在里頭。」「姑爺也不打發了?我听說那大戶人家丫頭大了,要不打發了,要不就配了自家小廝,是不是有這回事?」「是有,不過——」香草轉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許氏問道,「娘您問這做啥呢?」香草回頭對雨竹和尋梅說道︰「快去灶屋里幫忙吧,省得我姐一個人忙亂。」然後她又吩咐听雨道︰「上四娘家去叫了良杰來讓他幫忙。」「喲,那家里為啥不給定親呢?」「橫豎看不上眼唄!她家里也不急,她也不急,就擱那兒了。」香草點頭道︰「娘,足夠了,祖先該曉得我們的誠意了。」「娘,您先莫著急,我覺著您還是讓馬二郎把香珠接走吧。」「姑爺他們去了嗎?」許氏笑米米地問道,「我昨夜里一夜都沒合眼呢!半夜起來給你大哥二哥收整了兩套新衣裳新鞋襪,等他們一到家就給換上,把那牢里帶回來的東西一並燒在門外,省得晦氣進門呢!「她已經習慣那邊的日子了,您就讓她自己和馬二郎好好地過吧!橫豎他們的日子過得好,那就行了。您何苦操那麼多心呢?香珠又不是一去不回了,隔得近,往後回家也方便呀!大哥二哥回來了,您還有好多事張羅呢,能忙得過來嗎?她已經嫁人了,該過她自己的日子了。」香草打發了听雨去灶屋里幫忙,然後趁著院子沒旁人的時候,拉著許氏進了廳坐下說道︰「娘,我給您說個事。一會兒馬二郎要接了香珠走。」「馬二郎陪著香珠去轉悠了,讓听雨一齊貼完算了,橫豎凳子都搭好了,也不必去找馬二郎了。」許氏微微皺眉道︰「家里有事呢,他倒不幫襯幫襯。」賊成辦家。「姨娘,這事我也管不上的,」香草不得不這樣說道,「進學的事我一竅不通,橫豎都有蒙時管著呢!蒙時向來對這事挺嚴苛的,說去學館就得去,由不得他。」「你再替娘想想,還有啥不周到的地方?」許氏顯得格外小心和興奮,生怕哪一處沒置辦像樣。院子里忽然傳來了胡氏的聲音。香草和許氏起身走出去一看,原來胡氏提著一串炮仗,逮了兩只紅冠子公雞上門送禮兒了!許氏忙接下來說道︰「四娘吶,我們可沒打算辦事,你咋這麼客氣,連禮兒都送來了?」馬二郎知道許氏對他不樂意,笑著答道︰「交托給娘自然是放心的,哪里有伺候不好呢?」許氏趁機要說留香珠的話了,香草忙岔開話道︰「娘,酒杯子還沒擺上呢!一會兒祖先們拿啥喝酒呀?得去拿幾個才行!」許真花大為失望,忍不住抱怨道︰「那耽擱一頓飯的功夫也沒啥?那先生也太不通情理了吧?我覺得那學館有啥好的呀?為啥非要送了蒙易去學館呢?我听蒙易說,他往常也是請了先生在家教習的,一下子困了起來,該不習慣了!」「馬二郎呢?叫他來貼,你們倆忙啥呢?听雨個子不夠,得叫個高個兒的來。」香草點點頭道︰「沒事,我來跟她說,你讓馬二郎陪著你到處轉悠轉悠,這屋前屋後也沒你們幫忙的事,只管照顧好你肚子那個就行了。」許氏沉下臉來,雙手握在一塊兒沒說話了,像是在思量著什麼。香草笑道︰「誰都曉得您最心疼閨女了,怕閨女受半點委屈呢!可您的閨女都大了,有自己的小家了,該叫她們過自己的日子了。等大哥二哥回來,給您娶兩個媳婦回來,您等著享子孫福吧!」許氏這才嘟囔著往灶屋去了。香珠听見馬二郎的聲音已經走出了房門,馬二郎忙迎著她問道︰「睡得可好?」香珠微微翹了嘴巴道︰「睡得不踏實,換了床倒不習慣了。」「您真多心了,那有句話不是說得好嗎?金窩銀窩沒自家的狗窩好呢!當初我留您在城里多住幾天,您也不習慣,嚷著要回來呢!眼下,香珠不也是住不習慣嗎?」「我揣著了,看情況再說吧。」這些話說得許氏眉心稍微開了些,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為了你們好嗎?往常日子不好過,我想著珠兒沒吃啥好的,沒穿啥好的,就打算接了身邊來好好管顧,可誰曉得那馬二郎不領情呢!罷了,由著他們去吧。」「哦,是這樣啊,」許真花失望地笑了笑說,「蒙少爺這哥哥倒有些樣兒,管管也好,往後進學容易。我听說那進學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些人考到胡子白了都沒進上呢!我看蒙易倒是個聰明的,明年一準進上,再往後就該和他哥哥一樣兒,是個進士了!到時候誰嫁了他,就跟你一般福氣了。」「那咋一樣呢?外人能伺候好嗎?能盡心嗎?拿了工錢就敷衍你呢!我可不答應,你爹和你大哥二哥剛回來,就接了珠兒走,馬二郎是啥意思呀!」香草目送他們離去後,便帶上亭荷等人往客棧去了。進了月圓居,許氏姐妹正在張羅祭祖的東西。院子里擺著一張新制的八仙桌,桌上供奉了八個萍婆,一頂小香爐,一塊刀頭,一只整雞,一只整鴨還加兩碟子糕點。許氏仔細擺放後問道︰「草兒,你瞧瞧,還差些啥沒有?我倒想弄個燒豬頭,可惜小滿去問了曹東說沒有。」听雨听了這話,忍不住瞟了許真花一眼,暗暗覺得好笑。她問香草︰「少女乃女乃,還去叫良杰嗎?」香草點頭道︰「去吧,叫他趕緊來,說灶屋里等著他呢!」听雨飛快地跑去了。沒過多久,馬二郎就趕著牛車來了。他見了香草忙笑問道︰「二姐身子可還好?听說你也懷了娃兒,倒真是喜事連著喜事呢!」許氏忙笑道︰「我不過隨口問問,都是你身邊的丫頭,我可不得關心關心嗎?你站著累不累?要不要讓听雨給你拿杯茶來?」zVXC。「都隨您高興吧!」話音剛落,旁邊俯身在八仙桌上擺紅筷子的許真花就直起腰身說道︰「香草,一會兒我去灶屋幫忙就行了,不能總往四娘家叫良杰,不太好吧。」香草笑道︰「他是我徒弟,替我做些事是應該的。姨娘您歇著吧,活兒都交給年輕人去做。」「我是答應了,可住不住得由香珠自己說了算呀!他們兩人都跟我說了,想回去住,我覺著也成,回頭我尋兩個人給香珠送去,在那邊伺候是一樣兒的。」許進說道︰「你小心些,那柚子條上有些大刺,刺著還挺疼的。我替你拿了往灶屋去,省得你刺著手了。」「謝舅老爺了!」「啥?」許氏眉心立刻皺起,問道,「馬二郎跟你說的?他咋不敢到我跟前說呢?要跟我說,我非得好好數落他幾句。他也不想想珠兒是幾月份了,沒個娘家伺候著咋行呢?我已經張羅著給珠兒找女乃娘和穩婆了,他接啥接呀?」香草起了床,送了蒙時下樓。張金和小滿良坤等人已經侯在門外了。隨後,水蘭帶了香縷出來,大家都嚇了一大跳。蒙時沒多說什麼,叫幾人先上馬車再說。亭荷正要去,許進忙說︰「不必她去了,燒火盆這事我來做就行了,省得燒著了亭荷姑娘的裙邊。」亭荷一邊伸手去接那柚子葉兒一邊笑道︰「謝舅老爺想得周到,我也不客氣了,那火盆您張羅,柚子葉兒我來弄吧。」「這兒可是她娘家呢!有啥不習慣的呀?」許氏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看,直到香草問她香辛上哪兒去後,她這才回過神來說道︰「辛兒早上灶屋去了,說今天還是她掌勺,不叫雨竹忙活兒了,打打下手就成。辛兒真是個懂事的娃兒,曉得你心疼你這幾個丫頭,不好隨意使喚著,倒一點也沒有小姐的架子。」許真花有些失望,可臉上仍舊帶著笑容地問︰「我听姐說,蒙易昨晚來了?為啥沒跟你一塊兒過來?難不成還睡著?」「蒙易隨了他哥回城了。」「莫跟我客氣,亭荷姑娘。」許進盯著亭荷一臉泛光的微笑。隨後,兩人一起往灶屋那邊去了。馬二郎攙著香珠笑道︰「我趕了牛車來,一會兒接了你回去,晚上在自家床上睡個踏實覺,咋樣?」香珠點了點頭,看著香草說︰「姐,你可得幫著我跟娘說,要不然她準生氣的。」許氏看著听雨笑道︰「沒了,外面都叫你姨老爺昨天就貼上了。你們這幾個丫頭都挺能干的,數亭荷最大吧?有十七八歲了?」香草接過話說道︰「亭荷是最大的,比尋梅還大幾個月,有十八歲了。」「草兒,你咋也說這樣的話呢?當初你不是答應了,客棧修好了就接了珠兒過來住嗎?還答應給馬二郎一個管事的事做呀!」「啥?又回去了?咋不留著中午吃頓飯再走呢?」許真花一臉著急道,「好歹是你爹和哥哥回來團圓的日子,他論起來還是近親呢,咋不留下他呢?昨天小鹿還說要找他一塊兒玩兒呢!」她 里啪啦地冒了一堆子話出來,連許氏听著都有些管過頭了。許氏插話說道︰「想必是一塊兒接人去了,待會兒還回來的,是不是,草兒?」「不回來了,他哥直接送到學館去。他昨天有些事才忽然跑回來的,私自出了學館本就不應該了,所以要早早送回去給先生道個歉。」許氏回來時,見香草正在給听雨遞貼在門上的紅紙對聯,忙說道:「你遞啥呀?小心傷了身子了!你姨娘呢?」香草回頭道︰「剛剛還在這兒,一下子沒人影兒了,像是去找小鹿了。」香草走過來笑問道︰「是換了床不習慣,還是身邊沒人不習慣呢?我跟你差不多,要是蒙時沒在旁邊,我也睡得不踏實。」香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還是姐明白我。」胡氏笑盈盈地說道︰「別家你不收也罷了,我家的你可得收下了,否則我這臉可沒處擱了!你說我們兩家啥干系呀?香草是良杰的親師傅,良坤又給蒙少爺當工頭,我們倆又處得那麼好,上哪兒找這麼好的干系去?所以你非得收下了!」香草點頭道︰「收下吧,本來我就打算請四娘家來吃頓飯,沒提前招呼就是怕你送禮兒來呢!誰曉得你已經送來了,這飯肯定是跑不月兌的。」胡氏拉著香草的手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跟你我也沒啥好客氣的。你和香雲先歇著,灶屋里我去幫忙!」許氏忙說︰「那可不好呀,四娘!」「沒事,都是平日里干慣了的活兒,費不了啥力氣的。」胡氏說完快步地往灶屋里去了。這時,許真花拉著小鹿進了院子,望見胡氏的背影,問香草︰「胡四娘咋來了?你娘不是說不辦事請客嗎?」她沒看見香雲,顧著張望胡氏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