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真花當晚就收拾了東西往許氏這邊住下了。她坐在房間里「控訴」道︰「我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咋了?他見過哪個婦道人家沒頭發的?那沒頭發的早做姑子,還給他當媳婦!不就是走過幾回馬道有些見識嗎?沒香草給他大掌櫃做,他算個屁呀!」她說完又抹了兩滴淚,扯著許氏的手說道︰「姐,你說我窩心不窩心?這不都為了小鹿好嗎?現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索性我也不回去了,由著他們三爺子在家里倒騰吧!」
小滿靠在門口,笑嘻嘻地對許真花說︰「娘,回去吧!您跑姨娘這兒來哭,多不好意思呀!」許真花白了小滿一眼道︰「你姨娘是我親姐姐,比你這兔崽子好呀!你也跟你爹似的氣我吧,趁早氣死我,好再給你娶個後娘!」「我爹沒那福氣的,」小滿繼續勸道,「有啥不痛快的橫豎回去再說行嗎?不就是爹跟蒙少爺說了再等兩年定親嗎?沒多大事,又不是說不定了。我們家小鹿這麼聰明,蒙易舍不得的。」
「你曉得個屁!」許真花罵道,「你的親事要早定下來了,只怕我孫子都抱上了!你和小鹿都是一伙兒的,一個不肯定親,一個念著那綠兒不肯娶,你爹就由著你們胡來,還罵我頭發長見識短,出去問問有他這麼當爹的嗎?自家兒子都十八十九了,連個親都沒定!往常在老家日子窮也就罷了,現下日子好了還這麼耽擱著,旁人指不定說你有病呢!」
「良杰,」張金忙叫住他拿出一錢銀子說道,「拿去打了酒來,我們一塊兒喝。」
「她沒說,只是問您在不在這兒住。我領了她進來了,您要不見見?」「誰呢?」張金疑惑地想了想,然後點頭道,「領了進來吧。橫豎人家已經來了,總不能沒句話就回去了。」
「得叫她受些教訓,她才曉得收斂。我早看出來她的苗頭來了,沒理她罷了,這回還厚著臉皮讓你姨娘去幫著搭橋搭線,非得給她把那苗頭掐死了,她才曉得厲害。」
「不添不添,」張金忙招呼小滿給這女人搬了一張凳子,再叫良杰拿了他自己備的茶葉去泡來。小鹿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問道︰「爹,她是誰呀?」這女人看了小鹿一眼,對張金說道︰「這該是小鹿吧?瞧著真跟你有些掛相。往常也只是听你提起過,從沒見過一面呢。」
「回去吧。」
「噓……吵著里面了,沒听人家在哭嗎?」良杰小聲道,「肯定是有傷心事兒才哭的。」
他有嗎個。她出了灶屋,徑直往賬房走去。快走近時,她忽然听見賬房里傳來了低低的哭聲,像是剛才那金姑姑的聲音。
「唉……」小滿揉了揉被許真花拍疼的腦袋無奈地說道,「我娘下手可真重呢!這回是真火了,只能讓姨娘給勸勸了。那我先回去了。」
「哎,你的銀子攢著給你媳婦兒花,往後都是一樣兒的。拿張叔的去,當給你今天辛苦解解乏!」
「那我跟你買行了吧?」小鹿伸手對小滿說道,「哥,給我銀子!」
小鹿瞟了良杰一眼,嘟嘴道︰「人家沒空,人家要掙錢給媳婦兒花呢!為啥要給我們做飯呀?」良杰笑道︰「因為我也要吃飯呀,正好練練手,你想吃啥,說吧!」
「您就這麼不喜歡蒙易少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橫豎就那樣兒吧。那小子嘴里不實在,上回你娘做那飯菜多難吃啊,他夸得跟一朵花兒似的,他以為我瞧不出來他是在奉承你娘嗎?我還是喜歡實在點的!」
香實和香珠瞧著他們兩兄妹比劃手勢好笑極了,忍不住笑了出來。許真花听見動靜,沖出門來看見了小鹿的影子,大聲嚷道︰「張小鹿,你給我回來!有本事站著莫動!」
小滿走出客棧時,小鹿還躲在門外呢。小鹿忙問道︰「娘,咋樣了?」小滿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幸虧你哥的腦袋夠硬,不然就開花了,都是你這小丫頭片子害的。為啥不跟蒙易定親?你們倆不是玩得挺好嗎?」小鹿翹嘴道︰「我為啥要跟蒙易定親,跟誰玩得好就要嫁給誰嗎?沒人跟我玩,我自己跟我自己玩總成了吧!」
「我才不找他借呢!」小鹿轉身往灶屋外走去,「我找爹去!」
「不必了,只當我請你們的。」
兩兄妹去了瓊邀館賬房。走到門口時,他們听見張金在里面說道︰「良杰,再給我舀點那南瓜豆腐釀,味兒真好,里面有南瓜干菇還有肉餡吧?」
「少說小鹿,眼前都是二掌櫃了,管著前院呢,還沒點主意嗎?」
「淨說胡話了,那娃兒是想生就能生的?良杰做的菜好吃吧?比你娘做的強多了。」
小鹿翻了個白眼道︰「真把自己當大廚了?」良杰點頭道︰「現下是做不了大廚,可往後一定能做。」
良杰搖頭道︰「那不行,這雞蛋可不能給你玩兒,都是師傅花銀子買回來的,給你糟蹋了多可惜呀!」
「娘沒做飯,你敢去姨娘那兒吃飯嗎?小命不想要啦!走,找爹去!」
「爹還在瓊邀館的賬房里,哥,我肚子餓了。」
「練多了就上手了唄,這又不是讀書人的字兒,沒那麼難捉模。稍等等,上蒸籠擱一會兒就好。」他說著拿起筷子飛快地攪拌了起來,一邊攪拌一邊跟小滿說話,倒真有些大廚的樣兒了。
張金笑著點點頭,吩咐小鹿叫這女人金姑姑。等良杰泡了茶來後,張金又問她︰「沒吃飯吧?這兒沒你喜歡吃的槐葉兒涼面,給你蒸碗蔥花蛋好嗎?」「既來之則安之,都隨你安排吧。」
張金說完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時,他才抬頭看見小滿和小鹿兩兄妹靠在門口,皺了眉頭把他盯著。他忙招呼道︰「啥時候來的?趕緊來嘗嘗良杰的手藝。」
張金緩緩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又有些慌亂,忙問道︰「你咋找到這兒來了?」這女人垂下眼簾,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沒法子才來找你嗎?不給你添麻煩吧!」
「你這麼柔來柔去的,能做成事嗎?莫說綠兒了,單是管著前院那一片,你沒個自己的分寸都管不住的。瞧瞧人家良坤,倒越來越有管事的模樣了,說起話來有頭有理兒的,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小滿點點頭道︰「我曉得了!」
小滿不敢說話了,把頭縮了回來,沖院門外擺擺手,原來小鹿躲在那兒呢。她吐了吐舌頭,比劃了個手勢,好像在問娘還在哭嗎?小滿回了個手勢說,還在呢!
「啥主意呀?」小鹿捧著碗把豆腐釀扒拉得一干二淨,放下碗,抹了抹嘴說道︰「娶媳婦唄!娶綠兒姐姐回來唄!」小滿靠在桌邊,轉了轉手里的筷子,表情有點失落地說道︰「提她干啥呢?人家對我沒那心思了。」
良杰問小鹿︰「你要嗎?」小鹿把頭轉向一邊說道︰「我不要,留給你媳婦吧!」
小滿又問道︰「爹,您打算跟娘死磕下去?您沒瞧見她那樣兒,臉上哭成貓似的,上一回是啥時候我都記不起來了。」
「真的?」「回頭我跟你師傅說去!再來點湯,我肚子正好餓了,你也吃些吧。你這兩天在瓊邀館里耗著,還真耗出點名堂了!」
小鹿點點頭道︰「那倒是!」
張金瞧了一旁吃著豆腐釀的小鹿一眼,笑道︰「要是良杰真做了我兒子,我就歡喜了。」小鹿轉頭問道︰「爹,您要兒子,叫娘再給您生一個唄!為啥要吳良杰?我不喜歡他!」
小鹿咯咯地笑問道︰「爹,您咋曉得哥躲得遠遠地瞧綠兒姐姐?」
「嗯嗯,好吃,這道菜該叫你師傅給你取個雅致點的名兒,算你的招牌菜掛牆上去。」
小滿也餓了,拿手拈了幾塊豆皮肉條嘗嘗點頭道︰「味兒真不錯,良杰是有做大廚的樣兒了!也不必再現做了,眼前這幾碟就夠我們吃的了。良杰有酒不?」
「為啥不能進去……」
「照著師傅的話,加了蛋清,捏散了豆腐,用筷子把料都攪勻了,再放豆瓣醬,鹽糖腌了半個時辰,最後用小火微煎出來的。」
小鹿一直盯著良杰手里那飛速轉動的筷子,眨了眨眼楮,不服氣地說道︰「我也能行,要不我們比比?」
「為啥對著我爹哭?不回家找她爹哭去?」
「由著你吧,橫豎我也不是你爹,管不著你!我爹呢?」
良杰擱下酒,轉身出去把那人領了進來。當這女人跨進賬房門檻時,張金手里的筷子忽然滑落了,一雙眼楮驚愕地盯著這女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回你個頭!」許真花上前拍了小滿幾下,「你們非得氣死我才行嗎?你這做哥哥的沒個樣兒,咋帶好小鹿呢?」香實忙拉了小滿出院門,笑道︰「今晚就莫勸姨娘了,還在氣頭上呢,等我娘陪著她哭會兒,明天再來接吧。」
「回來!」良杰忽然在後面拽著她胳膊說道,「你爹跟那金姑姑說話呢,你去做啥呀?」
這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略有姿色,神情有些疲憊。她見了張金,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說道︰「原來你真在這兒!」
「你問他自己是不是吧?我猜著就是。」小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時,良杰捧著酒跑了回來,說道︰「張叔,門外有人找您呢!」張金問道︰「誰啊?要是找活兒干的,叫他明天再來吧,不急的。」
良杰笑著接過了銀子,轉身跑去打酒了。小滿笑問張金道︰「爹,你可真心疼良杰呢!咋沒見你拿銀子給我打酒喝呢?到底誰是你兒子呀?」
小鹿嘗了嘗說道︰「不好吃,可我肚子餓了,勉強湊合吧!爹,娘不做飯了,打算餓死我們呢!咋辦呀?」「哦,不管她,有良杰在,餓不死我們三爺子的。想吃啥,讓良杰給你做去。」
「爹,那都過去了,還提來做啥呢?」
「我去外面汪嫂子那兒打幾兩來,小滿哥,你等等!」
張金道︰「你不再去問問,咋曉得人家綠兒沒那心思呢?你娘上次給你搗亂我就想收拾她了,這回輪上小鹿了,我可不得好好給她提個醒兒嗎?都怪我這些年一直在外跑事兒,沒在家好好陪陪你們兄妹倆,弄得你做事跟個婦道人家似的優柔寡斷。」zVXC。
良杰笑了笑,一手抓了兩只雞蛋,利落地在碗沿邊上輕輕地一磕,四個雞蛋一同破了,一滴不拉地滑進了那碗里。小滿點頭道︰「是有長進了,不錯呀,良杰!」
張金說完模了模小鹿的腦袋笑道,「我們小鹿得跟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一塊兒,用不著攀那高枝兒富貴牆,沒啥意思。」「您橫豎是有中意的了,對吧?」
小滿抿嘴笑了笑,說︰「我不能給你,我還要攢錢娶媳婦兒呢!我的銀子都在娘那存著,你又不是不曉得。要不,問良杰借點?讓你未來相公往後還他?」
小滿忙攔著許真花道︰「娘,回去吧!」
良杰回頭看了小鹿一眼,小鹿卻沒看良杰,嘟起嘴巴徑直走到張金跟前說道︰「爹,您可吃得歡呢,我肚子都餓得像鴿子叫了!」張金用調羹舀一勺子豆腐釀喂小鹿,然後笑問道︰「好吃嗎?」
張金吩咐良杰去蒸蛋了,又叫小滿和小鹿把桌上的飯菜端到灶屋里頭去吃。三人到了灶屋,小鹿問小滿︰「哥,你見過那個金姑姑嗎?」
「曉得啥呀?回頭我讓香草再替你問問,自己也得爭口氣兒。派了你往蒙府里跑,你好賴跟人家綠兒打個照面,是不是?躲得遠遠地瞧一眼,算哪回事呢?」
小滿趴在案板上,一邊夾菜一邊搖頭道︰「沒見過,興許是爹從前在外認識的吧。爹在外跑了那麼多年,好賴認識幾個人也不奇怪呀!」他說完沖良杰笑笑︰「順帶給我也來碗蔥花蒸蛋,我娘蒸得不好吃,還得嘗嘗你的手藝。」
「指不定人家沒爹了呢!走吧,回去我給你玩雞蛋去,記在賬上,往後叫你相公還我。」良杰笑道。
「我才不要呢!我找我爹要去,現成給了你,省得你說我欠你銀子!我要跟你兩清才行!」
「清得了嗎?」良杰拉起小鹿的手使勁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