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人叫韓微塵,是韓銘念的父親。他往外瞧了一眼香草的背影,面色擔憂地對蒙時說︰「那村婦真是你媳婦?」蒙時點頭道︰「這還有假?舅舅是個大量的人,應該不會和香草一般見識吧?」
「蒙時啊,我真鬧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什麼呢?好好的鄭悅媛不要,偏要這動粗的村姑?她到底哪里好呢?行為粗魯,言語放肆,橫看豎看就是個村姑嘛!你好歹是個進士,配了個村姑像話嗎?」
「舅舅莫非又是來給外婆做說客的?要是,那您就打住不必說了。」
蒙時陪著韓微塵吃過午飯後,送他去一間客房歇息,然後再回了二樓上。香草正坐在塌上逗著之前小鹿送來的鳥兒,蒙時走過去笑道︰「莫逗了,它又不是八哥,學不了人說話的。」香草回頭問道︰「舅舅歇下了?」
「舅舅,虧您還是從州府來的,蜈蚣是味藥,您不曉得嗎?再說了,我們鄉下地方哪里有那劍南春竹葉青雙gou大曲之類的好酒呢?您盡管試試,保準您不虧的!」
「那些話是徐媽媽對我說的,可真正想說這話的人是你外婆。就算她是你外婆,但我也不能容忍她以各種理由和借口來給你娶圓明園!我曉得你想去州府是為啥,就是為了拉近我和韓府的距離。可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暫時不願意見韓府的人,更不願意去韓府拜訪。」
「舅舅您誤會了,」香草一臉認真地說道,「這酒可不容易弄到呢!我爹輕易不給外人的,非得是您這樣的貴客臨門了,他才肯舍了一兩小盅呢!這酒好著呢,您喝了保準年輕十歲,往後跟旁的小姑娘論歲數也有底氣些!」
蒙時沒有見過玉娘,所以並不認得畫軸上的人就是金玉娘。香草忙問道︰「你舅舅哪個拜把子兄弟呀?」「金吾將軍,霍啟光。」
「嗯,我問你,你咋跟舅舅過不去呢?之前發生啥事了?」
「為啥?就為了替喬司璇出口氣兒?我猜不是吧?」
「沒見過,待會兒替你問問就是了。舅舅,來這兒該多住幾天才是。」
「火氣這麼大呢?」
「什麼是豬下水?」
「你問我,我問誰去?玉娘已經走了嗎?」zVXC。
「所以,你故意潑他井水戲弄他的?」「對,我是故意的。」香草點點頭道。
「金吾將軍你認識的吧?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他那沒進門的媳婦忽然跑了,托了我尋著送回去。你可曉得這鎮上來過啥陌生人沒有?」蒙時沉吟了片刻,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個人,但他沒有說出來,輕輕搖頭道︰「我最幾天都忙于城里的買賣,沒太在意。或許人家只是出來散散心,不必大驚小怪的。舅舅在鎮上可發現啥人沒有?」
香草說完起身要往房間走去,蒙時忙拉著她坐在榻上,說道︰「不必這麼大火氣,我這點小心思都叫你看穿了,還敢在你面前耍大刀嗎?只要你不生氣,不去就不去,行了吧?舅舅來這兒也是為了另外的事,並非幫著我外婆來做說客的。」
「舅舅,您又孤陋寡聞了吧?您還飽讀詩書,跟蒙時一樣是個進士呢!這都不曉得的話,那您白穿身上那綢緞子衣裳了。這可是蠶蛹,蠶繭里的好東西,蛋白質十分地高,爆炒後放些椒鹽是最入味兒的。您嘗一口吧?」
香草道︰「我念的書可多了去了,有些書怕是舅舅也沒讀過的。這會兒子不論那書本上的事,來,舅舅,我給您斟杯蜈蚣百蟲酒!」
寶兒驚訝地看著香草問道︰「少女乃女乃,您為啥跟舅老爺過不去呀?」香草笑道︰「橫豎在韓府人眼里,我就是個粗俗潑辣蠻不講理,非要攀了他們寶貝佷兒的村姑而已。那我為啥還得顯得那麼溫婉可人,善解人意呢?人家指不定說我學圓明園裝淑女了。行,我是啥樣兒的人就做啥樣兒的事給他們瞧!你們趕緊弄吧,我先走了!」
香草走後,寶兒吐了吐舌頭說道︰「舅老爺是把少女乃女乃給惹了吧?那可倒霉了!」
韓微塵忙問道︰「什麼東西?蜈蜈……蜈蚣百蟲?你想毒死我呀?」
「這您也不曉得?所謂豬下水就是豬肚子那些東西,殺豬匠嘩啦一下剝開豬肚子,就能看見一膛子熱氣騰騰,血淋淋的豬內髒。那啥肝呀肺葉呀……」
「蒙時!」韓微塵都快哭了,「你就拿這東西招待你舅舅?」沒等蒙時說話,香草就說道︰「舅舅,您還嫌棄呢?這些東西可都不容易尋著。我想著您大老遠的來,非得拿些好東西招呼您才行!您看,這一道是香腌雞頭。那活雞殺了之後單取那雞頭放在壇子里腌制,擱上三四個月味兒最正,取出來用麻油煎了好吃著呢!您嘗一個?」韓微塵看著那盤子里擺放著的六個雞頭,感覺就像是六只雞在傷心哭泣,連連搖頭道︰「我不嘗,吃了夜里會做噩夢的!我說佷兒媳婦,你就沒一道像樣兒點的菜嗎?」
「沒瞧見,這不來問你嗎?好歹你那媳婦是這鎮上的人,記得幫我打听打听!要沒這人,我好趕緊回個信兒。」中年男人說著從袖子取出一個小畫軸遞給蒙時,「這就是那姑娘的畫像,你瞧瞧見過沒?」
「你那舅舅跟韓銘念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卻比韓銘念還傲慢無禮些。自家衣裳弄髒了,還要厚著臉皮做司璇的哥哥,讓司璇給她洗衣裳,我可不得戲弄他嗎?」
香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可沒為難舅舅,這些東西本來就是這鎮上的土產,又不是我憑空捏造出來的。舅舅是個讀書人,該曉得入鄉隨俗,客隨主便這些道理。要是這麼嫌棄鄉下人的東西,那剛才為啥要讓司璇給您洗那弄髒了的衣裳呢?您只當鄉下人個個都願意為了那五兩銀子給您做一回丫頭嗎?您也太小瞧人了!罷了,舅舅不領情,我另叫人再做就行了。」
香草笑道︰「鄉下地方,比不得州府韓府里的燕窩魚翅,有的都是些土產。我特意挑揀了幾樣兒給舅舅嘗嘗鮮。舅舅往常大魚大肉吃慣了,我這兒再做也是東施效顰,所以就索性單做了本地家常菜。舅舅,您請吧!」韓微塵瞟了香草一眼,說道︰「你還懂東施效顰呢?念過書?」
到了午時,香草吩咐雨竹在偏廳里擺上一桌席,請了蒙時和韓微塵入席。韓微塵看了看桌上菜式,問道︰「都是些什麼東西呀?一樣兒都沒見過呢!」
韓微塵盯著那酒皺緊了眉頭,問蒙時︰「你媳婦不想害死我吧?我可是你親舅舅!」蒙時端起來抿了一口道︰「舅舅你不必驚慌,這泡酒的蜈蚣是治過的,拿滾水川燙,再用竹片繃了頭尾,曬干了才能放酒里呢!這是我那岳父自己泡制的,平時他真舍不得拿出來喝,您嘗嘗吧!」
「這麼說來,你早就發現他是我舅舅了?」香草放下手里的鳥食碟子,點頭笑道︰「沒錯,我早看出來了。一腔州府郊區口音,見了漂亮姑娘就調戲,臉長得又和韓銘念差不多,不是你舅舅是誰呢?」
「哈哈哈……」姑娘們又是一陣大笑。寶兒跑進來,問道︰「還開心上了呀?少爺吩咐了,趕緊弄幾個小菜出去,舅老爺餓了,得先添了肚子呢!」雨竹望向香草笑問道︰「少女乃女乃,給他弄嗎?」
「罷了,跟你說不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罷了,不敢多住,怕你那媳婦又往我身上潑井水。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往後要帶到州府去也胡來,那不是丟你自家的臉面嗎?」
香草忙拿起筷子笑道︰「舅舅不跟喝酒,那吃菜吧!」她夾了一塊兒干炒蠶蛹放在韓微塵碗里。韓微塵嚇了一跳,筷子差點丟了出去,緊張地問道︰「這又是什麼玩意兒?又是蟲子嗎?你們家沒東西可吃了嗎?」旁邊幾個丫頭看見韓微塵被戲弄的樣子都在竊笑。蒙時似乎也看出來了香草是故意這樣的。村見吧你。
「這樣也好,你姨娘大可以放心了。」
「這……喝蜈蚣酒?」韓微塵嫌棄地搖搖頭說道,「我寧可喝白水都行!蒙時吶,你為什麼變得跟個粗野鄉民似的?家里沒酒喝了嗎?」
「對了,舅舅,你有啥要事非得來這兒?」
「我也不是特意來為說服你而來的,我另有要事呢!可既然見了面,我少不得還要再勸你兩句,那鄭悅媛真是不錯,時常去看望你外婆,還等著你呢!論起來,也是個重情專一的女子。」蒙時無奈地笑了笑問道︰「這世間重情專一的女子多了去了,我非得一一娶進門嗎?舅舅您這個風流人才,家里也只有一妻一妾而已,為啥不把所有您喜歡的都娶進家門呢?」
「看來你還是沒忘了徐媽媽對你說的那些話,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哎,不是我不領情,是你這菜做得實在是難以下咽呀!」香草起身叫上那四個丫頭出了偏廳,另外準備菜肴去了。一到了灶屋,她們五個就哈哈大笑了起來。尋梅拍手樂道︰「少女乃女乃,您這招可絕了!嚇得那舅老爺連一口菜都沒吃上!一听說是豬下水做的,差點沒把早飯都吐出來了!」
「走了,今早走的。我本來打算送些綠兒制的香料給她,誰曉得她老早就走了,」香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才明白,為啥她說只是來看一眼的。想必再嫁給另外一個男人之前,非得把從前的事都了結了才行吧。」
「玉娘會是他未過門的媳婦?」
「那……那……沒有!」
「哦,」蒙時點點頭笑道,「不去就不去,沒說一定得去。往後有的是機會,對吧?」
「往後再說,可你不能故意找些由頭讓我跟韓府的人接觸。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覺得人應該互相尊重,而不是擺著長輩架子就可以隨意說些傷害別人的話,那樣就叫為老不尊!」
「哦,有啊!」香草捧著碗給他舀湯道,「這湯您真要喝一口了,好東西呢!我現成叫雨竹去殺豬匠那兒買了豬下水來炖著的,費了不少柴火呢!」
「要我告訴你實話嗎?我不喜歡韓府的人,除了韓銘念,更不喜歡跟他們做親戚,這樣說,你該明白了吧?元宵節的時候我也不會去州府,要去你自己帶著蒙易去吧!」
「懷兒婆有孕火,你不曉得嗎?」
「別說了!」韓微塵差點吐出來,推開香草遞過來的湯忙擺手道,「我才不喝這麼惡心的湯呢!我寧可餓死不吃,都不喝!」他轉頭對蒙時說道︰「你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嗎?淨拿這些東西來招呼客人?蒙時,你平日里是怎麼過的呀?要給你外婆知道了,一定心疼死了!」蒙時看了一眼香草,笑道︰「去再弄幾樣兒菜來,舅舅膽子小,經不住嚇唬的。」
香草道︰「瞧著他那麼可憐就給他弄幾個小菜吧,省得叫你家少爺擔個不敬長輩的罪名。只要他還待這兒,我橫豎有時間收拾他!」
「來這鎮上有啥事呢?」蒙時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畫軸,說道︰「就為了找這個女人才來的,是他拜把子兄弟未過門的媳婦。」香草接過卷軸一看,驚訝地說道︰「這模樣像是玉娘呢!」
「香草做事向來有分寸,想必是舅舅你做了啥過分的事吧?」
「蜈蚣不是有毒嗎?你這什麼心思呀?給我喝蜈蚣酒?」
香草點點頭道︰「這樣算不算皆大歡喜呢?」蒙時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自然算是皆大歡喜了!你趕緊笑一笑,省得說我逼你去州府呢!」
「哼!」香草拿畫軸敲了蒙時兩下說道,「真是壞東西!賊陰賊陰的家伙!說啥帶我去看好看得不得了的元宵花燈會,原來包藏禍心,暗藏玄機呢!」「我只是想帶你去見見我外婆,消除你們之間的誤會。」
「女人之間的誤會沒那麼容易消除的。我這會兒孕火這麼旺盛,帶去見了你外婆,要是氣暈她,我罪孽不是更深了嗎?等著吧,總有機會踫面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