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正廳坐下後,彼此寒暄一番,香草才得知,這位婦人是老姨娘的兒媳婦,娘家姓孟。孟氏的丈夫早些年病逝了,一直清寡到如今,膝下僅有個收養的兒子。
香草與孟氏聊得很起興,興許是孟氏平日里甚少跟人閑聊家常的緣故。不知不覺,兩人竟聊了半個多時辰,直到外面又來了兩個人,這才打斷了她們的興致。
這兩人不等通報就徑直闖了進來。香草正疑心他們的來歷,只听見孟氏起身稱呼了一聲︰「二堂哥,你來這兒有事嗎?」
蒙時笑著點點頭道︰「今天外公叫了我去,就是為了說這事。他說我也無心官場上的事,就放了我回去,不為難我了。我盤算好了,收整兩天,後天再出發。」香草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拍著手笑道︰「這可真好呢!我原先還擔心城門封著,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出了城門,現下听你這麼一說,我就安心了。給我兩天時間收整收整行李……對了對了,還有我那宅子,得盡快月兌手才行!」
「可不就為這事嗎?你一走,我心里就沒底兒了!萬一爺爺和大伯想動千合咋辦?」「千合現下懷著娃兒,他們是不會動千合的。」
鄭端點頭道︰「正打算今年進學呢,可惜前頭衙門里才張貼的告示,秋闈都擱下了,那書還念來做什麼呢?只怕天下是要亂的了。」
「還胡說呢?你上哪兒投奔軍營去?別說這傻話了,趕緊進去洗把臉,拿藥油擦擦傷口,我送你嫂子出去。」zVXC。
「不是有你這忠心的寶兒爺幫你嗎?我可不幫你,誰叫你這麼沒義氣的?我先走了,你慢慢收拾吧!」
「改嫁?」孟氏苦澀地笑了笑,輕輕搖頭道,「鄭家那樣的家風容得下改嫁這兩個字嗎?外面都說鄭家家風嚴謹,是禮儀從孝從德之家。听著倒挺舒服的,可背地里卻是門禁森嚴,規矩繁多。但凡嫁進了鄭家,即便是青年喪偶,也不許娘家人接回去改嫁,得守一輩子清寡呢!」
「不急,橫豎還有兩天時間,你慢慢收拾。這府里的東西原本不多,三四個馬車也就夠裝了。想要啥東西,添置了一塊兒帶回去。」
「少拿你那養子來說事!他是你相公親生的嗎?不過是怕你往後老了,跟前沒個端茶遞水的,才讓你收著的,你還真當他是鄭家的骨肉?倒竟敢厚著臉皮兒這樣說話,我都替你臊得慌!再說了,是攆你出去嗎?這院子本來就不是你的,你離了這兒沒處住就回鄭家去,那兒再不濟,也能分你間下人屋子!」這男人說完後,四處打量了一眼問道,「對了,你那養子鄭端呢?人哪兒去了?莫不是闖了禍不敢回來了吧?」
「這院子是姨娘名下的嗎?」這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孟氏的話說道,「這院子現下還是鄭府我娘名下的。當初我娘菩薩心腸,瞧著姨娘住在府里不安生,特意騰出這院子來給她禮佛,不過是借給她住住罷了。你倒真是個貪心不足的,竟然想霸佔了這院子?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兒?」
孟氏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是因為氣憤。她顧不得香草還在跟前,便跟這男人爭辯了起來︰「二堂哥,你也該知道,我娘臨走之前有過交代,說這院子留給我和端兒了……」
隨後,香草離開了華堂,坐上轎子回去了。回到家時,蒙時已經回來了,正在二樓書房里和韓銘念說著話。香草走了進去,見蒙時招呼寶兒把書架上的書都拿下來,便問道︰「這是做啥呢?要收拾東西了嗎?」韓銘念听見了香草的聲音,忙轉身對她說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可得給我做個主兒!」
「這是什麼傻話呢?你是你女乃女乃做主收養的,族譜里有你的名兒呢,豈能輕易改了姓兒,枉費了你女乃女乃一番心血?往後不許再說這樣不爭氣的話了,知道嗎?」
「娘,您哭了?」鄭端一臉驚訝地看著孟氏問道,「是不是二伯又說您什麼了?他是不是非得把我們趕出這院子不可?」
「行,那你前腳先走吧,替我和千合備好屋子,我們一準後腳就來!」
「我不去!」鄭端甩了甩衣袖說道,「去了我還能不挨板子嗎?二伯就是瞧著我不順眼呢!說我不是鄭家的親生子,處處擠兌我。娘,倒不如我改了姓兒,跟著你姓孟吧!」
孟氏又尷尬又為難,忙說道︰「二堂哥,這話可不能這樣說呢!現下我這兒有客人,改天再說行嗎?」那男子很不屑地說道︰「這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跟你說不著。姨娘已經過世了,這院子是要收回來的。你趕緊尋個下處,帶著你那養子搬出去吧!別真等我派人動手替你搬了!」
「往哪兒去啊,悅媛?」韓銘念笑問道。
「娘,我打算不念書了,念了書未見得有用,倒不如投奔了軍營去,上戰場殺他一個片甲不留,倒還痛快些!」
早興平病。「嗯!我這就叫尋梅去宅子外貼個告示。」香草笑嘻嘻地出去找尋梅了。
孟氏身子一晃,後退了兩步,有些站不穩腳了。香草忙扶著她坐下後,問道︰「剛才那位是鄭府上的人嗎?」孟氏心酸地點點頭道︰「是啊,他是我丈夫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是鄭家的老二鄭天成。我丈夫是鄭家的老三,可惜,去世得早,沒留下一兒半女,所以我才迫不得已收養了一個孩子。」
鄭端不情願地嘟囔了兩句,抬眼時才看見香草坐在旁邊。香草起身對孟氏說道︰「帛金已經送了,我也該回去了,往後再來拜訪吧,你好好保重身子。」
「是來過,就是尋你來的!你這孩子怎麼跟鄭淵他們掐起架來了?」
韓銘念從蒙時家出來後,就慢悠悠地往韓府走去。走在半路上時,一頂轎子忽然停在了他的身邊,他隨意地看了一眼,原來是鄭悅媛。
「這麼說來是我那兩個兒子冤枉你家端兒是不是?行!」這男人拍了拍茶幾說道,「叫了你那養子出來!我帶了回去,跟鄭淵和鄭邱當面對質,我看他怎麼抵賴!」
「可別胡說了,」孟氏攔住了鄭端的話說道,「那天下亂不亂與你何干,用不著你來操心。興許只是往後擱置了些日子。」
「韓銘念,爺爺是不是打算讓蒙時離開了?」悅媛問這話時語氣里充滿了焦急的味道。
「莫嘮叨了,幫我收拾書吧!」
那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反背著手,瞟了香草一眼,也不問是誰,趾高氣昂地對孟氏發話道︰「我說,你打算在這兒賴到什麼時候呢?你婆婆已經病逝了,這宅子原本就是鄭家的,自然是要收回去的。我前些日子已經派人來招呼過你一聲了,你還不知趣嗎?非要叫我找人請了你出去?」
「喲,我能給你做啥主兒呀?」香草笑問道。
孟氏忙對鄭端說道︰「你該稱一聲嫂子,論起來也是千絲萬縷沾著親兒的。」鄭端收斂起了一臉的怒氣,朝香草禮貌地行了個禮兒。香草看了他一眼問道︰「也是到了該進學的年紀了吧?」
孟氏微微一驚,忙問道︰「我家端兒闖了什麼禍?」
「哼!」這男人往椅子上坐,蹺腿說道,「你還好意思問?要收個養老的,也得收個听話的,省得辱沒了我們鄭家的名聲兒!」
「可為什麼單是我們城里擱置了,別的地方沒有擱置?我听一個同窗說,他舅父家在蘇州那邊,秋闈照常,沒听到半點要擱置的消息。他們都說,這城里要易主了!」「這孩子,易主不易主的,也輪不上你說話,怎麼張口就來呢?」
「要我搬走,那不是把我攆出去嗎?我好歹也是鄭家的媳婦兒,竟連個住處都不給嗎?我名下還有個兒子,論起來,這院子是我娘留給她孫子的。」
「哼,瞧見了吧?嚇得都躲起來了,不敢回家了!這事可不是躲就能躲得過去的。要是他還想姓鄭,還想在鄭家掛個名兒,就到我跟前來把事情說個清楚!听見了沒?」這男人怒喝了一聲,隨後拂袖而去。
她說到這兒,眼眶里飽含了淚水,輕輕地抽泣了幾聲。香草瞧著她那副酸楚的模樣,不由地生出了幾分同情之心,問道︰「你守寡多少年了?」
正說著,孟氏的兒子鄭端小跑著回來了。他一進廳門便問道︰「娘,剛才二伯是不是來過?」
「哥不讓我去你們老家龍泉鎮上,我可不得找你給我做個主兒嗎?听我爹說,你們在鎮上有個蒙香樓,還有一大座客棧,能沒地兒給我住嗎?哥是小器的,你指定不小器,對不對?」香草听了這話,驚訝地問蒙時︰「這是要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了嗎?」「你莫白費力氣了,外公都留不住我,你還能留得住嗎?難得他老人家想通了,放我離開,我還不趕緊走嗎?」
韓銘念抄手靠在書桌上問道蒙時︰「哥,你真要走啊?就不再思量思量留下來?」
「唉!這有什麼法子呢?」孟氏含淚說道,「我不守寡也守了這麼多年了。再論那青春時光,也是淌過河的水一去不復返了。眼下我只替我那端兒憂心,怕他沒個好前程,好去處。」
「可等千合生下娃兒了呢?」
「真是的!起啥事呀?沒事做了是吧?」
「可真為難你了!」香草不禁感嘆道,「大好的時光竟都耽誤在了守寡這兩個字上。難道鄭家非要靠著那貞婦兩個字才能顯得門風正派嗎?也不想想,那青年喪偶,心里該多寂寞無趣。竟能勉強人守寡到如今,實在有些過分了!」
「剛才鄭淵和鄭邱回來跟我說,今天鄭端不知道打哪兒混了兩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青桐里外面的巷子口把他們揍了一頓!我這才趕來找那小逆子,你趕緊交了出來,我帶回鄭家家法伺候!」孟氏臉色都白了,忙搖頭道︰「端兒向來老實,又怎麼會跟人掐架呢?更何況,還是找了幾個人打了鄭淵和鄭邱!誰不知道他們是你的心肝寶貝,平日里我們家端兒見著,也是能躲則躲,又豈會跟他們掐架,還能揍一頓呢?」
「你不問,我倒也記不起來了。我剛嫁進鄭家三年,我相公就因病過世了,細算下來總歸也有個十五六年了吧!」
「端兒到底怎麼了?」孟氏著急地問道。
「那至少也得六七個月以後了,那時候的形勢是咋樣的,你我都不好說。眼下正是各地藩鎮動luan的時候,想著逃到別的地方去,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待在州府里,至少韓家在這兒還是一方的霸主。往後的事誰也料不到,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你放心吧,要是有啥不妥當,叫人帶個信兒回來,我會來幫你的。眼下若明目張膽地帶著你們走,那才更麻煩呢!」
「端兒沒回家呢。」
「你先別問這個,說說你今天怎麼跟鄭淵和鄭邱掐架的吧?你二伯很生氣,要你回鄭家受罰呢!」
韓銘念又嘆了一口氣道︰「好好的,起啥事呀?非得做了一方霸主才行嗎?鬧得整個州府,整個西南都不安寧了!」蒙時笑了笑說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里能明白那些做大事之人的想法呢?自己好好的活著,跟家人一塊兒,那才是最緊要的。你得好好看著千合,她現下肚子里可有你的娃兒,萬一有個閃失,你就曉得啥叫傷心欲絕了。」
「外公會放你走嗎?現下韓家起事在即,你又是韓家的一份子,他是不會放你和千合離開的。莫遇著事情就躲了,得好好想想該咋迎上去。」
「為啥不改嫁?你娘家沒人了嗎?」
「是啊!」韓銘念點點頭道,「剛剛在韓府的時候,爺爺的確是這麼說的。他說蒙時橫豎無心官場的事,又不肯幫他,倒不如回老家去。」
「爺爺為什麼忽然要讓蒙時回去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真是因為蒙時不願意幫爺爺吧!」韓銘念沖悅媛挑了挑眉毛說道,「怎麼了?你……不會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