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淨煙和尚上下打量了蒙時一眼,點頭笑道︰「算來也該是你這個年紀了。當初我遇著夫人之時,夫人還挺著個大肚子,正待臨盆呢!現下算來你總該有二十六歲左右吧?」
蒙時愣了一下,臉色微變,卻很快掩蓋住了內心的驚異,繼續問道︰「想來當初師傅也該還是個小娃兒吧?」淨煙面帶微笑地點點頭說道︰「正是呢!那時八歲吧,家里窮得要命。大冬天的,又冷又餓,沒處尋吃的去。要不是這樣,我還踫不上夫人呢!」
「那麻煩你細細說給我听听好嗎?我娘從沒跟我提過還有這麼一段佛緣,真叫我好奇呢!」
進了灶屋後,他立刻感覺渾身像被厚厚的棉花包裹了似的,從頭到腳地暖和著。他來不及細細享受這一刻的溫暖,急忙跑到灶前的蒸籠里翻找可以吃的東西。所幸,其中一層蒸籠里放著一盤松軟雪白的小包子,還有一大碗雞湯。那雞湯的香味兒頓時勾起了他幾近瘋狂的食欲,忙湊嘴上前喝了一口,結果燙得他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他哆嗦著吃力地往前走著,尋了一兩家的後院門口,一點能吃的東西都沒找著,無奈之下,他只好繼續往前走去。快走到第三家後院門口時,院門忽然開了,他嚇得縮在了暗影處。
這女人瞳孔里忽然泛起了一絲淚光,忙說道︰「不說那偷不偷的,是我說錯話了。你趕緊吃吧,雖然只是糕點,可也能填飽肚子的。」
「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那位侯爺說道,「我已經很寬厚了,讓你把孩子生下來,算是最大的容忍了。我答應過你,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抱給他父親,讓他父親撫養長大,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陣爭吵聲給驚醒了。醒來後,他听見剛才那位叫冬寧的夫人帶著哭腔說道︰「難道就不真的不能讓我把孩子留在身邊嗎?」
那時,他大腦一片空白,想也沒想,見路就跑。這男人的叫喚聲一直在後面跟著,有種陰魂不散的感覺。他只顧往前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上了二樓,直到迎面撞見了一個人,這才往後仰面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八歲了。」他埋頭開始啃起了餅子,真的是很香甜酥軟,從那晚之後他再也沒吃過比這更好的餅子了。「家里很窮,所以才出來偷東西吃嗎?」
他嚇得魂不附體,把包子揣在懷里,偷偷地往外瞄了一眼,只見這男人正在翻查旁邊那幾個裝菜的竹筐子。趁這個機會,他想也沒多想,弓著腰,從案板的另一邊飛快地跑向了門口。就在他自以為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時,背後忽然傳來這男人的聲音︰「果真是個毛偷兒!還是個小的!站住!」
「你告訴他了嗎?這幾天你見過他嗎?」
「知道了,你去吧!」當那男人的身影從左至右地消失了之後,他終于可以抱著圓桌腿兒松一口氣兒了。
「真的……不攆我?」
「那還生出來干什麼?」
只听見一聲開門聲,那位侯爺好像出去了,隨後屋子里便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哭聲。他听得出,是那位冬寧夫人在哭,可他不敢出去看一眼,生怕屋子里還有人。
他松了一口氣兒,專心地往嘴里塞著餅子,灌著茶水。直到打了嗝後,他才停下手來,抹了抹嘴巴,很滿足地沖這女人笑了笑。
門里跑出了一個僕婦模樣的人,她顯得很慌張,顧不得腳下濕滑的路,以及漫天的小雪花,連傘都不打一把,就往外跑去。
「那您小心些,吳媽媽沒回來之前,您最好別出房門。」
「為什麼?」他一邊吃一邊隨意地問了一句,並沒在意這女人的眼淚,只顧先填飽肚子。「他一出生就得離開我……或許能見著面……或許是見不著的……」
「哦,是這樣啊,喬大夫,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道正臨也。那明顯被翻動過的蒸籠引起了這男人的懷疑,他開始拔出劍,在灶屋里喝道︰「要是偷兒,就趕緊出來,饒你十板子丟出去便是!出來,不要躲了出來吧!」
「你就是那個偷兒?」這女人低頭看著他,面帶溫和的笑容說道,「不必害怕了,他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了。」「您……您……不攆我嗎?」他膽怯地問道。
這位被稱作四小姐的女人看了一眼躲在圓桌下瑟瑟發抖的他,回答道︰「我一直在這房里,沒看見什麼人,你到別處去找吧!」
尋梅和寶兒對視了一眼,顯得十分納悶。這宅子里許久沒住過人了,莫說半點火星,只怕是連個像樣兒的茶碟都沒有吧!可香草已經吩咐了,兩人只好先退出院子,一個去買茶葉和碗碟,一個去灶屋里生火了。蒙時忽然明白了香草的用意,她是想打發了寶兒和尋梅,不由地心里一暖,沖她感激地笑了笑。
他這才貓腰從桌下趴了出來,緊張地坐在了墊了棉墊的繡墩上。這女人把糕點盒子推到了他面前,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說道︰「你吃吧,吃完了不夠的話還有呢!你多大了?」
「可是要我們母子生生分離,爹,您真狠得下這心嗎?」
這時候,門外樓道里響起了腳步聲。這女人忙拉著他躲到了里間帷帳後面。他听見了有人推門進來了,隨後一個男人說話了︰「冬寧,你肚子不痛了?剛才吳媽媽不是說你快要生了嗎?」這女人回話道︰「剛才的確很痛,可這會兒又好了。是吳媽媽太大驚小怪了,我本說再等等的,可她就已經嚇得慌不擇路,跑去驚擾您和喬大夫了。」
「那是自然。」
話音剛落,這女人怔了一下,眼淚噗噗地就掉了那幾串。他頓時傻眼了,手足無措地望著這女人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女人抹了抹眼淚,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嚇著你了吧?我有點難過而已,可你不必害怕,趕緊吃吧。一會兒我想辦法送你出去。」
「是,侯爺!」
「怎麼了?你懷疑我不會這樣做?我留著你和那姓唐的孩子做什麼呢?自己養嗎?我倒沒那麼好的閑情逸致。我的銀子與其花在這孩子身上,倒不如多養幾個家奴!你若非我親生,我早就已經送你們母子……冬寧,你也該替家里想想,完了這事重新再來吧!一會兒,喝下喬大夫的寧神藥湯,好好歇著吧!」
「前天見過一面,他已經在城外候著了。孩子一出事,我便會想法跟他報信。四小姐,您還是擔心侯爺不會把孩子給他嗎?」
後院里很黑,唯一的燈光是從灶屋里散發出來的。他只做過小要飯的,沒做過小偷,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忐忑,貓著腰身小跑到了灶屋門邊。探頭進去打量了幾眼後,他發現這灶屋不大,里面應該沒有人。
這女人往樓下看了一眼,對他輕聲說道︰「趕緊起來,跟我來!」他愣了一下,沒多想,也由不得他多想了,因為追逐他的男人已經到了樓下,于是他一骨碌趴了起來跟著這女人進了一間房。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單單就是想吃點東西而已。你出來吧,我給你東西吃。」
這女人微微一笑,走進了里間,抱了兩個糕點盒子出來,放在了圓桌上,低頭對他招招手說道︰「出來吧,我給你吃最好的餅兒,都是從長安帶回來的。」等他回過神來時,他才發現自己撞著的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聲音顫抖地哀求道︰「我只是想找點吃的……找點吃的而已……」
「我攆你做什麼呢?你要有吃的,犯得著這麼天寒地凍的夜里出來找東西吃嗎?你才八歲呢……我不知道能不能看見我的孩子長到八歲……八歲的時候……或許也跟你差不多個子吧……」這女人說著這話時,眼眶里的淚水幾乎快要涌出來了。zVXC。
十七年前冬天的某一晚,向來少見雪的蜀中居然飄飛起了雪花。夜幕下,濕冷的街道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全都躲回家取暖去了。唯獨有一個小男孩緊縮著脖子,孤獨無助地在街上走著。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要找些吃的回去給妹妹,不然不凍死也得餓死了。
「左右不出這個月,再拖不到下個月去了。這事誰也說不好,或許就是今明兩天,你的假陣痛越來越頻繁,隨時都可能會生的。」
香草瞟了蒙時一眼,發現他面容雖平靜,可放在大腿上的手卻微微握起了拳頭,這是他緊張和著急的表現,看來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香草挨著他坐下後,搭了手在他的拳頭上,沖他笑笑說︰「叫師傅干坐著也不好,過門都是客,可不得看茶嗎?」她說完回頭吩咐尋梅和寶兒道︰「你們倆去備些茶和糕點來,快去吧!」
听到這兒時,他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嗝,肚子里舒服多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走,所以索性一坐了下來,靠在暖暖的牆上打算歇口氣兒。或許是屋內太溫暖的緣故,他竟然睡了過去。
「我不是偷……」他強辯了一句,卻又黯然神傷地低下頭去說道,「也算是吧……不是也是了……我就是想找點吃的……」
香草見兩人離開後,這才對淨煙和尚說︰「師傅,快請你說說吧,到底你是咋遇上我婆婆的?」淨煙和尚道︰「這話得從我七歲那年冬天說起。那年天真的很冷,在我的記憶里,是最冷的一年……」
或許因為太心急,這僕婦忘記關後門了。他當時心下一動,覺著這可能是佛祖為他敞開了一扇希望之門。膽怯相比寒冷和饑餓,在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了。吃飽活下去才是最緊要的。于是,他像一道鬼影似的,從那門縫里鑽了進去。
「爹,您真的會把孩子抱給他父親嗎?」
「听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為防萬一,你還是給冬寧把把脈吧!」
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應該就是喬大夫了︰「這實屬正常,孕婦臨盆之前,也會假陣痛,發作時與真臨產時的陣痛一樣,只是稍過一會兒就會緩和了。」
單薄的衣裳承不住雪風的侵襲,他全身很快凍得像條冰棍似的。他實在無力往前行走,便躲進了旁邊一條巷子里。當他發現這是一條後巷時,心里有了稍許的希望,因為那些人家經常會把剩下不要的東西丟在後巷子的竹筐里,或許能撿到一兩個冷饅頭。
「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不懂事!罷了,你還是安心歇著吧!」
「喬大夫,你估模著我什麼時候會生?」
不多時,又有人推門進來了,听聲音像是那位喬大夫。喬大夫說︰「四小姐,先喝了藥湯吧!喝下後,好好睡一覺,什麼也別去想了。你再費心,再費力氣,也是徒勞。侯爺能讓你把這個孩子留下,已經算仁慈了。」
「您怎麼不攆我?」他很好奇地問了一句。
進房那一瞬間,他錯以為自己到了仙女住的地方,很香,很暖,滿眼都是漂亮的東西,漂亮的毯子,漂亮的畫,還這位年輕漂亮的夫人。沒等他好好欣賞一切,門外響起了那男人的聲音︰「四小姐,院子里進了個偷兒,您瞧見了嗎?是個小男孩兒!」
「誰還在灶屋里面?」外面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片刻之後,這男人推門進來了。他嚇得抓了兩個小包子便縮了身子躲在灶孔前,膽顫心驚到了極點。
「總覺著是不安的……就算給了,那又如何?我們母子還是得分開,我和他……還是得天各一方……」
「但總歸都活著,這是最好的了。四小姐,您先喝下藥湯吧,剛才侯爺吩咐了,您的假陣痛頻繁了,我這幾天就住在外面院子里,您有什麼事隨時叫我一聲就行了。」
「對了,有件事還真要托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