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墨灑深處,便是讓人無法看透的黑色。
山谷中清風徐徐,松濤陣陣,清香裊裊,卻透著一股涼意。
楚綠昔伸手攏了攏外披在肩膀上的白色斗篷,略有些恍惚的瞧著眼前的淒迷夜景。
群山峻嶺巍峨延綿,幽谷平坦空曠,水聲不絕于耳,卻看不見河流,眼下只余一大片墨色的色彩,濃淡不一,空氣中溢滿松柏的淡淡清香,香氣高遠。
這樣大氣的景觀原本是那樣的美好,而今,卻覺得如此的無常。
無常?楚綠昔暗自嘆息,心里仍在隱隱作痛,卻漸漸明朗。
是啊!人生確實無常,就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一般,等到了一定的度,往往就會往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她換了一口長氣,滿心苦澀。
此處是覃國最邊上某角落的一個山村里,這五年來,她幾乎走遍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直至一個月前,她才來到了這里。
此地雖然幽深僻遠,卻靜謐清香,正合她意。
今日中秋,月本該圓。蒼穹大地上本該披上一層淡淡的銀白色薄紗,她本該守著燭光,依著家人,歡笑晏晏,不訴離別之思,不知相送之苦。
然而不行。
是的。
不行!
她遠望了半日,卻不知為何喉間忽地一哽咽,眼眶不由得發熱。
這幾年來每到這一天,她都十分想念著家里的親人。而此刻,這種思念之情更是心潮如涌,難以抵擋。
她想嘆氣,眼中偏偏先流出眼淚。
淚珠落到斗篷上,耳中隱約聞得一聲輕吟。
抬眼望天,夜色漸漸舒展,一抹朦朧的銀白色亮光在遠山溫柔的曲線里徘徊,淡淡的光輝如潮汐蔓延,一瀉千里的清輝灑滿靜謐的夜,無聲地流瀉在腳下。
忽地,身後傳來幾聲悄然的腳步聲,她眉尖一動,不回頭也知來人是誰。
五年前,她雖是孤身離開的楚國皇宮,身後卻一直跟隨著好幾批人在暗中保護著她,其中就有她皇兄的錦衣密衛。
而身後的這個人,則是她與皇兄暗中聯絡的錦衣信使。
他停在她身後很久,楚綠昔能感覺到他那兩道目光靜靜地停留在她身上的專注和關切。
半響無言。
楚綠昔深知錦衣密衛的規矩——主子不說話,屬下便不得先開口。
于是,她只得率先打破這份沉寂。
「何事?」她輕聲問著,身子卻依然維持著初時的僵硬。
「回公主的話,十日後,魅姜公主與覃國三皇子南風鈺聯姻。皇上讓太子傳達公主回國。」等他開口時,那清風般抓不到模不著的語氣卻是欲一言激起千層浪。
楚綠昔怔了怔,然後點點頭,展眉一笑,心口卻一下子酸得徹底。
南風鈺,南風鈺,南風鈺……他終于要和魅姜成親了麼?
她咬著唇角,心里愈發苦澀,面上的笑意竟是愈發盈然。
身後的人似乎輕嘆了口氣,並沒有像往常那般立即隱于暗處,而是仍舊佇立在原地。
「怎麼?還有其他事?」楚綠昔微微蹙眉。
「皇上旨上還說,翼國有使者前來求親。」他抿了抿唇,遲疑了片刻,才低聲說道。
「求親,這與我何干?」楚綠昔听後轉過身去,挑眉瞅著他,面色如常看似絲毫不以為意,心里卻不知怎地隱隱帶出一股堪稱久遠的怒意。
五年了,被天下人恥笑為「爾非傾城」的她,再不曾對這些事抱過任何幻想。在當今天下諸侯公子的眼中,她不過就是一個無人敢娶、被棄明堂的楚國悍女罷了。
「求親的是翼國冀王爺微生玉疏。」他再一次話語低沉的開口。
愣然中,楚綠昔恍惚明了。
「微生玉疏?」她笑得極其不自然,「就是那個天下間無人見過其真顏的、神秘冀王微生玉疏?」
他頷首默認。
可即便是此人,又與她有何干系呢?楚綠昔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依然懵懂。
月下,但見他沉吟片刻,略一猶豫後,還是出言提點道︰「半月前,翼國翼皇派使前來,為冀王微生玉疏求娶楚國綠昔公主。」
唇角笑意頓僵,楚綠昔看著他,腦中轟然一響,呆住。
微生玉疏竟然……要娶她?
*
當今天下,正處于亂世期間。
東有楚國,西有俞國,南有覃國,北有翼國,封國落于中央。五國相峙,天下紛亂,近年來戰事層出不窮,百姓流離失所。雖有不少的地方皆是瘡痍滿目,但諸侯國們依舊沉迷于權利爭奪、割地取勢的漩渦中,依依不得罷舍。
五國當中,國力最強盛者為翼國、楚國、俞國,這五國相當,覃國則為最弱。翼國雖然強盛,卻富足有余,且並不喜好征戰。反倒是封國,落于四國中央,卻皆與四國的邊境交界有過糾葛,談不攏的時候,往往就喜歡與其他國家兵戎相見,且樂此不疲。
覃國位于封國以南,因著國力弱小的原因,常常遭受到臨邊比較強盛的封國的侵犯。十年前,覃皇將自己的三個皇子以質子的身份,分別放在翼國、楚國、俞國,然後借以他們三國之力一起抵抗封國的侵犯。三位皇子進入三國,各國的郡主皆是按照各國的皇子之禮相待,第二年,四國訂立了盟約以壓制封國的囂張氣焰。
聯盟雖已定,但權利取舍使得各國在短期之內難以合謀,各國之間的謀權政事沖突不同,是以雖有聯盟之名,卻並未行動。諸侯國分立,而封國依然毫無收斂,時常挑釁別國。
*
回到楚國的京都,已經是五日之後的事情了。
秋日,碧空如洗的天空遼闊無際,流雲揮灑,金色的日光一絲一縷自天邊延伸而來,照耀得整個京都熠熠生輝,氣象不凡。
一輛小巧的馬車揚起微塵,在京都城內的青石街衢上徐徐行進。
陽光柔和,風很輕,車很慢。
忽地,便見一雙白淨的縴縴素手將湛藍精致的車簾緩緩掀起,接著探了出來一張女子嬌嫵清透的小臉。
楚國京都的空氣似乎有著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清新熟悉。
楚綠昔緩緩閉上眼,仰了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勾唇淺笑。
陽光灑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五年了。
再回來時,她已不是昔日那個嬌柔如柳的楚國小公主楚綠昔。
大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常。楚綠昔好奇的四下張望,望著眼前這一幅喧鬧的場景,不禁喜笑顏開,而正當眼眸上揚時,視線忽地一滯,隨即,心中慌亂一跳。
街道旁的某高樓上站著一位男子,一身白衣勝雪。清風驕陽下,那人的背影筆直,衣袂清揚,俊逸得如同月兌離塵世的仙人一般。
隔得有些遠,楚綠昔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是她可以猜到。
他那溫潤如玉的面龐上,此刻漾起的,必然是溫和沉靜的笑顏,不為進,亦不為退。分寸最重,正如他當年拒婚時說的那句——爾非傾城。
爾非傾城?!
當初朝堂上,他當著諸國皇孫公子使臣拒絕與她聯姻的話依然在耳,可他如今還是要娶楚國的女兒,她的姐姐魅姜。
不過的確,魅姜確實長得很美,至少比她美。
楚綠昔自那高樓之處收回視線,咬著唇,嘴角浮起一絲苦澀。仿佛心底深藏的某一根弦一下便被強行撥斷,那斷掉的弦擊打在胸口,刺出了一個微小的傷口,汩汩地流出血來,澀澀地疼痛著。
清風撩動,眼前忽地一花,有落葉劃過她的眉心,沾上她的手背。她拈指夾起,神情有些恍惚。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即便已經五年過去了,卻還有多少物事是永遠不可能忘懷、也不可能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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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給男主取了一個比較另類的名字,微生,是復姓;玉疏,是他的名字。希望各位親愛的都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