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那日晚上最後聊了些什麼，記不清何時回的沁昔宮、怎樣回的沁昔宮，更記不清她是何時睡去……還睡得那樣沉。只知道翌日昏昏沉沉醒來時，睡眼朦朧間，她依稀看到了天邊的遲暮霞彩。
楚綠昔強迫著自己睜開眼瞧了瞧室內四周，寢殿里僅有青衣青袍的秀姑一人，她側身站著，正點了火折子準備挑芯亮燈。
「秀姑，什麼時候了？」楚綠昔慵散的起身，像是仍未睡夠一般懶懶的打了個呵欠，握拳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好幾年不睡高床軟枕，如今再睡下，竟是軟得讓她睡完一覺後全身上下都在隱隱脹痛。
「酉時剛過。」
秀姑邁著細碎的步子匆匆行至塌旁，一邊為她穿衣，一邊心疼道︰「公主想必是幾年都沒睡過一個這樣好覺了吧？老奴之前還從不曾見過公主貪睡貪成這般。」
貪睡？
楚綠昔揉了揉額角，雙眸半斂，有些難為情道︰「秀姑你來叫醒過我？」
「自然，老奴叫了你十幾回了。每一次公主都只管往塌里面擠去，並不理老奴。」秀姑攙著她起身，話中帶笑，笑中還夾著幾分似抱怨的嗔責。
楚綠昔抿了唇，笑著安慰她︰「大概是昨日酒喝多了……」
才說了一句，她突地想起昨日酒醉之時的宮宴，心中一虛，忙轉身握住秀姑的手，慌張得結舌︰「秀姑，昨日我……我怎麼回來的？我……沒鬧什麼笑話吧？」
「你說呢？」秀姑笑著看著她，眼神溫和，眸底盡是藏也藏不住的關愛。
楚綠昔訕訕的收回了手，心知她既然如此一說，那便是她沒犯什麼過錯，心緒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就在愣然時，她的腦海里忽地飛快閃過一抹絕美的白衣身影，和月色下相擁而泣蝶翼一吻的場景。
她的面頰微微發紅，此時此刻，她竟有些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坐在桌旁抱頭想了半天，盡管腦子里拼命想忘記那優雅動人的容顏、無賴般的痞痞言語，耳畔卻偏偏總回響著他嘻皮不恭的聲音。
她甩甩腦袋，抱住胳膊埋下頭去。
「討厭的家伙。」
一旁，秀姑只見她面色緋紅的坐在那里輕聲嘀咕著，卻並未听清楚說的什麼，不禁搖頭失笑。她笑著將她按坐在妝台前，手執著紫楠木梳，揚起手緩緩地由她的鬢角梳落至發尾。
「昨日太子送公主回來的時候，公主就已經睡熟在他懷中了。太子說你是飲酒過多又太過疲累便靠著他睡下了，並不曾有什麼失儀的舉止。他走時還特意叮囑過讓我們千萬別打擾你，只是今日午膳時，皇上命人來沁昔宮傳公主一起用膳，老奴叫了公主很多次你卻不醒，皇上也只能罷了，說是讓公主醒來後再前去甘露殿見他。」
她輕言輕語著，神情間極是安嫻。
楚綠昔也不答話。
恍惚間似記起冀王微生玉疏派使者前來求親一事，如今這麼多天過去，也是時候該給出個結果了。
*
沐浴後，褪去了一身的酒氣，楚綠昔換了一身衣衫，隨意的梳了個發髻，便準備前往甘露殿。
走出沁昔宮時，才發現天氣有些微涼，于是，秀姑便給她披上了一件銀色斗篷。
楚綠昔心中一動，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凝眸望著她那細長溫柔的雙眼，看似無意地問她︰「秀姑，你在這宮里也住了近二十多年了吧？」
「是，有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楚綠昔喃喃重復著，眸光一轉，笑道，「二十二年這麼久，想必秀姑對這宮里的一切都有了感情，依依難舍吧？若有朝一日，綠昔要帶著秀姑離開楚國，離開這皇宮，你願不願意？舍不舍得？」
「公主？」秀姑蒼茫抬頭，望著她，眼中有著她意料之中的不敢置信，有些莫名而來的欣喜，也有著讓人心慟迷離的掙扎矛盾。
楚綠昔淡笑著，回望她。
「公主……」她低喚一聲，呆了片刻後，眼眸再次垂了下去。
楚綠昔勾起唇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緩緩開了口︰「此事還不急，秀姑暫且考慮下……」
秀姑踟躇站在她身側，一向貞靜的容顏間處處流露著那些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我此刻去甘露殿見父皇，你要不要隨我同去？」楚綠昔開口笑道，瞳眸里帶著一絲隱藏得很好的情緒。
「好。老奴隨公主去。」她輕聲應著，清麗的面龐隨著那一淺淺的低頭而瞬間黯淡下去，燦白月光灑在她的鬢角高髻上，顏色清冷。
楚綠昔佯裝著一切不知，笑嘻嘻的便想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手才剛伸向前時卻又僵硬的收回了。五年不見，她才發現此刻站在她身側的秀姑，竟是生生地矮了她那麼多。
原來，她早不是那個依在她懷中撒嬌玩鬧的小女孩了。
「那走吧。」她微笑，轉身先行。
*
甘露殿。
當楚綠昔走進殿內時，楚皇依舊埋首于桌案上的一堆竹簡里。只是今日的他似乎遇到什麼煩事，滿臉的疲憊之色，看上去頗是頭疼。
「爹……是不是在為昔兒的事煩憂？」楚綠昔心神一斂，蹙眉問他。
楚皇低眉看了案上竹卷半響，抬起頭來，伸手揉了揉額角，凝眉嘆息道︰「冀王微生玉疏派使臣輾塵來楚國求親，你哥哥此前想必也派人和你說過了，爹如今想听听你的意見。」
果然是這事。
楚綠昔淡然一笑，答道︰「昔兒沒有意見。昔兒願嫁。」她的聲音雖輕，卻字字有力，字字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