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玉瀟垂眸思量了良久,半天的磨蹭,方才淡生開口,「請他到驛館來,我親自向她賠禮道歉。」輾塵呆了呆,蹙眉,反問,「請綠昔公主來驛館,可是王爺之意?」
「你怎麼知道?」微生玉瀟眨了眨眼,驚訝的望著他。
輾塵的臉上一副‘果然’之色,他的眸間一亮,清俊的容顏上夾雜著幾許說不出的神秘之感。
「猜的。」最終,他道。微微勾起唇角,目光之中,詭異的笑意隱現。
王爺不愧是王爺,連這等事情都算計上了。他不就是想和綠昔公主好好親近親近嗎?
如今事情答案已出,那麼,這件事情是不是也就不必再查下去了?
*
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楚綠昔推開窗,隨意披了件斗篷,倚著窗欞,有些發傻地看著謐藍夜空中半彎的弦月,璀璨的星子,久久不動。
床榻上,秀姑早已經熟睡。為了不打攪她休息,楚綠昔最終干脆走出了房門,來到了客棧外。
夜色深深,涼風習習,樹影婆娑,風中傳來葉片顫動而發出的細細碎碎的聲響。
除此之外,只是一片寂靜。
她在客棧門前的樹下站了許久,眼神怔怔的穿過夜幕看到了迷茫的遠方。
今日去驛館未能見著微生玉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猜到是自己想要見他。想來這些時日,他該很忙才對。那麼,她該等到壽宴過後再去找他,還是……
這一次她刻意北下尋他,真不知道究竟是對還是錯了?!她微眯著眼眸,輕輕嘆息,眸中有著迷離的掙扎矛盾。若是被老爹知曉了她的行蹤,只怕要氣得冒煙了吧。
她苦笑,伸指揉了揉眉。
手背上依舊隱隱絲絲作痛,那是被微生玉瀟傷到的地方。為了不讓秀姑看出來而擔心,頸部的指印和手背她都抹了藥粉,消除了那些痕跡。可表面雖是掩飾住了,實地里卻還是會疼的。
她想起那小正太的神情,不覺間又輕輕笑了出來。
收了眼光,垂下頭,不遠處忽地有陣細微的聲響,楚綠昔陡然一驚,升起警惕之心,瞥眸看向那個地方。
她深吸一口氣,麻著膽子,沖著那里吆喝了一句︰「誰躲在那里嚇人?」
耳邊空蕩蕩,唯有涼風在山夜下吟嘯的尖銳聲響,沒有人回答。
難道是自己過于敏感了?
楚綠昔撓撓頭,正暗自笑自己神經兮兮的,誰知,剛準備轉過身時,那古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擰了擰眉,心想著肯定有人在旁邊,只是那個人的武功造詣絕對要比她高的多,不然,她不會連那人所在的方位都感覺不到。
心里隱隱的升起一絲危險的預感,她咬了唇,垂眸思了思,最後還是決定回客棧里面,轉身,正要離開時,一陣勁風吹過。
視線卻陡然一花,一個黑色的影子攸地閃過,楚綠昔抬腳加快步子往前後,意外地撞到一砣高大的物體。楚綠昔抬頭逆光望去,一個黑色挺拔的身形,陰氣沉沉。
但見面前覆上了那突如其來放大了的鬼面面具,陰森而又凌厲的黝黑顏色,看得她不禁一個激靈。楚綠昔駭然,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啊——」听見自己拔高的聲音詭異地回蕩在空曠的四周。
叫完之後,片刻的沉默,一抹清涼似水的男音在她頭頂響起,語氣听似輕松揶揄,卻有一股蠱惑人心的力量,「你鬼叫什麼?」
楚綠昔終于被他柔和得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給驚醒過來,抬了胳膊一把推開他,張了張口要罵他,卻因為心中氣急而喉間一噎,突然間竟不知道該罵什麼,只惱得滿臉通紅。
鬼叫?
他竟還敢問她鬼叫什麼?!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她面前嚇她,她用得著大叫麼?
楚綠昔心下生氣,但轉眸一想,還是硬生生的將怒火隱忍了下來,任由那人在她耳邊亂嚷嚷,她卻一聲也不吭。
驚魂之心漸漸平靜,她這才又抬眸望著眼前的人。正要瞪他一眼時,眼光卻在觸上他面龐的剎那又軟了下來。
只見眼前的人有著不一般人的氣度,真實的容貌她無法見著,因為他臉上戴著一奇怪至極的鬼面面具。
逆著初現的月光,鬼面猙獰凌厲,顏色黝黑泛金,與他身著的黑綾裘衣倒也相映。面具罩住了他整個面龐,唯露出一雙眼楮在外。眸子倒是明亮,只是此刻看向楚綠昔時,瀲澈的眼神中難免帶上了三分懶散,七分不滿。只見風起,一身黑衣便微微起伏,身側陰沉凜凜。
「看什麼?看夠了沒?」他重重哼出一聲,惡狠狠的言語由口中道出時眸間立刻又多出一絲不屑,一絲反感。
楚綠昔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小臉卻如罩寒霜般地冷。
見她不做聲,那人嘻嘻一笑,勾眸笑時,眼底飄過了幾絲惡作劇成功後的戲謔和玩味,嘲她︰「怎麼了?嚇著了?明明該嚇著的人是我才對啊,瞧你那聲音跟鬼哭狼嚎似的,恐怕方圓百里的人都要被你驚醒了。」話到最後,語氣漸漸輕柔起來,眼神停留在她臉上時,目光放肆而又灼人。
楚綠昔嗤然一笑瞪眼看他,心中感嘆著總算知道什麼叫做「惡人先告狀」時,一時也被氣得都快吐血了。
她不悅的皺了眉,面色十分不善,冷言道︰「還說我鬼哭狼嚎!看你這模樣才是個索命的黑無常!若不是你……我本還好好地站在這里看我的風景,賞我的月色,你驚了我不說,反倒顛倒黑白起來,長得嚇人不是你的錯,出來嚇人那就完全是你的不對了……」
那人翻眼白了白楚綠昔,長發一甩,嗤然而笑︰「我見你在這里站了許久,許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怕你一時想不開做出些蠢事來,本想好心上的前問候並開解一番,結果……哼!又是個以貌取人、有眼無珠、少見多怪的庸俗之輩!難入我眼啊,難入我眼!」
現下這個樣子,口中卻還能羅里羅嗦不斷地諷刺人,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對他側目。
楚綠昔聞言直蹙眉,腳下一頓,停在原地冷冷看著他,不再動。
生平第一次遇上這般無賴之極的人,心中只是好氣又好笑,口中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垂眸睨眼瞅楚綠昔,亮亮的眸子里掠過一抹緊張︰「還看?」
楚綠昔撇唇無奈,試圖和他說道理︰「誰說我想不開了?這里規定不能夜晚出門賞月麼?自己鬼鬼祟祟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怎能指責別人以貌取人?」
他望了她一會,忽地長笑起來。
「你到底會不會做蠢什麼事,別人有怎麼會得知。再說,我這不是怕自己長得太好看,被你這笨女人瞧上。所以……」他朝她擠了擠眼,輕笑著說道。口氣雖正經,那露在面具外清亮的眸子間頓時添上了鬼見愁的沾沾得意。
楚綠昔喉間一噎,心中暗惱。垂下的手指有些發涼,她看著他,一時無言以對。
听他愉悅的語氣倒似松了口氣般的輕松,只是這人實在是奇怪,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但凡他一開口,就不會忘記去損一損人。
楚綠昔擰了擰眉,心里雖然生氣,卻也懶得理會他。
這種人越是理他,就越容易得寸進尺。
見她默然,他便愈加得意了,笑得愈發大聲,目光微微一動,難辨的詭譎突然浮現,「不說話就是默認。你不會真的看上我了吧?糟糕!真糟糕!竟然被你這樣的女人瞧上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按道理說,楚綠昔听了這話後該很生氣的。可是最終,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了聲。
那笑聲分明當他的笑話一般。他睜眼,瞪著楚綠昔,語義認真︰「不許笑!」
楚綠昔抿住唇,笑意浮上眼角,不能自抑。「你可真夠自戀的!」她感嘆,然後睨眼瞧著他,嗤然一笑,揶揄,「像你這麼個黑無常的樣子,也只有鬼才能瞧得上你了。」
說罷,她再一次認真地瞅著他,唇角彎了彎,許久沒像此刻笑得如此歡快輕松。
他怔了怔,似是想不到她會這樣回答,目色一閃,瀲灩的眸子瞅向她時,依稀添上幾分古怪的笑意︰「可你不就是那個女鬼麼?不然適才怎麼會有鬼叫聲呢?」
楚綠昔又一次語塞。轉念一想,她揚眉看著他,哼,瞪眼鄙夷道︰「你當真是不要臉!」
他揚眉,得瑟了,反問︰「你才知道?」
楚綠昔石化,笑容僵在唇邊。
她嘆口氣,一時既覺哭笑不得,又覺無話可說。
「剛才還看你有多清高的樣子,原來不過是個喜歡耍無賴的厚臉皮小人!」笑容漸漸暗淡,言罷,她轉了身,也不再理他,抬腿便走。
剛走一步,臂上就倏地一緊,楚綠昔蹙眉瞥過去,只見他的手挽住了她的胳膊。楚綠昔心頭一惱,火氣越大,正待開口罵他時,卻見他低眸望著她,光華流轉的目中盡是暗沉沉的笑意。不等她開口,他已發言︰「既然你都把我看得這般透徹,我若是不真的不再做些什麼,豈不是十分對不住你這席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