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衛不敢傷他,只能讓他一步步離開,眼見就要步出宮門,皇上終于沉聲道︰「來人,找出那名密醫,太孫妃若死,眼下的一干人,統統有罪!」
元牧吃驚的回頭。「皇爺爺?」他終于肯成全了?
老人家重重嘆了一聲,而後才緩緩露出笑容。「眾人都听見了,太孫妃與傅挽聲是兄妹,何來暖昧?這傳言實屬荒唐,既然是誤會,那聯就不再追究了。」
元牧大喜。「多謝皇爺爺成全!」他抱著妻子跪下謝恩,柳延秀雖己滿口血而不能言,但仍是感恩得啜泣。
「都起來吧,聯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事情說清楚後,眾人也不會再對太孫妃的清白有所誤解,那一切自是撥雲見日。」皇上朝著眾人笑說。
既然有了圓滿的解決之道,他又何必自找麻煩,況且,饒了一個太孫妃,總比失去栽培多年的愛孫好。
一連兩天,柳延秀吐血難止。
那密醫被找到了,得知自己賣出去的毒,毒殺的對象竟是尊貴的太孫妃,想不到這個有膽制毒害人的家伙,竟是個膽小如鼠之輩,當場嚇得撒尿軟腿,突然心髒麻痹,暴斃而亡。
沒了解藥的柳延秀性命垂危,元牧面色鐵青,下令所有太醫設法找出解毒之法,否則全數論罪,但這世間的毒干百萬種,這解藥豈是這麼容易調出?能延命兩天己是極限,就算日後皇太孫真要論罪,眾太醫也無計可施。
「牧,你別急……咱們都走過那麼多的難關了,眼看幸福就在面前,我是不會錯過也不會放棄的……」柳延秀握住他的手說。
兩天來,他日夜不閉眼的守著她,他的憂急,他的悲怒,她都感受得到,若易地而處,她也會一樣心碎焦急的,但此刻,她所能做的就是安撫他,…直到自己咽下最後口氣的時刻來臨。
元牧睜大眼眸卻吐不出半句話,她的勸慰他又怎會不懂,但這謊言卻听得他心酸不己,有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他,在對她點首後,不禁落下男兒淚。
她伸出顫抖的手為他抹淚。「哭吧,這淚是為我而生……若真無法承受就哭吧,在我面前哭,總比一個人孤獨傷心的好。」
「延秀……別放我一個人獨活。」他抓住她的手,痛哭失聲。
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簌簌滑落。「不會的,我答應為你生兒育女,還想與你賞楓看日出……讓你為我畫眉梳發……為我……」
「你要的每一天我都會為你做到,只要你為我活下。」他緊抱住她。
她微笑了。「嗯,這容易……咳咳——咳咳咳——」她用力咳了起來。
見狀,他大驚,急喚,「太醫!」
床榻旁立了五、六位太醫,他們立即驚慌地上前察看,之後,幾個人的臉漸漸黯黑了下來。
「如何?」他疾言厲色的問。
「啟票皇太孫,太孫妃已經……已經……」群醫驚慌不己。
「說!他暴問,表情嚇人。
「嗚嗚……請皇太孫節哀,太孫妃時候要到了。」幾個人同時趴在床邊驚惶悲哭。
「時……時候到了?」元牧倏然睜大了眼楮,像是沒听明白又好似不可置信。
「你們、你們竟敢……竟敢說出這種話……你們竟敢?」他指著在地上頗抖哭泣的太醫,驚怒交加到連聲音都破碎了。
「牧……時候到了不代表什麼……我……我還活著……還、還活著。」床上的柳延秀氣若游絲的說。明明氣數己盡,那臉上竟還能展笑。
他倏然回身望她,見死氣己爬滿她的臉龐,他身子一晃,「咚」地一聲跪地。
「延秀——延秀——」他兩眼空洞,無意識地喚著。
「你別怕…我不死,上回…皇爺爺下旨賜毒,我都能死里逃生了…這回一樣的……死不了…我死不了——」她的聲音越來越細微。
他一顫,起身爬到她身邊,激動地捧住她冰涼死白的雙頰,吼說:「我信你,我信你,你說不死的,我信你!」即便是自欺欺人他也要相信。
原本虛弱得即將合上的眼眸再度睜開,她朝他揚了唇瓣,臉上開出一朵笑花,那花色蒼白,卻是極為美麗,美得令他永生難忘。
「延……秀……」
「我愛你,不管生與死,我都在你身邊,你記住,我在你身邊…只要這樣想……只要這樣想,你就能活下去了…」她伸手想再次撫模他,但尚未觸及手就己無力的垂下。
「不——」他抱著她軟下的身子,憤然的向天怒吼,像是傷痛撕碎了他。
此情此景令錦華宮上下無不傷心落淚,他們都是親眼見過皇太孫是如何的深愛妻子,兩人鶼鰈情深,如今殿下痛失至愛,如墜地獄,他的悲痛他們感同身受,而太孫妃待人更是溫婉善良,她一死,一時錦華宮內哭聲四起,悲慟不己。
「大喜,大喜,有解了,有解了!」正當眾人悲切難當之際,張勞拉著太醫之首,兩人跌跌撞撞的由外奔進來。
「有解藥了?」幾個正哭得難過的太醫一听,忙止淚。
「解藥在哪里?」元牧崩離的心神一振,速問。
「在此,這是老奴由死去的密醫那搜來的。」張勞手中拿了瓶藥罐子興奮的說。這兩天,他不眠不休的在那密醫住處搜索,幾乎將那破屋子的每塊磚瓦都掀翻了,才找到這東西。
「確實是解藥無誤?」他激動的向那被張勞拉著跑得滿身大汗的太醫確認。
「沒錯,方才老臣花了些時間檢試,已確定是解藥無誤,只是……不知是不是還來得及?」太醫邊抹汗邊慌問。在進錦華宮前就听見一片哭聲,莫不是人已經去了,他們遲了吧?
群醫們聞言,急急忙忙沖上前去。「殿下,失禮了!」
眾人將柳延秀自元牧懷里抱出,見她已無氣息,幾個人心驚的相視一眼,絕望之下,仍抱著知不可救,姑且一治的心態,將張勞帶來的藥丸強塞進柳延秀的口里,但她己無知覺,無法吞咽,藥丸又滾出唇邊,群醫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只能苦嘆這位娘娘當真命數已盡,回天乏術了。
「讓找來!」元牧推開眾人,先將藥丸含入自己口中,將其咬碎,再貼肴她冰涼的唇將藥粉送進她口內。他沉住呼吸,雙目緊緊盯著她,眼中盡是無聲的吶喊——
吃下吧!
你說過不會讓我獨活的,你說記得花燭下永不分離的承諾。
你說的,你說的,那就做到,喝下解藥!
活過來,活過來,你若走,我同死,你听見了嗎?我同死,絕不獨活!
「啊!太孫妃吃下解藥了,有救了,有救了!」有人見柳延秀的喉頭動了一下,忽然大喜的喊。
聞言,元牧眼里進出喜悅之光,漸漸地,他感受到她的唇不再冰涼,有絲暖氣徐徐透出,失溫的身軀再度溫暖起來,當藥粉全部送進後,他覆上她的身子,听見她原本幾乎停止的心跳,又開始緩慢的跳動,他感激地再一次流下男兒淚。
「延秀,吾妻,謝謝你沒有忘記咱們夫妻生死與共的諾言。」他輕喃。
「紅紅?」柳延秀讓人攙扶著站在門邊向殿外望去,驚見紅紅竟然跪在外頭,也不知跪了多久,那身子虛弱得都快倒下了,連忙問向身邊的宮娥,「這怎麼回事?」
「那罪人敢毒殺您,原本皇上要問斬的,但是殿下出面要皇上將這人交由您處置,殿下說,這是您的人,要生要死全照您的想法,而這人自從您中毒後,就跪在這等您問罪。」宮娥解釋說。
「天啊,那她不就在這跪了五天?」她心驚毋然。自己中毒後,至今才有辦法下床舒展,而紅紅在這段時間竟都跪在殿外受罪,她心疼不已。
「五天算什麼,她敢對您做出這種事,就算跪斷腿也是罪有應得!殿下還讓人送水送食物,已經很寬待了!」宮娥氣憤的說。
她曉得身邊白飲人為自己憤慨心疼,也不好為紅紅辯解什麼,只得再問︰「殿下真求得皇上讓我自己處置她?」
「是的,不止她,還有傅金曹,他涉及與前太子一同謀逆,論罪當斬,但皇上念及他是您的親人,死罪可免,但活罪——同樣的也由您決定。」
她苦笑,皇上這是不放心,想試探她嗎?想瞧她會怎麼處置挽聲?
「傅金曹目前人在哪里?」她嘆聲問。
「那傅金曹被皇上押禁在自己府內,等候您的發落。」宮娥如實告知。
「嗯,我明白了。她點了頭,心中已有定數,瞧見了跪在外頭的紅紅,身影似搖搖欲墜,立即又吩咐道:「你們先將紅紅帶過來吧。」
紅紅久跪孱弱,無法自己走進來,只能讓宮娥們架著來見柳延秀。
一見到她,紅紅未開口,淚先慚愧的流下。「小姐,紅紅對不起您!」她淚流滿面。
「坐下說話吧。」柳延秀要人搬來椅子讓虛弱的她坐下歇息。
她愧不敢坐,堅持跪在地上說話。「小姐,您殺了我吧,枉您待我像姐妹一般,我卻失去理智的對您下毒,我不是人,我該死!」她自責懺悔不己。
她跪在外頭得知密醫己死,小姐無藥可解,命在旦夕的那一刻,她後悔至極,她不是存心的,只是一時失去理智,認為傅少爺身陷囹圄都是小姐害的,她由愛生恨終究鑄成大錯,所幸小姐的命是救回來了,不然她罪孽更深重。
而她接過殿下給的飲食,就是為了這一天,活著跟小姐告罪。
「紅紅,我比誰都清楚你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若非飽受委屈痛苦不堪到極點,你也不可能對我做出這種事,然而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已經平安無事,所以並打算追究你什麼了。」
「小姐真不怪我?」她不敢相信的問。她自知死罪難逃,而小姐竟選擇原諒她?
「你也受到良心的譴責了不是嗎?這就夠了。」柳秀淡然的說。
「但皇上要您治我的罪,您真要放過找?」她還是難以置信,「皇爺爺將你交給我,而這就是找的處置,你回泉州去吧,」她淺笑說。
紅紅頓時淚眼模糊,感激的啜泣。「謝謝小姐開恩!」她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小姐的心腳實在太寬大了,這教她更加汗顏,無怪乎傅少爺只鐘情于小姐,對自己不屑一顧,光小姐的這份心胸,十個自己也比不上。
「起來吧,我會要人送你出京的。」柳延秀親自扶她站起來坐上小凳。
怔怔望著她,紅紅忍不住開口問︰「那傅少爺呢?您又打算如何對他?」她不得不關心心上人的未來,雖然都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是無法放下他不聞不問。
柳延秀輕嘆。「就照我之前告訴你的,這個京宮他不能再做了,我會讓他回鄉去,有生之年再不許他踏上京城一步。」
紅紅驚愕。「您不打算再見他了?」
「是的,今生我都不會再見他!」柳延秀斂容道。
紅紅瞪大眼楮,但不久後又感然地笑了。
她明白,小姐這是在救人,雖說傅少爺的真實身份是小姐的兄長,但皇上對他們過去的事仍有芥蒂,饒傅少爺不死除了施恩外,也是等著看小姐的態度,小姐若心軟,那只會害了傅少爺。
「小姐這麼做固然是為傅少爺好,但是將會重重傷了他的心。」她為心上人不舍。就她所知,傅少爺的心境仍未平復,已然無法接受小姐是自己親妹妹的事實。
柳延秀面容凝重。「我這麼做不只為救他的命,也是救他的心,不說我與他的血緣關系,就說感情,我心里再無一絲他的影子,我可以視他為兄,但他卻沒辦法待我如親,相見只會教他痛苦,與其如此,不如終生不見,讓他逐漸淡忘我這個人。」
紅紅沉默了,明白不是小姐狠心,這才是對傅少爺而言最好的決定。
「小姐大恩,紅紅今生無以為報,但願來世還有機會服侍小姐!」紅紅重重地向柳延秀叩了三個響頭後,該說的都說了,她讓人攙扶著離去。
「紅紅。」在她即將踏出門檻前,柳延秀又出聲將她喚住。
她停下腳步回身,見小姐表情溫暖的望著她。
「紅紅,感情的事誰也說不準,雖說付出也不一定有結果,但我衷心希望你與挽聲有末來。」
聞言,紅紅的眼淚再次潰堤了。小姐要她回泉州,傅少爺也在那,這是有意再給她機會追求所愛,她淚如泉涌的朝她點頭道:「小姐,我不怕付出,只怕沒有付出的機會,至于結果如何,我並無希冀,只能謝謝小姐的恩情。」
柳延秀心疼她的痴情。「那…就去吧,我祝福你。」
紅紅走了,柳延秀感性的嘆氣,此時身後出現一雙手臂,輕輕將她摟住。
她放松的貼在他懷里,任他擁抱。「謝謝你放過紅紅。」她感激的說。
「她害我差點失去你,我本是要她的命,但是,我知道你並不希望我這麼做。」元牧嘆聲道。
她會心一笑,知她莫若夫,他多了解她的心思啊!「她是我的姐妹,陪伴我多年,也在我爹病重時盡心照顧過,因此不管她對我做過什麼,我都相信她不是真心要我死。」
「唉,要不是這樣,她還能活命嗎?」突然,他加大力道,緊緊擁住她,「不過,倘若你因此而去,我會用最殘酷的方法對待她,讓她嘗盡苦痛永世不得超生——」
她趕緊回身緊抱住他的身子、「別再想這幾天發生的事了,我活過來了,就在你懷里,你別再折磨自己了。」她曉得自己垂死的那幕太過震撼他,每當回憶起那時,他的雙眼便會散發出狠決的光束,冷肅得教人害怕,所以她得一再提醒他,她就在他眼前,而且是安然的,幸福的。
情緒冷靜後,元牧不禁澹然扯笑,澀聲說:「延秀,答應我,別再讓我經歷這種事,否則,我真要瘋狂了。」
將臉埋進他胸懷,她低聲說:「不會了,我說過幸福在即,不會傻得錯失。」
她是教他「喚」活回來的,當他喂她吞解藥時,她仿佛听見他對自己無聲的吶喊,要她履行承諾伴他終生,他聲聲的嘶吼清晰地打入她胸口,讓她的身子再度熱了起來,所以救回她性命的不是解藥,而是他對白己那永不放棄的真摯感情。
他的下顎輕輕頂在她的頭頂上,一抹安心的笑容終于爬上他的俊容。「傅挽聲的事你處理的很好,相信皇爺爺不會再懷疑什麼了。」
「那你呢?你可還懷疑過我一丁點?」她笑問。
「別說一丁點,我就連碎末也未曾懷疑過,你的心在我面前透明如水。」只有他一人。
她悠然地笑。「牧,你知道嗎?你的寬宏與信任是最教我動容之處,我愛你,很愛,很愛,愛到再容不下任何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