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風的這通電話接了有十多分鐘,我和陳哥邊等邊聊邊吃,陳哥要開車,不能喝酒,他胃口好,邊吃邊介紹著烏鎮的風土人情,我沒什麼胃口,只淡淡喝了幾口湯,說道西柵的橋里橋時,沈凌風進來了,看得出不是很高興。
「有事?」我其實不想問的,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酒店催我回去。」他舒了一口氣,長話短說。
我心頭一動,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老天爺終于肯垂憐我了,終于肯讓我擺月兌他的控制了。但面上我還是不動聲色,裝作很為他著想,輕聲道︰「那你趕快回去吧,工作要緊。烏鎮我一個人去玩就行了。」
他默默的看著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測,嘴角一揚,輕輕松松的對我說了一句︰「我辭職了,以後靠你養。」
「啊?」我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被他的「靠你養」驚著,他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靠我養,而是他對工作的態度。護理本科畢業後,父母也是托人情走關系才讓我走進醫院的大門。沒辦法,現在工作太難找了。而他,一通電話就把工作辭了。自然,象他這樣的人找工作應該輕而易舉,但也不能兒戲吧。
肚子明明是空的,可就是什麼都吃不下。這流感折騰得我那個難受呀,難以言喻。好在我終于走進了烏鎮東柵的大門。青青的石板路,舊舊的民居和木門,隱隱約約飄著的檀香和酒香,一切都讓人那麼陶醉,沉迷不知所往。站在橋上,一覽水鄉的全景,雖然是下午兩點多,仍游人如織。好在不是跟團,沒有被趕鴨子樣的急匆匆。愜意的看著橋下三三兩兩的小船不時劃過,微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感受著陽光明媚,古鎮芬芳;感受著如絲清風,曲徑幽香,真是享受!
烏鎮,夢里水鄉。
可是手機鈴聲很不識相的響起,是靜華打來的,真難得,這新娘子終于想起我來了。
「靜華。」我倚在橋欄上,接通了電話。新郎新娘婚宴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度蜜月去了,靜華一直覺得不好意思,我說沒關系,總不可能要新娘不管新郎而來陪我游山玩水吧?上海那麼大,周邊好玩的地方又多,我這麼大一個人,還怕找不到樂子,再說,原來的計劃里不是還有葉子嗎?只是可憐了我的錢包,上班才一年多,哪有什麼多余的錢,好在靜華客氣,酒店的費用都包了;老爸老哥仗義,都偷偷的塞了錢給我,袁翔也不含糊,直接把銀行卡放在我手上,說出門身上不能沒錢。袁翔,我的心一陣疼痛,袁翔,我們還有可能嗎?
「心兒,」靜華的聲音感覺有點怪怪的,雖然她努力維持著平時的語氣,但聲線的波動卻與平時不一樣。靜華是我的好朋友,她比我大四歲,在一個院子里長大,他照顧了我很多。後來她考上大學,外出讀書,在上海工作,雖然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我們的聯系一直沒有斷。這麼熟悉的人,我怎麼會感覺不到他聲音里的變化?「心兒,你現在在哪里?那晚你說不舒服,我一直很擔心,沒事了吧?」
我的心一沉,胸悶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面對這件事。雖然沈凌風不時在我眼前晃,但我就是鴕鳥般的躲了起來。靜華的問題再度撕裂了我的傷口,流著看不見的血,壓迫著我的心髒。但她正新婚,我能怎麼說?看著河邊的綠柳依依,我只能強迫自己︰「沒事,我現在在烏鎮玩呢。你和李哥放心的度你們的蜜月吧。」
「哦,那就好。」掛了電話,總感覺她似乎欲言又止。倒是她的話,讓我想起洗澡時看到自己左手臂上的紅點,隨口問沈凌風︰「我手上的針眼是怎麼回事?抽血了?」那個位置一般只有靜脈采血時才用,況且我只打了退熱的針,又沒輸液,不是采血的話不會在那個位置有針眼的。
沈凌風明顯的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我在此時此地會提這樣的問題,他的手正拿著手機對著我,估計在前一秒還在拍照。高熱時抽血化驗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那是什麼表情?他放下手機,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兩張紙,遞給我。
畢竟在醫院上了一年多的班,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兩張化驗單。
我狐疑的接過單子,上面是張很平常的血細胞分析單,白細胞12.6,有點高,拿開這張,我怔住了。這種化驗單我很少見,但結果還是看得懂。只听見「 」的一聲水響,我手上的手機不知何時掉了下去,踫到我的腳反彈了一下,直接落入水中,等我發現已然搶救不及。那是上班第一天媽媽給我配的手機。但我一時顧不得這麼多,茫然的看著沈凌風︰「這……怎麼回事?」
橋上人來人往的,手機落水又引起了游客的注意,此時顯然不是談事情的時機。但是手上的化驗單輕易的讓漂亮的烏鎮對我失去了吸引力,有種不祥的預感正向我襲來。
沈凌風顯然看出了我情緒的變化,走上橋來,輕聲道︰「結果是今早子勛送過來的。他昨天給你檢查時說你不象是單純的醉酒,所以給你抽了血做檢查。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你說。那天,你當伴娘時我看見了,很漂亮,只是沒想到……」
我身子一軟,手下意識的找了個支撐,往欄桿靠。長這麼大,我是沒喝過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所以也從沒懷疑一小口酒就讓我醉成那樣,釀出大事。可是,這張化驗單,還有靜華的電話……一陣寒意陡的從腳底升起。我看著沈凌風,不確定的問︰「你……你是說……我被人下藥了?!」
沈凌風挨著我,手伸了過來,扶住了我的腰︰「你自己好好想想,宴席中有什麼可疑沒有?你是伴娘,有事情要忙,吃的東西應該不是很多。」
吃的?他這一提醒,我腦海里努力搜索著。婚宴時,因為要陪著靜華,加上不習慣上海菜什麼都加糖的口味,我並沒有吃什麼;晚宴上,因為累了一天,倒是多少吃了點,但那些菜,同桌的人吃得更多,只有那杯酒……
那杯酒?
那杯酒是新郎李天偉親自倒的。我因為沒喝過酒,所以一直推辭,倒是旁邊的伴郎十分熱心,接過來端在手里,勸我意思意思,不要薄了新郎的面子。推辭之下,我才喝了一口。
那杯酒,在伴郎手里,絕不少于五分鐘。
伴郎,好像李天偉介紹過,是他的表弟,叫什麼——周唯。
周唯,長什麼樣不記得了,好像比較白淨,非常熱情,有事沒事總喜歡和我打招呼聊天。我頭暈回酒店時他還追著要送我,我乘進電梯時把他往後面一推,迅速按電梯關門按鈕,不慎就撞進了沈凌風的懷里。
我怔怔的看著沈凌風把濕毛巾放上我的額頭。真的不想記起,但記憶就如短片總在腦海里倒帶。我想起了對周唯的抗拒,想起了自己倒在沈凌風的懷里,想起了他問我我的房間,沒問到帶我回了他的房間,想起了一身燥熱手忙腳亂的去扯他的衣服……民宿的房間很舒服,柔和的顏色,低低的小矮窗,清風送爽。在想起周唯後,沈凌風見我臉色非常不對,電話聯系陳哥送我們到了西柵預定的民宿。然後,體溫真的如他所言,「反彈」了。我不想去醫院,只固執的認為發熱是小毛病,雖然它已經折騰了我兩天。
放好毛巾,沈凌風在床邊坐下來,握住了我的手。許是我在發熱的關系,感覺他的掌心很涼。我任他握著,心亂如麻,忽然就問了一句︰「所以……是我欺負了你?」
空氣剎那凝住。
他握住我的手一緊,眸里有什麼一閃而逝,我沒有抓住。而後,只听他平靜的說了句︰「那也得看我願不願意被你‘欺負’。」
他刻意突出了「欺負」兩個字,我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好在發著熱,臉本來就紅,他應該看不出來。氣氛一下子很僵,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卻不知道怎麼去彌補,只囁囁著吐了幾個字︰「對不起。」
「什麼?」他看著我。
「對不起。」我重復一遍,稍提高音量。
「心兒,」他另一只手覆了過來,蓋在我手上摩挲著,掌心的清涼通過血液循環迅速傳入大腦。我心弦一顫,看著他。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卻讓我莫名其妙的心一緊,只能听他說,「你道歉,是因為‘欺負’了我,還是因為說錯了話?」
危險的訊號傳來。他的語氣很平淡,感覺不到聲線的起伏。但就是這種平淡讓我說不出話來。他凝視著我,眸子漆黑,看不出悲喜,卻讓人感覺波濤洶涌。良久,他終于開口,卻風馬牛不相及︰「我看你是燒得糊涂了,還是去醫院吧。看這臉燒得,都快趕上猴子了。」
臉紅不光是發熱的原因好吧。我暗地松了一口氣。這個人氣場太強,輕易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在枕上搖搖頭,毛巾從額上掉下︰「我不去醫院,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可是回去以後呢?發生這麼多事,我怎麼說,怎麼面對?我這個樣子,不管是誰看見了,都會追問的。最重要的,回去就得面對袁翔,可我怎樣去面對?我,已不是他心中完美的劉心了!
果然,沈凌風的一句話輕易就否定了我的想法︰「你病成這樣子,怎麼回去?你看,毛巾一下就干了。不行,我得送你去醫院。這回,你得听我的!」
我不得不听他的,因為頭腦已經越來越迷糊。我感覺到的是他掀開被子,把我抱起來,抱進他那個讓我陌生又熟悉的懷里。我不想再支撐,閉上眼,放任自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