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到醫院並不遠,騎上摩托不到十分鐘就到了,我就這樣靜靜的抱著,一切無需多言。
「我媽叫你明天到我家吃晚飯,你明天上什麼班,我來接你?」在醫院門口,袁翔接過我取下的頭盔,順便幫我理了理鬢邊的亂發。
「明天?明天治療班進夜班,我下了班自己過去吧。」我說,從河西過來這麼遠,要袁翔一來一回的跑,完全沒有必要。
袁翔點點頭,正要說話,葉子的聲音傳了過來︰「袁翔,你回來了?那思成也是不是回來了?怎麼他沒打電話給我?」
我順著聲音看去,看見葉子一路小跑著過來。葉子,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昨晚一橋上的一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杜思成怎麼會有時間打電話給你,他忙著陪他那個什麼「思如」!
「回來了,」袁翔向葉子點點頭,有點奇怪,「我們八點左右就到了株洲,下了火車,思成說要去找你,給你個驚喜,我們就分開了。你沒見著他?」
葉子家在蘆淞區,出了火車站,袁翔來了我這里,杜思成就和他方向不同。
「沒有,」葉子疑惑的搖頭,略一思索,自動為杜思成找好了理由,「可能太累直接回家休息了吧——快點,心兒,我們快遲到了。」
匆匆忙忙的和袁翔說再見,我們急忙趕到科室。葉子和我同在外科,她比我早一天進班。昨天為了陪我逛街特意換了個夜班上。這麼好的朋友,我卻有事瞞著她。她若知道,會不會恨我?
醫院最近病人多,接了班就一直忙個不停,跟本沒時間和葉子私聊。一直到十一點半,葉子有半個小時吃飯的時間,我才偷空問︰「杜思成沒給你電話?」
葉子搖搖頭,明顯的焦慮與不安。
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昨晚看到的告訴她,不由又想起沈凌風說的話,我們看到的只是事情的一部分,在事情沒清楚之前,還是先不說吧。只好先安慰她︰「也許剛回來,事情比較多吧。你也不要想多了。」
「可能吧。」葉子底氣不足的重復。
我不能和她多聊,退出值班室,畢竟我在上班,不能在值班室待得太久。剛出來,主班在護士站通知收病人。
病人是「120"救護車從高速公路上接下來的,連環車禍,其中有一人傷情比較嚴重,意識不清,休克血壓,多處有傷痕。我急忙抽了血,備了皮,手術室護士將他接走後,我才猛然想起,這個人,我見過——沈凌風的老板,那個「劉董」!我回憶了一下出診醫生送病人過來時說的話,他說小車司機當時就身亡了,現場那個情況,慘不忍睹。我微一遲疑,還是撥通了哥哥的電話。一時竟沒想起沈凌風給我買的那個手機里面存了他的電話號碼,只想到通過哥哥來通知沈凌風。
不到半個小時,沈凌風就和哥哥出現在科室,來得相當快,科主任和主治醫生都去了手術室,我只能把他帶到白班醫生那,讓沈凌風先簡單了解一下情況。
不久,沈凌風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臉色凝重,對著哥哥說了句︰「車禍消息,對任何人都不要說起。」
十二點到下午兩點半是我休息的時間,我把沈凌風和哥哥帶到手術室外候著,自己到醫院旁邊的小店子給他們買了盒飯。看著沈凌風冷靜的打電話處理後續的事宜,還真的是有大將風度。
哥哥抽了個空偷偷問我︰「你怎麼會認識我們大老板?我都還只听過這個名字。」
「一面之緣。」我簡短帶過,這如果要解釋就說來話長,拔出蘿卜帶出泥,我和沈凌風的關系家人就會都知道。
哥哥狐疑的看著我,明顯的不相信,卻也沒再問。
沈凌風打完電話,向我走過來,「謝謝你,心兒。」
我看見哥哥的疑惑加深,事出突然,沈凌風在他眼中才見過我一次,居然這麼親熱的叫「心兒」。我只能裝作沒注意,盡量自然的笑了一下︰「不用謝——他家里應該都知道了吧?」我只是無話找話,他打了那麼多電話,當然首要的是通知家里的人。不說別的,最近血源緊張,萬一缺血有家里人在就好辦。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劉叔就只有一個兒子,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沈凌風接過我遞給他的盒飯,「你下午還得上班,先去休息一下。」
我沒有堅持,守在手術室外面幫不上什麼忙,正準備走,手機響了,是化驗室打來的,說現在這個手術病人急需O型血,但血站今天O型血緊張,要我去停在紅旗廣場的采血車上獻血。
我這個烏鴉嘴呀!好好的什麼不好想想什麼缺血?!醫院平時有登記,怕血站的血有時會應付不了全市血的需求,缺什麼血時會通知符合條件的人去獻血。沒辦法,身為醫務人員,總不能要急需用血的病人因無血而在手術台上等著。
掛了電話,我按了下去的電梯,沈凌風走過來︰「我開車送你去,比較快。劉揚你在這候著。」
劉揚點點頭,雖是兄妹,血型卻不同,他就算想替我也替不了。下了樓,一路迎著熟人探究與好奇的目光。上了他的車,車仍是昨晚那輛,媽媽說是寶馬。我雖不認識車,卻也知道寶馬車的名貴。開著寶馬去獻血,少見吧?
「我現在恨不得自己是O型血了,這樣你就可以不用獻血。你下午還得上班,要不要請個假?」沈凌風邊開車邊說,看我的眼里情緒有點復雜。
「獻血是好事,可以促進新陳代謝。」我笑,這也不是頭一次獻血,上次好象是在半年前。獻血也是有規定的,兩次之間不能隔得太近。「科室人手緊張,一時也找不到人上班。——你什麼型?」
「上次做體檢說是AB型。」他回答,「劉叔和我爸爸是老朋友,幾十年的交情了,劉亮又是我的好兄弟,我真不希望他有什麼事。」他的右手伸過來,很自然的握著我的手。掌心微涼,沁著冷汗,原來在他鎮靜的外表下,遇到關心的人,也一樣的緊張與不安。
「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擔心了。」這個時候,我只能這樣安慰。生老病死是人類最無可奈何的事,又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無法逃避的。我將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這個時候,如果可以給他以鼓勵,我願意一試。
紅旗廣場很快就到了,采血車靜靜的停在那里,許是中午的緣故,少人問津。
稱體重、量血壓,采手指頭末梢血液化驗,上車,看著那麼粗的采血針扎進自己的血管,殷虹的血液很快流出,400毫升的血袋幾分鐘就滿了。下車時,醫院又來了兩個同事獻血。沈凌風扶著我坐進車里,等獻血的同事獻了血一起回醫院。看得出他們雖然對沈凌風這個人好奇,但和我不算很熟,也不好意思問,只偷偷打量著。估計回醫院以後,流言就會滿天飛了。
手術在下午三點十五分結束,還算順利。人雖然還沒醒,生命體征已趨于平穩。回病房後直接進了重癥監護室,專人護理,無需旁人插手。沈凌風把哥哥派去高速交警那了解情況,自己在醫院守著。
下午四點多,沈德凱夫婦帶著沈玉漱、王浩匆忙從長沙趕了過來。看見我,顧不上驚訝,先詢問「劉董」劉錦輝的情況。可憐的科主任又得好好和他們解釋。我退出醫生辦公室,上我的班。也許是獻了血的緣故,頭有點暈,只能強打起精神來做事。好不容易熬到了五點多,可以換班了,換了衣服出來,才發現沈家一家子和王浩在大廳等著。
這架勢,怎麼感覺有點不秒?
沈母一見我就馬上上前熱絡的拉住了我的手︰「心兒,凌風都跟我說了。今天還真是多虧了你,不是你我們都不知道他人進了醫院,你還獻了血。不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說謝謝就見外了。你看,天也不早,你也下班了,這附近你熟,幫我們找個地方吃個便飯。你看你,臉色這麼不好。」
我陪著笑,感覺頭皮有點發麻。這身後,可是我工作的科室,多少人看著呢。瞄了沈凌風一眼,他正和他父親說著話。我只好說︰「附近倒是有一家,門面不大,還干淨、衛生,菜的味道還可以。」
希望你們不要嫌棄,我在心里加了一句,他們是吃慣了好東西的,這小店子……管他呢,眼前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我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店子就在醫院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老板人厚道,店中的臘肉、泡菜等都是自己做的,做的是附近的生意,靠的就是一個口碑。酸菜魚片湯是他的拿手絕活,科室聚餐來過兩次,感覺還不錯。
點了菜,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免得他們等我回家吃飯。小店子菜上得快,王浩便給沈玉漱盛著魚湯邊對我笑︰「還是湘菜夠味。記得那年你在學煮魚,總喜歡往湯里放牛女乃,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口福再嘗一嘗?」
他的記憶力可真好,他來我家那一年,我正好跟爸爸學習怎樣做魚,魚片湯、蒸魚、炸魚、扎魚換著花樣上,吃得家里人幾乎看見魚就想吐,只有他,總是吃得津津有味。我淺淺一笑,該來的總會來,他和哥哥遲早會遇上,躲也躲不掉。「今天我哥有事去了,浩哥哥你好不容易來了株洲,怎麼也得見見老同學,回頭把我哥的號碼告訴你,我哥的手藝很不錯的。」哥哥只是有點懶,平時不輕易下廚。
「喝點湯,今天獻了那麼多血,看你一下午都沒什麼精神。」沈凌風把盛好的湯放在我面前。「王浩你早一天來就可以嘗到心兒的手藝了,昨晚我們吃的那一桌菜可比這桌上的好吃。」
我怎麼听著他這話里有股怪怪的味?看著沈凌風,他臉上自自然然,看不出什麼特殊,是我多心了吧?我低頭,喝湯,這種場合,我還是少說話為妙。然而我不想說話,有人卻要我說。
「心兒,煮魚為什麼要放牛女乃?」沈玉漱喝著魚湯,還不忘問問題。
「這樣煮的魚會更新鮮,平時讓你學,總是不肯進廚房。」沈母笑叱,正在慶幸她接過了話題,不料她的下一句卻讓我一驚,「心兒,既然我和你沈伯父來了株洲,你看明天什麼時候合適,我們登門拜訪?都快成親家了,不能還不認識吧?」
劉錦輝還在重癥監護室,她居然在這時候提這樣的問題?我看著沈凌風,眼里在說你自己解決吧。
沈凌風及時的開口,不急不慢的︰「媽,我都不急,你急什麼?現在劉叔的事還沒處理好,亮子也還沒回。心兒今天這麼累,你讓她吃了飯早點回去休息。」
我真不知道該謝他還是該罵他。這個沈凌風,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和他父母解釋清楚?我說的話他們不信,他們自己兒子的話總該信吧,還是他根本就不想解釋?可是我總不能讓他們一直這樣誤會下去吧?本以為從上海離開後就再無相見的可能,世界這麼大,偏偏我們還是又遇上了,還弄出這麼多的誤會來,是我的錯還是他的錯,還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