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顯得特別高遠,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在夕陽余光的照耀下,閃著燦爛光芒。忽地,一陣風刮來,樹枝搖曳,金葉子三片兩片地隨風飄落下來,落在寫著「金街」的路牌下,落在行人們狼狽的散發上,落在所有可以飄落的地方。
臨近金街有一座教堂,伴隨著傍晚十八時的鐘聲,伊然從教堂里快步走出來,她身穿著一黑色風衣,頭戴黑色鴨舌帽,帽子遮擋了半邊臉龐,不過,從蒼白的嘴唇來看,她好像病了。
伊然走到路口斑馬線處,恰好紅燈亮了,所有車停住了。她的精神仿佛被雙手端著的紅色筆記本完全吸引了,像端著一本《聖經》一樣,小心翼翼一頁一頁翻看著。忽然,她快速地合上了筆記本,從黑色的背包里模出一支筆來,翻開筆記本,快速記錄著什麼。誰料,風吹起,刮跑了她本子里夾著的小紙片。伊然驚慌失措,轉頭看了看紅綠燈指示,此時,綠燈亮了,再看小紙片,它搖搖晃晃地落在了「金街」路牌下。紙片和銀杏樹葉混雜在一起,伊然蹲子,仔細翻弄著金葉子。風才不理會人們正在做什麼,盡情地吹,吹起了金葉子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伊然緊皺著眉頭,眼前一亮,看到了小紙片,緊跟著它,終于在車輪底下踩住了它。
「讓你跑!還不是被我逮住了?」伊然仔細擦了擦紙片上的腳印,把它重新夾在筆記本里,又把筆記本貼在自己胸口,好似它是多麼值錢的寶貝疙瘩,心滿意足地朝著診所走去。
「醫生,一個月之前,我初次來診所,你跟我說過,‘若希望美夢成真,那就醒來。’是不是?」伊然摘下黑色鴨舌帽,理順了散亂的長頭發,一本正經地問著心理醫師賀衷良。
賀衷良今年有二十五歲,身穿一淡藍色工作服大褂,左手中指戴著一枚精雕細刻的銀色皇冠戒指。听到了伊然的問話,一雙深邃地眼楮閉上了,腦海中「唰」地!閃現出一個邊緣性人格障礙的意象,三秒後,他慢慢睜開眼楮,腦海中卻回響起一個聲音,「邊緣性人格障礙,極端的變化無常,有自傷傾向,易走極端,身份和目標障礙,特別是擇友問題」一想到這里,賀衷良搖晃了兩下腦袋,深呼吸了一下,也一本正經,嚴肅地回答道,「是,沒錯。」
「你還讓我天天寫日記是不是?」伊然撅著嘴巴直勾勾地瞪著賀衷良,腦海里浮現出來她第一次來診所見的情景。
「你好!我是賀衷良,以後就由我來擔任你的心理治療師。」
「那個瘋子呢?」
「他轉走了,你是他最後一個病人。」
「為什麼?我還沒有好,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我憋得慌!心慌!氣短!我是不是要死了?」
「小姐!你不要想得這麼嚴重,我會治好你的,相信我!」
「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怎麼確定能治好我?你也會轉走嗎?」
「啊哈,這個你放心,我們會簽署協議的,治不好你我不走。」
「真的?你沒有騙我?」
「我是你的醫生,我不會騙我的病人。」
「啊!」伊然瞥著賀衷良,見他的表情很堅定,就立正坐好,直勾勾地瞪著他看。
一個聲音讓伊然從回想中回過神來。
只見,面前這個自信滿滿的心理醫生,回答道,「是,沒錯。」
「啪!」伊然從黑色背包里抽出紅色的筆記本,狠狠地摔在賀衷良面前。
賀衷良神色淡定,一動不動,眼珠瞥向紅色的筆記本,又瞥向了伊然,輕聲問道,「有什麼問題?」
「啊!」伊然像泄氣的皮球,一坐在椅子上。
「恩?」賀衷良不理解她的肢體語言,疑惑地等待著她發泄不快。
「啊!」伊然從椅子上慢慢滑下來,像一個大布女圭女圭一樣,「啊!」慢慢地又從椅子邊上坐起來,靠在椅子上,邪邪地瞪著賀衷良。
「恩?怎麼回事?什麼情況?小姐姐?」
「啊!憋死我了!」伊然伸出手來撩撥了一下額前的頭發,深呼吸了一下,嘆道,「憋死我了!」
賀衷良見狀,猜測地問道,「你爸媽又數落你了?」
伊然撅著小嘴,瞪著的大眼楮里唰得有了淚光,她頹廢地倚靠在椅子上,搖晃著腦袋,自言自語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告狀的,有什麼不快,你跟我說。」賀衷良彎下了上身,溫柔地說道。
「沒有,沒有」伊然不住地重復著,可她的腦子里卻浮現了爸媽指責她的模樣。
伊然的父親--伊志強是一個比較暴躁的中年男子,年輕時創業吃了很多苦頭,以至于他從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這一點讓伊然感到非常痛苦。她在紅色的日志里曾寫道,「我恨我現實里的爸爸,他除了自己,拒絕所有接近他的人。為什麼他會以為別人都是懷有目的才去接近他呢?我是他的親女兒啊!為什麼他不相信我呢?我從小到大對他唯命是從,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伊然的母親--何星蘭是一個極為漂亮的女人,可是她的挑剔和刁鑽的性格讓她的美貌黯然失色。伊然在日志里也提到了自己的母親,「頑固!不可接近!噩夢!危險!」
「你看你!啊?」何星蘭提著伊然的臭襪子沖進來,又對著她的那一堆「試驗品」--布女圭女圭、泥偶、陶罐、扎紙指指點點,「多大了?還整天沒心沒肺的!真是白養你了!」
伊然對媽媽的指責不以為然,聳拉著腦袋,斜眼瞪著她,好似是精神月兌離了**,好似是一尊木偶,好似是在看母親的「獨角戲」。
「哎!看看人家小雨,跟你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人家現在升職當上小組長了,你!你看你這個德行!還沒有個著落!」
伊然站立不動,出神中,「頑固!不可接近!噩夢!危險!」
「我說!你不要在那里傻站著!啊!你看看!你這床上成什麼樣子了?還不給我收拾好!啊!這些臭衣服!今天都給我洗干淨!」
伊然站立不動,出神中,「頑固!不可接近!噩夢!危險!」
「听到了沒有!你再瞪我一下試試?看我不打死你!」
見伊然一動不動,何星蘭揪起她的耳朵來,拖到了陽台上,一下子把她按在凳子上。
之後,何星蘭風風火火地抱來一堆衣服,一下扔進盆里,瞥著伊然說道,「一件都不要給我剩下!不工作還白養著你?」
椅子上頹廢坐著的伊然撅著小嘴,眼珠子吧嗒吧嗒的掉,還在自言自語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賀衷良坐立不安,緊張地看者她。
「哇!啊!啊!啊!」突然,伊然像三歲孩子一樣號哭起來。
「哇!啊!啊!啊!鱉死我了!啊!啊!啊!」伊然邊哭邊錘著胸口。
賀衷良只有坐在那里,任憑她哭個痛快。
「我伊然是什麼人啊!竟然在家里受盡你們的白眼!那小雨是個什麼人!想當年,在學校里,她是給我打雜的!哇!啊!啊!啊!我畢業後找的那些公司你們知道里面有多髒嗎?我死都不去給任何人打工!哇!啊!啊!啊!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就知道數落我!譏諷我!笑話我!啊!啊!我真是受夠了!我要搬出去!我一定要離你們遠遠的!哇!啊!啊!啊!」
賀衷良一邊听著伊然的訴苦,一邊翻著紅色的筆記本,看到了一道道血痕般的筆跡,「我恨我現實里的爸爸,他除了自己,拒絕所有接近他的人。為什麼他會以為別人都是懷有目的才去接近他呢?我是他的親女兒啊!為什麼他不相信我呢?我從小到大對他唯命是從,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賀衷良嘆了一聲,「哎!可憐的小姑娘!」
神經敏感的伊然突然停止了號哭,抬起頭來,撮了一下鼻子,委屈地說道,「是吧!我也覺得我是最可憐最可憐的人!為什麼就是沒有人理解我呢?」
「誰說沒有呢?不是還有我嗎?」
「哼!誰都會這麼說,真正做到的有幾個呢?」
「你最大願望是什麼?」
「恩?」伊然沒有料到醫生會問這個問題。
「你活著最大的願望是什麼?」賀衷良的神色很嚴肅。
「我只要自由!」伊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活著最大的願望是什麼?」賀衷良嚴肅地又問了一遍,他那雙深邃的眼楮里仿佛是來自神的光芒,讓伊然不得不認真起來,她伸出手來理順了自己的頭發,若有所思,「我活著最大的願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