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特別刺眼,賀衷良診所里這會兒非常稀罕地安靜了。安靜了,安靜了,安靜了。
賀衷良走到窗前慢慢地關上了窗簾,瞬間,屋里漆黑一片。
他看著催眠椅上熟睡的伊然,連連嘆道,「哎!哎!哎!」又小心翼翼的拉開了一半窗簾,陽光照在伊然蒼白的臉上,竟然泛起了耀眼的金光,「哎!還是多曬曬陽光吧!」
說完,賀衷良踮著腳坐在書桌旁,一邊模著手指上的皇冠戒指,一邊翻著伊然最近幾天寫的心情日志。
「時間︰周一午夜天氣︰暴雨心情︰想吐!黑夜里挨牆角蹲坐,干坐著干坐著,倒床就睡下了,就像風吹落了枯葉,飄飛著飄飛著,進地里就腐爛了」
「時間︰周二午夜天氣︰暴雨心情︰求更多更多更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勇氣勇氣勇氣勇氣我本想安安靜靜讓這些事情過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你這麼願意撕扯傷口大灑特灑閑鹽,窮折騰!野驢!」
看到這里,賀衷良合上了日志本,轉過身子來,看著催眠椅上熟睡的伊然,听到了就在剛剛,兩個小時前,伊然把自己當成伊志強,對著自己歇斯底里的暴怒聲。
「好!好!好!見!見!見!結!結!結!明天就辦!不過我有個條件,只要我嫁出去,是死是活跟你們伊家什麼關系都沒有!從此以後,我不認識你們,你們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至于結婚以後,我怎麼對待老公,怎麼對待婆家人,怎麼工作怎麼生活,我不準你們再靠近我一步!就算!我要離婚,誰也不準阻攔!你們不是要我結婚嗎?好啊!我結啊!結吧!結吧!結吧!」
憤怒的伊然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接近的時候便是抽身的時候,移光換影!好!我答應!你高興了?滿意了?不用等!今天就把事辦了!印請貼吧!印吧!印吧!印吧!」
說著說著,伊然的臉色又變了,剛剛還是紅中帶著焦黑的臉面,現在變成鐵一樣的黑臉了,像繃直了的箭,一觸即發。她好似看見了一群人圍繞著她和「陌生人新郎」祝賀的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瞬間,耳邊又出現了無數幻听,「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恭喜你啊,伊總!終于把女兒給‘處理’了!」「恭喜你!何總!得了一個成龍快婿!」
被幻听層層包圍,伊然猛的伸出雙手來捂住自己的腦袋,腦海里頻頻出現凌博的音容笑貌,‘伊然,等我成功了,我就馬上向你爸媽提親!等著我!等著我!」
伊然彎著腰,向後退,一直退到牆角,幻听不絕于耳,「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恭喜你啊,伊總!終于把女兒給‘處理’了!」「恭喜你!何總!得了一個成龍快婿!」
伊然靠著牆,蹲在牆角里,朝著賀衷良大喊大叫道,「都他媽的給我滾!滾!滾!!!!伊然從此以後廢了!徹底廢了!你們願意往死里整,我能說什麼?呵呵∼哈哈!哈哈!」
賀衷良握緊了拳頭,心里默念道,「伊然,伊然,你要鎮靜!你一定要撐下去!」
伊然的腦海里出現了自己結婚後的幻象,與夫家整日整夜的摔摔打打,詛咒怨恨,雞犬不寧,大聲哭喊道,「早晚是個你死我亡,魚死網破,呵呵∼∼現在死和將來死有什麼區別?」
突然,在伊然的心里沖出一團烈火來,它狂燒著,燒透了絕望的蹲在牆角里的伊然。
伊然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像男人一樣,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當然有區別了!現在死,我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我的命!我的熱情!我的志願!將來死!雖然沒有心了,好歹也有個身子喘著氣,呵呵呵呵∼起碼,我還能留著最後一口氣拼到最後!我倒要看看,虎毒食不食子!」
「他」好像看到伊然被一個「陌生新郎」生拉硬拽了去,便哈哈大笑斥責道,「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賣個身子嘛!伊然,你怕嗎?!你怕嗎?!你怕嗎?!狗日的!」
這時,伊然好像回過神來,她對著窗外,看著炎炎烈日大聲喊道,「凌博你告訴我啊,你是個女人,你會怎麼做?你告訴我啊?你會嫁給一個畜生嗎?你會听從愚昧的包辦嗎?你會在乎年齡無情的增長!外界的流言蜚語嗎?!哈哈哈!哈哈!就算你不在乎!我生在什麼家庭啊?他們不在乎?哈哈!哈哈!如果可以選擇父母,我為什麼要呆在這里?每天都要與他們進行一場場無休無止的身體爭奪戰!如果能削肉還母!削骨還父!能不能放我走?!!我活著!卻不是我在活著!!!啊?!為什麼?!你告訴我啊!你告訴我啊?!」
許久,伊然站在窗前不動了,看樣子,她心中的火氣發泄完了,她像泄氣的皮球,一坐在椅子上不動了,像個石雕。
賀衷良想到著里,陰沉著臉面,看著閃著紅光的錄音筆說道,「因為你受過嚴重刺激,所以認知上有偏差,再加上每天繁衍出來的新幻覺你分得清楚幻想和現實嗎?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只听,錄音筆里傳來伊然的質問聲,「你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嗎?我感覺自己被你應該知道的,醫生我四分五裂了!醫生!我現在只求個解月兌!你解月兌了我罷!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賀衷良馬上關閉了錄音筆,他的腦海里閃現出伊然那雙馬上要爆炸的雙眼,她那枯枝般的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手腕不放。
賀衷良模著自己的手腕,回想著伊然當時的痛苦。
「你是醫生!忍心看著病人受苦不管不問?!一針安樂死什麼都解決了?」
「伊然,伊然,來,你看看你的畫稿,看見了嗎?你最愛的時裝。你死了,還有誰能把它們創作出來啊?」
「呵呵!呵呵!我是個廢人!一個廢人!連我自己的東西都保不住!哈哈!哈哈!我死了!也好!旎諾莎的那群土匪小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你舍不得,對這世界還有個念頭,是不是?」
「呵呵!呵呵!我是廢人!一個廢人!連我自己的東西都保不住!」
「如果我能幫你保住呢?」
「怎麼保?你是個醫生,會懂時裝?懂藝術?懂策劃?懂設計?」
「你太小看我了,我要是不懂,怎麼保你?」
見伊然抓著一頭碎發,睜著兩只熊貓眼,眼楮中閃著希望的光。
「說說看,怎麼保我?」
「你是不是該把飯吃了呢?」
「好說!」伊然忙跳到餐桌椅子上,狼吞虎咽起來。「好了吧,快說!快說!」
「你是不是該把這個針管拿開呢?」
「好!你別耍我!」說完,伊然抓起針管一下扔進垃圾桶里,轉頭見賀衷良瞥著安眠藥、K粉、香煙、水果刀、小麻繩、腰帶、碎玻璃片
「好!好!好!我扔!我全扔掉!」伊然把這些雜什物全都扔掉垃圾桶里,就坐著不動了,像個機器人一樣,吧嗒吧嗒看著賀衷良,「你愛說不說!」
只見賀衷良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沓照片。
伊然接過來看後,從椅子上跳下來,大呼道,「凌博?!」
賀衷良從深度神游中回到了現實中,這個時候,陽光照在《焦骨牡丹》上,窗外飄著幾朵白雲,還有幾只鳥兒停在窗戶上,「忽」地一下,又飛走了。賀衷良模著手指上的皇冠戒指,看著熟睡的伊然道,「伊然,我一定會讓你好好活下去!」
圖書館內,賀衷良著急的問著圖書管理員,「請問,有辛格的《狼孩和野人》這本書嗎?」
「對不起,先生。此書缺貨,請你耐心等候。」
「哎!等不及了。」說完,賀衷良開車又轉了幾家書店,都沒有。
最後,賀衷良來到了母校旁邊的一家小書店,懷著踫運氣的心態走了進去,高高興興、欣喜若狂地抱著書出來。
賀衷良坐在公園的休息椅上,翻看完《狼孩和野人》,回想著書中的結局,「很不幸,就在她開始朝人的生活習性邁進時,她死去了。辛格估計,卡瑪拉死時已16歲左右,但她的智力只相當于三四歲的孩子!」
賀衷良合上書,靠在椅子上,對著來來往往游玩的人發呆…忽然,賀衷良恍惚了一下,他手中的書「啪噠!」掉在了地上,風吹著書頁「叱叱「作響。
一听到「叱叱「聲,賀衷良就猛得想起伊然把自己鎖在房里,邊刮畫邊憤怒的樣子,想著想著,賀衷良突然看見來來回回的游客全都變成了伊然的樣子!
有的手臂上帶著傷口,有的臉頰虛腫通紅,有的後背上一道一道的印痕,有的用黑絲帶蒙住了雙眼,有的用雙手捂著耳朵,有的走路一瘸一拐。
賀衷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竟然看見了一道道深長的鞭痕,他疑惑地問自己,「我現在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