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神後,她始終不能喚出神之名,不是因為她羞愧,而是因為她對神的背叛,她多年來以此為榮的背叛。
————孤高的神之背叛者————
她已記不清那是什麼季節了,也不知道是朝陽還是夕陽,只記得那時它像別的季節那樣毫不吝嗇地下賜她的溫暖,還有模糊了美麗與丑陋的昏黃光芒。
一切都被陽光照得很神聖,海風變得柔暖,海浪變得神靈,一下下拍打聲像一朵朵音符,彈進人的心坎,一下下地軟化著。連躺在沙灘上的貝殼也像受到神的眷顧很幸福的樣子,即使它沒有生命。
像游吟的詩人站在歷史的長河畔一次又一次回顧歷史某瞬間只為了灑下一朵能永恆徜徉在長河中的詩句花瓣一般,黑一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出門時的情景,希望能點亮一盞能指示她人生方向的燈。
「要出去?」她攔在玄關前。
「嗯。」他穿上鞋,與她擦身而過,打開了大門。
「我等你回來。」她低垂著眼眸,連他的背影也不看。
「我永遠回不來,」他回過頭來睇著她,似乎想抓住什麼,「除非你……」
連背影都不看的人,能抓到她什麼?
他沒再說下去,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直到門外的汽車聲消失,她才抬起眼。
她想說什麼,可又極度恐懼說什麼,即使那個人已經離開,她還在懼怕。
她在懼怕什麼?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對于黑一嬌來說,解決自己和這個男人的難題比解開歷史上世界上所有一切未解之謎都重要。即使海浪拍打著歷史,陽光照射著世界,她也只覺得這一切都是為她現在的這一個難題而存在的。
她蹲在海浪旁,手不自覺地在沙地里劃著︰
……空……色……
海浪撲上來,一下子把這兩個字沖刷得了無痕跡。
……空……色……
歷史會被自然創造,也會被自然沖刷掉,唯有人的記憶,不會輕易儲存,一旦儲存了就是永恆。
就像他的名字,是歷史,也許是從前、現在、以後一切人的歷史,寫上,沖掉,再寫上,又沖掉,從不專屬于任何人。然而在她心中的他的名字永遠都沖不掉。
原來只是在他之名被海水沖刷殆盡那一刻,她不服氣的心得到一點寬慰。
原來說出他之名,承認他便是失了自己。
原來他之于她是唯一寄寓的存在。
海浪好像沒力氣了,只沖到一半便後退了。
斜陽下的他頎長的身影蔭出她背部的一片冰冷。
她把他之名剩下的擦去。
要擦掉也應該是她親自去掉。
然後她重新一筆一劃地畫上他的名字。
要重新存在也是她自己主動讓它存在。
「……空……色。」嘴里輕輕溢出這兩個字,很慢很輕,如呼吸一般。
「再說一遍。」頎長的影子籠著她。
「空……色……空色。」她站起來轉過身去,海浪再次吞沒了她寫下的名字。
「看著我。」他總能迷惑眾生,即使是他的影子。
她抬頭直視他,陽光下他的臉,他的眼楮,鼻子,嘴唇,直視這樣神聖的他之名。
「色。」
她願意喚他之名,即使那樣會失了自己。
他淺淺一笑,卻散開深深陽光神聖。
他抬手握住她的頭,輕撫她的發,像神的恩賜與救贖,然後把她摟進自己神聖的懷抱。
神恩賜救贖眾信,但只有她擁有了神的懷抱。
然而她不認為那是他的庇佑,而是她自願皈依。
而現在,多年後,重遇神,她始終不能喚出神之名,不是因為她羞愧,而是因為她對神的背叛,她多年來以此為榮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