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很多,開心並不知道,她只看到她心里念著的那個男人在她思念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而司天傲,並不想讓她知道。
入夜時分,莫修林獨自把自己關在書房,看著牆上那張佔據了半面牆的地圖,那是他年輕時,歷經了十年時間,走遍了乾元大陸,實地計量地形而繪,可以說是乾元大陸上,最全面最完整的一幅地圖。
而這幅地圖,一旦用于軍事,將對行軍布陣,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
莫修林當年,便是以這幅地圖副本作為軍機圖,調兵遣將,鑄就了西陵戰神的傳奇。
只不過,廉頗老矣,他現在也只能看著這幅地圖,遙想當年橫刀立馬的英勇。
若非那年,當時還身為太子的先帝私入軍營,並且不顧阻攔,一意孤行地出戰,他也不會為了保護他而被敵軍的箭射傷。那一箭,本是射向先帝,卻被他飛身擋了下來,傷及了肺葉,無法再提刀縱馬,再也不能縱橫沙場,保衛邊疆。
那時他多麼傷心,頹廢了多久呢?
作為一名從小生長在軍營,並且立志要做西陵之矛的男人,他曾經發下豪言壯語,要讓西陵的鐵騎,踏破四國的河山,將乾元大陸一統,成就千秋功業。可是他卻不得不離開他視之若生命的刀馬,只能像那些懦弱的讀書人那樣,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讓自己在那污濁之中越陷越深。
他還記得那時的心情,頹唐落寞,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麼,甚至自暴自棄得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不知道自己傷心了多久,只是順應著所有人期望的方向走去。直到被這染缸徹底地沾染成黑色,他徹底放棄了自己。
不能在疆場上,開疆拓土,便在這朝堂中,爭一席之位吧!
他一步一步地向上,直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卻突然覺得自己很空虛,所做的這一切,又為了什麼呢?他的目光,從來就不在這一方朝堂之上,而在那放眼無際的蒼茫大陸。他想親自帶領西陵的士兵,讓那鐵蹄踏遍四國。
他向先帝進言,屯兵養戰,伺機而動,先滅離莫,再進西陵,之後整治三國國力為一體,再將落楓和天御慢慢收歸西陵。
那是他用盡了半生的時光,想要望盡的風景,卻被先帝一句話狠狠推翻。
卿當忠貞為國,與君分憂,莫要思及不該企及之事。
就是這一句話,讓他的心,宛若在烈火之中煎熬。他莫家,世代忠良,祖輩皆為西陵保衛邊疆。他的祖父,他的父親,都戰死沙場。他的妹妹,被帝王強娶入宮,半生痴狂。他為了救君,傷了自己的身體,再也無法回到莫家生死不離的戰場。
這樣的忠貞,竟換來一句,莫要思及不該企及之事!
既然那不是他該企及的,他便將它變為可企及。若是這司家的西陵,容不得莫修林一統天下的豪情,邊讓這西陵改為姓莫!
點點滴滴的安排,精心布局,都只為這一天!
莫修林猛然打開書房的門,腳步堅定地踏下台階,看向站在院中,豪氣干雲地跟隨自己的弟兄,胸中那股久抑的郁氣,竟一下消散。
若不能將這西陵的天變一變顏色,便以我們的血,來描繪這一段時空吧!
莫修林躊躇滿志,他以為,他的計劃,馬上便會成功。他以為,他可以坐上西陵的帝位,以帝王的身份下令,踏遍四國的山河。
可是,潛龍殿前,本欲偷襲的他,居然踫到了早有準備的司天傲,奇兵突出的司天宣率領九門侍衛與他率領的御林軍對峙。本佔盡優勢的他,被阻于潛龍殿前。
司天傲與司天宣,竟似早已知曉他的計劃,讓他步步受制,一時竟無法全其功。
司天傲站在潛龍殿前,高高的台階之上,低頭俯視著台階之下的莫修林,滿眼的憂傷與悲憫,曾幾何時,他崇拜著仰望著的戰神,竟變成了今日這般,與他立誓守衛的君王對峙,他令人驚嘆的統兵之才,竟用于叛亂。
天際有雷聲閃過,憋悶了整個傍晚的雨在此時淅淅瀝瀝地落下,打濕了司天傲的發,也打濕了他明黃的錦袍,也打濕了他墨黑冷銳的眼。
「舅舅……」
這一聲舅舅,隔著遙遠的時空悠悠地傳來,讓遙遙相望的兩個人都有些怔忡,多少年未曾如此呼喚?
在司天傲還曾經年少的日子里,他總是在莫修林入宮之時,跟在他的身後,一聲一聲舅舅地呼喚,纏著他說一些邊關地理,戰場風雲,離莫的影駒,亞倫城的尖銳,縱橫馳騁的西陵鐵騎,每每听聞,便悠然神往。
那時,兩個人常常在御書房中,就一本兵策或治國方論展開激烈的討論,莫修林的老道經驗讓司天傲少走了許多彎路,而司天傲的奇思妙想也常常讓莫修林滯澀的思路茅塞頓開。
那樣的時光,回首時,宛若昨日,可是兩人卻已是兵戎相見。
朝堂不若戰場,下子布局,皆在無聲無息之間,司天傲佔了正統之利,終在這一局上,弟子勝了師父。
只不過,這一局,卻是起手無回,生死之局。
莫修林放眼打量雙方的兵力優勢,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眼楮都似放射出光芒。
「傲兒,我為這一天籌謀了十幾年,今日御林軍佔盡優勢,我勢在必得。難得你還願意叫我一聲舅舅,放棄抵抗,我保證不傷你的性命。」
司天傲看著莫修林臉上那讓他覺得陌生的神情,突然覺得那已經不是他的舅舅。
他的舅舅,苦心孤詣地向上攀爬,在那途中迷失了自己,再也尋不見最初那磊落青衫豪情萬丈的模樣;他的舅舅,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抱負,而丟棄了莫家幾生幾世的堅持,負了西陵負了皇室負了莫家更負了他自己;他的舅舅,沉迷于自己的**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自以為天下唯我獨尊,那個笑容明朗意氣飛揚的戰神莫修林,早就死在權利漩渦的紛爭中。
眼前這個人,不是他的舅舅!
仰頭望天,只覺胸中通透,鼻端卻莫名地酸澀,為那在歲月中磨蝕殆盡的曾經的美好,為兩人之間不知何時悄然逝去的真摯的感情,為那個已死的青衫縱橫豪情怒放的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