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和張悅畫親密摟在一起的男人是誰,雲錦心並沒有著重的說明。
也不需要著重說明。後來故事的發展已足夠讓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知道那個男人與張悅畫的關系。
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跟陌漾敘述了父親被因為貪污受賄被宣判入獄,許家全部的財產遭到充公。母親隔年就改嫁雲振海,同一年妹妹出生。
在敘述的時候,雲錦心的語氣始終淡淡的,既沒有在A市里那樣的小心謹慎,也不若在雲兜村的活潑開朗,她就好像是游離在自己人生的過客,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抽離。
雙手穩住晃蕩的秋千,陌漾繞到雲錦心的面前,將低垂著腦袋的她摟入自己的懷中。
明明時正夏日,雲錦心卻有種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的寒冷,忽然,一個懷抱溫暖了她的四肢百骸,她近乎貪婪地回報住那個溫暖源。
五歲時被爸爸寄養在爺爺家,和爺爺過了一段相依為命的生活,期間很少能夠看見爸爸,瘋狂得想念。然後有一天,從來沒有踏足過老家的媽媽突然穿著一身黑衣服,告訴她,爸爸去世了的消息。
才五歲的年紀,還不懂去去世這兩個字意味著怎樣的一種沉重。爺爺卻是當場昏了過去。
媽媽嫌惡地轉頭離開,她驚慌地喊著失去意識的爺爺,跌跌撞撞地追在媽媽的後面,求求她救救爺爺,媽媽卻一把將她推開。身體倒在地上,手肘和掌心都蹭出血,然後淚眼模糊地看著媽媽被一個叔叔摟著離開。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的天氣。
外面的太陽大大的,她的身體卻冷得感覺不到溫度。
一個人傻兮兮地跌坐在家門口,忘了爬起,媽媽上了一輛氣派的車子,塵土飛揚。
是一個溫軟的身體抱住了自己,一聲又一聲地喚著錦錦,他說,「錦錦,想哭就哭吧。」
陌漾緊緊地樓主雲錦心,手指溫存地摩挲著luo露的頸項,「錦錦,想哭就哭吧。」
像在幫一直貓咪順毛,指尖的力度曖昧又溫柔。
「誰哭了!我才不會哭!哭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我不會哭!」
原本還柔順地窩在懷里的人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杏目瞠圓,神情倔強。
「嗯。不是哭。只是流淚。」
男人從善如流的順著毛,向來清冷淡漠的眼神盈滿溫柔。
哭是一種主觀意識,難過了痛哭流涕,傷心了潸然淚下,開心了喜極而泣,這些融入了人們只管情感的,才能稱之為哭。而流淚,僅僅是淚腺分泌的機械結果,一種生理上的自然反應罷了。
雲錦心猛然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他,「你……」
多年前的對話闖入她的腦海——
嗯。我知道,你沒有哭,你只是在流眼淚。人們在憂傷、悲痛、傷心的時候,會流眼淚,不開心時也會通過流淚來表達自己的情緒。但事實上眼淚並不完全表示情緒的變化。眼楮進了沙,太困時打呵欠,牽動痛神經,這些都會導致淚腺的分泌。
所以,錦錦,你沒有哭,你只是在流淚,一種不涉及情感的機械性的淚腺分泌的結果。
「你,你是不是……」
雲錦心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陌漾認真地看著她,「我是。」
沒有任何的遲疑,陌漾將一臉震驚的雲錦心再度擁入懷中,在她的耳邊似敘述又似喟嘆,「錦錦,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從四歲到十一歲所有有你參與的時光,也想起了為什麼會將這段時光遺忘在過去的原因,以及為什麼當初會踏上這片土地的原因。
原來,當年陌漾之會去雲兜村小學,是因為賀老先生時日不多了,他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見自己的外孫一面。
于是陌漾就被陌媽媽給送到了雲兜村,陪賀老先生度過生命里最後的時光。
或許是賀老先生之前的生命太過寂寞了,有了陌漾還有小錦心的陪伴,以及許爺爺時不時的竄門子,賀老先生的病情竟然比醫生預想當中的要好上許多,整整比預計當中多活了6年。
4歲到11歲,是一個孩子啟蒙教育和智力發育的重要階段。當年陌家會同意留下他們這個唯一的血脈到這個偏遠的農村,完全是出于對賀老先生的尊敬。
賀老先生仙逝,陌漾便再也沒有繼續留在雲兜村的理由。
陌媽媽,沒有見過這個父親,即使她深深地愛著這個給了她骨血的父親,從感情上也只是比陌生人多了分親情的羈絆而已。
陌媽媽和賀老先生商量,能否讓陌漾寒暑假再回來陪著他,她和陌爸爸一致認為只有在城里才能享受最好的教育。
陌漾被強行帶走。
不像別的同年齡人的孩子,陌漾從小就思維獨立,並不盲目地听從家長的安排。
他想要留在這里陪錦錦一起長大,錦錦去哪他就去哪。
陌漾的堅持震驚了陌家上下。
他們那個冷漠傲然的兒子去哪了?竟然看上鄉下一個野丫頭?
但凡有錢或者是有權人,都會有一種優越性,這種優越性是與生俱來的。
健忘,似乎是人們的本性。但凡出人頭地以後,許多人都會我忘記他們的上輩,上上輩都曾過著北朝黃土臉朝天的生活。
陌漾年紀太小,大人們也決計不會想到早戀那方面上去,但是陌漾對雲錦心的執著卻是危險的。
陌家在都城權勢滔天,作為陌家唯一嫡系的長孫,陌漾接手陌家家業是遲早的事。
居上位者,必須鐵石心腸。若有弱點,就很容易會讓人鑽空子。
如果換成其他的家長,見兩個小孩子感情如此要好,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小孩子心性不定,今天和誰誰誰要好得同吃一個隻果,明天就有可能說出我以後再也不會理你了這種賭氣的話。
陌家的人是警覺的。
他們本能地意識到陌漾對許錦心這個孩子太過上心,何況,陌漾本身也與別的孩子不同。
在沒有經過陌漾同意的情況下,陌家帶陌漾去做了深度催眠。
那段和雲錦心有關的過去,就這麼被人為地從陌漾的腦海中給抹了過去。
沒了與雲錦心有關的記憶,陌家的人帶走陌漾也就成了輕而易舉的事,他當然也不會想到要和他的錦錦道別。
就好像任何的魔術都會有破綻,催眠也是。
也許是因為潛意識里還記得那段記憶,所以公司那麼多員工當中,陌漾會下意識地記得雲錦心,甚至沖動地就和她扯了證。又或許是在和雲錦心相處的過程當中,記憶在一點一點的蘇醒,最後當雲錦心說出那句它沒有哭的時候,就成了量變引起質變的那最關鍵的一步。
總之在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午,在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陌漾找回了他遺落多年的記憶。
——
「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我?」
既然陌漾什麼都想起來了,自然沒有再繼續留在雲兜村的必要。
陌BOSS可以說翹班就翹班,說請假就請假,雲錦心可沒忘記她只是一名小小經理,手頭還有幾個重要策劃案在等著完成。
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雲兜村,雲錦心將她和陌漾這幾天的換洗衣物全部都疊好,整齊地放在旅行包里。
爺爺晚上鍛煉去了,陌漾一個人在客廳看電視自覺備受冷落了的陌BOSS走過去,從後面環住埋頭收拾東西的雲錦心,齒尖地啃咬著她的耳朵。
溫溫的熱氣撩撥著敏感的耳垂,雲錦心身體一顫,玉手拍開環在腰部的手,嬌嗔道,「別鬧。」
真是的,小漾只是恢復那段記憶而已啊,又不是智力都倒退到那段時候了,怎麼比以前愛撒嬌那麼多啊。
咳,雲大妹紙你也不想想,以前乃們只是純粹的法律上的夫妻關系,現在可是有把夫妻關系坐實了的方向發展唄。陌BOSS能不悶騷了麼。
「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我?」
無賴般地再度纏過去,陌漾雙手扳過雲錦心的肩膀,墨色的瞳眸與她直視,帶著些許執拗和任性,非要問出可結果不可。
他是被強行催眠了,沒了那段記憶,認不出她。她呢?又是為什麼不認他?
她明明什麼都記得的。
他們在同一個公司,一起共事了五年。五年,她有很多個機會可以找他談談,為什麼什麼都沒說?
如果她早點開口……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貿然去找你。有用嗎?你會信嗎?」
雲錦心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咬著下唇,有些委屈的反問。
「……」
陌漾沉默。
「你不會信的。對那時候的你而言,我只是一個陌生人,你怎麼可能會輕易地就相信我所說的呢?」
陌漾沒有反駁,心里知道雲錦心說的是正確的。
沒了那段記憶的他,她對他而言就只是一個陌生人。
他從來就不會輕易地就交出自己的信任。
如果那時候她來找他……
「如果那還是我求找你,跟你說我們的過去,我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麼你認為我是個瘋子,要麼認為這是我吸引你的橋段。何況,你不要忘了,你有多討厭女人。我想,我大概還沒機會跟你共憶當年,你就將我趕出辦公室了。」
不得不說,對陌漾,雲錦心的了解不可謂不透徹。
說到後面,雲錦心的眸子里染上些許的困惑。
「說真的,為什麼你會那麼討厭女人?」
雲錦心歪著腦袋,瞅著陌漾。
小時候小漾雖然不喜歡和人接近,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女人簡直稱得上是避如蛇蠍了。
「難道你就計劃一直和我做陌生人?」
陌漾臉色不佳。
只當是人越長大越有怪癖,雲錦心也不真的刨根問題,糾結于為什麼那麼討厭女人的這個問題,配合他轉移話題,「我能怎麼樣呢?當年你不告而別。你知道當我像往常一樣興沖沖的跑去找你,面對的是空蕩蕩的房子,我是什麼樣的感受嗎?」
雲錦心仰著頭,目光哀傷的看著陌漾。
她眼里的悲慟令他的心倏然一疼,他猛然將她擁入懷里,像是要將她揉碎了般,緊緊地環抱住她的腰身,蹙著眉心問,「因為我的不告而別,所以你才選擇回到你母親身邊的嗎?」
他沒有忘記他有多恐懼她的母親。難道是因為他的不告而別,造成了她對這座村子不愉快的記憶,所以才選擇離開?
雲錦心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怎麼可能放心得下爺爺呢。
那時候我知道你的父母要來接你,也知道他們催你回家。可是我們約定好了的,你會一直陪著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辦法接受你不告而別的這個事實。那段時間,我天天放了學就先往賀爺爺家跑,習慣性地去看看你回來了沒有。
一天天,一月月的。
鋼琴還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薩克斯像睡著了般靜臥在榻上。可是我知道,那個會彈琴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薩克斯也再也不會響起了。
我覺得傷心難過,可我不能讓爺爺擔心。
後來之所以會回去。是因為雲叔叔的官越當越大,許多人都知道媽媽有我這麼一個女兒被寄養在鄉下。這對他的名聲很不利,別人會認為他沒有容人之量,所以才把我接回去,加重他政治上的砝碼。」
說到底,她和他一樣,從到來至離開,由始至終,都身不由己的選擇。
「對不起。」
下巴擱在雲錦心的肩上,低低地道歉。
當初身不由己的不告而別,只要一想到當時小錦心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一天天地往外公家跑,又是怎樣從失望到絕望,陌漾的心就跟著發疼。
這道歉,晚了,晚了整整七年,幸好,他們沒有彼此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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