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許踫。」夏侯西銀原本還平和的神態，听著靈位牌磕在地上‘踫’的一聲，就像自己的心被砸在了地上一樣，很痛。她睜大雙眼瞪著準備撿靈位牌的下人，厲聲道。被她這麼一呼，下人動作頓時停了半拍。
夏侯西銀大步奪出門檻，靈位牌卻被另一個人先伸手拾起。她抬頭，是一張熟悉、陌生，而又期盼見到的臉龐。
時間定格在那一刻，夏侯西銀的腦海中，仿佛混沌的大地上射進了一道陽光，漸漸驅散著四周的迷霧。一個站在遠處模糊的背影慢慢浮現出來，可是長久以來她一直處于黑暗中，無法適應那片光明，刺目的白芒照得她的眼瞳很痛。
「是你。」夏侯西銀緩慢的閉眼，再睜眼，動作僵在原地，杵杵的愣在那里。許久，才木訥的開口。她沒有想到過，會在這個地方，這種情形下與樓半霄相遇，只是那雙慵懶的眼眸，讓她覺得有點陌生。
「大膽，見到太子還不下跪……」
「臣妾見過太子……」
「女婢見過太子……」
心還在因悸動而劇烈的波動中，可沒有時間讓夏侯西銀去細細回味，她身邊傳來各種恭敬、殷勤的聲音。太子……才剛剛支撐起來的世界，頃刻間又朝著一邊傾斜，空氣中縈繞的是淡淡的麝香味，很熟悉，讓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可，一個是外人眼中昏庸無道的太子，一個是帶點憂郁望向窗外的側臉，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
「太子，這個醫女實在是太大膽了，竟然敢把這種髒東西帶進來……」易鳳蘭站直身子，打破了凝結的空氣。
「把靈位牌還給我。」清醒過來的夏侯西銀依舊看著樓半霄，只是眼中原本堅定的光澤在一點點的變得暗淡。眼前的人與心中所想，巨大的落差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她胸口有點堵，聲音很輕的說道。
樓半霄把拾起的靈位牌翻轉過來，低沉看了一眼，然後交還到夏侯西銀的手中，可那雙沉穩的手臂，竟然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
「你就是父王送來的女醫……」樓半霄蠕動著嘴角，眼中的光澤起伏不定的波動著。
夏侯西銀點點頭，算是回答。她下定決心要找到他，卻從未想過見面了之後要說些什麼，而且是這種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場景下。她眼眉微斂，整個人看起來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沉默，不過視線的焦點，至始至終都在樓半霄身上。
「死者為大，你們這是做什麼……」樓牧宇閑散、漫不經心的臉龐染上了少許慍色，無形中亦是透出帝王家獨有的氣魄，驚得剛才還囂張跋扈的易鳳蘭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平日的樓牧宇，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更是吃喝玩樂揮金如土，和其他紈褲子弟沒有什麼兩樣。但是脾氣很好，除了偶爾干出點讓人意想不到，又不符合太子形象的事之外，算得上一個面善的敗家子。這應該算是第一次發火，雖然不是暴跳如雷，但他渾身散發出的氣場，卻是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都退了……」樓半霄瞬間又恢復到以往的慵懶，好像剛才的氣勢僅僅是個錯覺，他緊箍著雙眉，顯得有點沒耐心，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易鳳蘭討了個沒趣，胸中更是憋了口氣，她惡狠狠的瞪了眼夏侯西銀。她朝著樓半霄欠身之後，步調輕盈的走出了園子，一張婉約的笑臉之下，亦是個撩人的美人兒。而趙水芹與易鳳蘭的眼神略有差異，深邃的光芒下似乎暗藏著什麼，同樣有禮的欠身，她也離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們會這樣……」等人全走了之後，樓半霄的視線從夏侯西銀的臉龐，挪到她緊緊抱在懷中的靈位牌，應該很重要吧……他的眼眸攬過一抹傷色。
「沒什麼，只是月兌了一塊漆，補一下就可以了。」夏侯西銀低著頭沉聲道，她知道張含杉不會怪她的，他從小到大都沒有怨過她，即使她當著他的面，拒絕了他的感情，第二天，他還是帶著溫柔的笑意陪他一起去采藥。
張含杉的祖父是朝廷的御史大夫，雖然之後辭官歸隱，最終只剩下他與母親兩人，但也算得上書香門第。在上莊縣，頗有聲望。母慈子孝，那是夏侯西銀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
初認的那一年，她六歲，他八歲，她小小的個子竟然比他矮了一個頭。小女孩仰著頭看著小男孩，感覺他就像棵大樹一樣，能幫她擋風遮雨。和她想象的一樣，之後的那些年，他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幫她撐起那片早已塌陷的天。他是所有人當中，最了解她的一個人，不僅能看到她的倔強，也能看到她彷徨與無助。
那一天，柳氏在家中發潑，罵小女孩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她心中難過就跑了出去。從下午一直到傍晚，天都黑了，她還是久久的蹲坐在荷塘邊上，一雙漆黑的眼眸，映照的是幽幽的水印。
「小丫頭，這塘中的花要夏天才會開，趕緊回家，等過一段時間再來。」直到後面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她轉頭，眼前的小男孩臉上，掛著的是一張天然沒有一點雜質的臉，遠比夏花更柔。即使只是看著，她也覺得一股暖流淌進心中。
「出門怎麼不記得多穿點衣服，你看看，臉和手都凍得通紅……」那是一件和雪顏色一樣的白衣，落在了小女孩的肩頭，很暖。然後他再用自己的手心，揉搓她冰涼的手背。「暖和點了嗎？」。
那時，小女孩沒有回答，但真的很溫暖，她甚至帶著那樣的溫度活了十幾年。
張含杉才華橫溢，他的老師幾次說要舉薦他入朝為官，可他都沒有同意。夏侯西銀有一次問過他，他說，‘要是他走了，以後就沒人陪她坐在庭院中數星星了，怕她會寂寞’。因為那句話，她從不輕言低下的眼角，有種潮濕的感覺。
還沒等夏侯西銀落下眼淚，張含杉的手輕輕撫在她的發梢，笑道。「十幾年了，還是一個小丫頭，隨便說兩句就當真，我就更不放心走了。」……
若沒有發生接下來的事，那片記憶是美好的，不論是里面的人，還是里面的場景。夏侯西銀抱緊靈位牌的一只手，伸向虛空，襲來的是冰冷的空氣，不會再有人把她的手放進他的手心捂著。
「你把它給我，我令人去上漆。」
劃破空氣傳來的一個聲音，把夏侯西銀從記憶中拖了回來，她抬頭，再低頭，最後搖搖頭。「謝謝……」這一生，她實在為張含杉做得太少，真是太少，而他，卻連一個讓她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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