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 第六十九章 聶氏

作者 ︰ 照燒茄子

聶蓉兒坐在銅鏡梳妝台前,直愣愣的望著鏡中自己的容顏。

眼尾似乎有道淡淡的痕跡,她拿起粉盒,沾了點擦了又擦,最終一氣之下,扔在了地上。

自己與那女人究竟有多大差別?是容貌、是年齡、還是氣度?

丫鬟桃蕊挑簾進了屋,拾起那粉盒,勸道︰「主子您又何必自苦?且不說梅姨娘那是唱花旦的,就是汪姨娘也才十六,您自當重著身份,莫和那等戲子娼婦一般見識。

瞧見沒?這不還在院里唱著嗎?如今世子妃不拿大事,銀錢還歸主子您管著,可院里多少眼楮在盯著瞧著眼紅著,主子得好生琢磨,不能落人話柄才是,至于婦容……誰沒個美人遲暮的哪日?只要您掌好了家,等王爺大歸了,說不定闔府上下還是由您操持,那才是臉面呢!許就是潤州城內姨娘中的頭一號了!」

被她說的心下幾分活絡,聶蓉兒方松了口氣。前兒一夜未睡,通宵達旦、趕做了兩千多個包子,即便是幾年前自己在武氏王妃面前做丫頭那會子,也沒這麼沒臉過。細想想世子妃才多大個人?十五還是十六呢?眼瞧著是個嬌柔慵懶的大家閨秀,卻下手如此干脆,她說她不講道理,只問主奴,令她不禁心中犯怵,很是慫了。

她是怕的,從那凌厲的眼神掃視她的那一刻;從她冷冷的說︰我的心思也不是你等猜的來的那一刻;仿佛自己平時引以為傲的心計手段,在她面前全都一覽無余似的,她盯著她看的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像光身無擋般的赤/果。

可最終,世子妃還是將差事交給了她。這卻是怎麼回事呢?

她越是想不透,心中越是害怕。如今這管家的差事就仿佛一根繩,繞在了她的脖子上,吊著她患得患失起來了。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井里梅氏還在泣血般的唱著,汪氏也不敢閑下手,世子爺進進出出的都未管,還能怎麼樣?聶蓉兒咬了咬帕子,心中暗道︰看來得聯恆弱的,共對強枝了!

過了酉時。終是滿了三日,梅司瓊的嗓子已然出不了聲了,汪氏也淚水連連,支著手只喊疼。

兩人的丫鬟槐花和香玉扶著她們去給世子妃磕頭,浮霜沒讓進屋,只在窗稜下叩了首,浮霜淡淡的道︰「告訴聶氏,讓支些補血補氣,潤喉清肺的藥給兩位送去。養上個幾日也就好了,不過只一樣,別傷好了忘了疼。」

梅氏汪氏忙躬身應了,方回了西廂房。

過了沒一會兒。聶氏便帶著桃蕊送藥來了。三人雖都是住西廂的,可中間隔了兩進圍牆,平日三人不算和睦。也不常來往。此番剛交了惡,梅司瓊半躺在臨窗榻上。就著槐花的手喝蜜水,一口口吞下去就仿佛針扎般的疼。抬頭一看見聶氏。瞬間紅了眼,掙扎起來便要與她撕扯。

聶氏忙推了桃蕊上前,口中叫道︰「好妹妹!別介!姐姐我真心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們不常來往,我又怎知道你里面貼身衣服穿得是啥?偏巧在世子妃面前揭開了去,姐姐我心里也不落忍不是?」

說著送上東西︰「我給妹妹帶了些上好的金銀花,泡了茶水慢慢的喝,指不定明兒就消腫了,妹妹且別氣惱,誰家的姨娘妾室,不是被正房夫人打罵搓揉的呢?這也就是我們的命!」

梅氏只氣的冒煙,卻恨在不能出聲,想上前廝打卻又被丫鬟們攔著。卻見聶氏扯下帕子便嚶嚶的哭了起來︰「妹妹被罰了惱我,我又何嘗得了好?你看看我這雙手。」說著她伸出一雙手來,卻見關節紅腫,皮膚皺吧,遠不比平日的細女敕。

「我做了整整五個時辰的包子,還落得闔府上下佣人們嘴里吃著口里調笑。難道不比妹妹更慘?虧我平時是個要強的,兩儀居上下人等還得由我分派,今後還不定怎麼在背後笑話呢!」

她這話一說,梅司瓊心下解氣,便也不折騰了,只坐在床沿喘著氣拿眼楮瞪她。

聶氏哽咽道︰「我原真不是有意的,偏生世子妃要拿我作伐,妹妹卻是被我牽連的。想她定是不樂意我掌事,卻一時間又自己拿不起,偏生我送上去又當我有歹心,方才怒了,正巧妹妹這兒出了意外,以此發落我們呢!是我牽連了妹妹,真是該罰!」

說著撩裙便給跪下了。

滿屋子皆驚,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姨娘和姨娘間誰也不比誰更矜貴些。聶氏掌家這麼些年,原就有些眾妾之首的地位,此番卻說跪就給梅氏跪下了,真是爭斗多年都未曾有過的事,梅司瓊不禁也愣了。

「妹妹今日若不原諒我,我這就不起來了。」聶氏抹淚道,「世子爺從未進過我們屋,我們都是有名無份的人,此番來了主母,若我們自己還相互爭斗的話,更是沒活路了。妹妹也該和我心使到一處、力用到一處才是。過去的恩怨只一抿便罷了,從今往後,姐姐我發誓,若對妹妹有二心,天打五雷轟!」

她舉著手指發誓,眼神灼灼的望著梅司瓊,梅司瓊不由心軟了。這兩年來她和聶氏斗得和烏眼雞似的,聶氏因為掌錢,總也壓著她一頭,而今卻跪在她面前求寬恕,不禁令她心中舒暢萬分,那些過往雲煙,似乎也成了笑話。

說實在的,比起旁的姨娘通房,她們且沒有男人的寵愛在內,所謂斗,到底是不真切的。

想到方才在院中听到的,似乎世子爺要與世子妃同住?若真如此,世子妃得了歡心,將來以後這院里哪里還有她們一席之地呢?

對于世子爺,她是真動了心的。人都說戲子無情,可演了那許多傳奇故事、恩恩愛愛,她又怎麼會真無情無心?世子爺雖說不修邊幅,但那樣貌、那氣度、那身份,哪一樣也不容她不動心。過去她還在想著,若論容貌,自己是眾妾中頭一號的,世子爺還是年輕不知事,等知道了事,許是會瞧上她也不一定。

她不求天長地久,只求一時眷寵,若能與世子爺……她這輩子也算是沒白活了!

所以她才打扮得出挑,成日在院內屋外的晃蕩,內里還做著正房的夢……

此番世子爺娶來個天仙般的世子妃,身份地位與她又是天壤之別,若今後琴瑟和鳴了,她這顆心卻又落到哪里去呢……

想到此處,不禁淚水連連。聶氏心知她意動了,便起身走到近前,扶著她躺下,安慰道︰「妹妹且好生養著,這幅嗓子若是因此壞了,豈不稱了某人的心?若有什麼要的,只管讓槐花上我那兒去要,從今往後,我們倆便如親姊妹一般了!」

說完她替梅司瓊掖好被子,又囑咐了番槐花,方帶著桃蕊出了屋,又去了汪氏的房里。

汪氏正在屋里上藥膏子,香玉挑了黃褐色的藥稿子,在爐子上融開,又扇涼了一點點的抹在汪氏的手指上。汪氏含著一包眼淚,只不住的抽氣。

見聶蓉兒來了,汪氏忙站起身,委屈的上前道︰「兩位姐姐的事可是把我拖累慘了,原又關我什麼事呢?非連著我一並罰,還這麼狠!真個叫人寒心。」

「是啊,還真當自己是世子妃了?」聶氏附和道,「誰不知道豫州睿王府那是我們定王的大敵,不知怎地就突然成了親家。你想啊,這天底下如何有這麼奇怪的事?難道說之前打的幾十年仗都白打了?那些損耗人命都白瞎了不成?依我看啊,這世子妃實是做不長的。妹妹且不用怕她,只要我們三個一心一意,定然能叫她知難而退!」

「姐姐的意思是……」汪氏眼珠子一轉,做出一副小兒女態,「我可沒那麼大膽量,只求不犯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罷了。」

「妹妹怎的這麼膽小?」聶氏道,「論說起來,我們三個中你的出身卻是最好的,不比我和梅妹妹,一個是家生奴才,一個是戲子,你可是好人兒家的姑娘。雖然以妾室之姿委身了世子爺,那也該是貴妾,如何見了這麼個不靠譜的世子妃就慫了?」

汪氏鼓起嬰兒肥的腮幫子,嘆道︰「妻與妾還是有天壤之別啊,即便我是貴妾又如何?留不住世子爺的心,那都是枉然!」

「可是啊!」聶氏被她這麼一說,反倒警醒了,原只想著爭權奪利了,便忘了久不出現的世子爺!

「要我說啊,這內院後宅,一等一重要的還是世子爺,只要世子爺說是,難道世子妃還能說不是?」汪氏接著說道,「世子爺看重姐姐,方才將管家的事交與姐姐,照姐姐的說法,這敵人之女且不能長久,姐姐只要把住了世子爺的看重,又怕什麼旁的?」

聶氏被她一番話說得心思愈發活絡了,卻忘了自己本來的初衷,汪氏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只靜靜的看著她,再不言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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