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進入江淮地界的時候,已經是初冬了。浮霜特意繞道從廣陵走,她想遠遠的瞧瞧母親在廣陵情況如何。
她獨自一人輕車簡從,只帶了薔薇和鳩尾兩個,乘著車轎來到了馮氏住的宅院後街。阻止了薔薇去叫門,浮霜並沒有下馬車,只是遠遠的在街對面觀望著。
兩進的小院,東西各有廂房七八間,院外石榴樹翻牆而過,爬山虎密密匝匝的布滿了牆垣。
這院子與昌平的舊居極為相似,母親幾乎在昌平過了一輩子,突然從西蜀換到江淮來,浮霜不想她感覺不習慣。
馮府的門子蹲在牆根邊,和隔壁人家的門房聊著天,吱呀一聲響,丫鬟推了門出來,笑著和兩個門子打了招呼,便挎著籃子去了街市。又過了沒多久,巷子口來了輛馬車,停在了隔壁正門口。許是家主回來了,僕婦下人一窩蜂的出迎,那車上走下來一位中年文士,四十上下的年紀,樣貌清 ,氣度儒雅。只見他轉頭望了望浮霜停轎的地方,隨即皺起眉頭,對身旁的隨從耳語幾句,那隨從便徑直朝浮霜的車轎走了過來。
薔薇出面攔了,那隨從隨意的躬身道︰「我家主人想問問客人來自何方?可是馮家舊識?若是來拜望的,就該正式登門下帖,若不是就快些走!沒事停在家宅對面探看,鬼鬼祟祟的,莫怪我家主人報官來抓!」
轎子里浮霜愣了愣,這話說的有趣,倒像是以保護人自居似得。浮霜不覺來了興致。她再度望向那人,只見那文士站在自家門口。遙望她的車轎,一臉的戒備。
不過也是。好端端的停在人家門口不走,確是古怪。
「我等只是路過,約了在此等人,並無旁的意思。」浮霜笑著道道。
听到轎子里是女子的聲音,那隨從立刻換了笑臉,賠罪道︰「原來是位小姐!是家主冒失了,還以為是歹人,請小姐莫要怪罪。」隨即也不說什麼了,直接回頭通稟。
那文士听完隨從的敘述。遙遙拱了拱手算是道歉,方才進了自家的門。
不一會兒,打听情況的鳩尾回來了,一臉愁容的上了車轎,沖著浮霜道︰「郡主,可不得了了,奴婢瞧著此處是住不得了,夫人還是盡早搬家的好。」
「此話怎講?」浮霜挑了挑眉。
「夫人隔壁的姚員外是個鰥夫,原配夫人去世五六年都沒有續弦。自打夫人搬了來,就動了心思,三天兩頭找著機會往夫人府上送東西。如今整條街都知道了,姚員外看上了隔壁新來的俏寡婦。好事的人還下注賭姚員外什麼時候會找媒婆上門呢!」
浮霜張口結舌,怪道方才那中年文士見她停在對街便來驅趕,發現她是女子。便不再說什麼了!原來竟然是在杜絕競爭者!她心中不覺有些好奇起來。
「可有什麼難听的話傳出來不曾?這姚員外為人又如何?」浮霜追問道。
鳩尾忙道︰「大面上倒是並不難听,都說夫人恪守婦道。獨自寡居、平時無事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沒多少人瞧見過她的模樣如何。只是這姚員外身家頗豐。祖上又是中過舉的,在這條街很有些人望。他夫人去世的早,只留下兩個女兒,沒有兒子傳家。如今女兒都出嫁了,偌大的家產沒人繼承,他本人又相貌堂堂、儀表出眾,所以很多人家的閨女都惦記著嫁他,覺得寧可做他的繼室,都比嫁一般人家做正妻的強。
如今姚員外對夫人上了心,便招了人嫉妒,也有人私下里議論,說夫人搬到姚家隔壁,就是打著勾搭的目的而來,即便現下還矜持,那也是做樣子罷了,只要姚家的媒婆上門,還不是巴巴的嫁過去?照奴婢的看來,還是盡早搬走的好!夫人什麼樣的身份?可是這等身份低微的人能肖想的?沒得平白帶累了名聲!」
浮霜皺起眉頭,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除非豎著個貞節牌坊,否則閑話總是免不了的。窮寡婦也就罷了,若是有些錢財,則更為招人惦記。她和母親是在閑話堆里活了十多年的,什麼樣的閑言碎語沒听過?幸而母親生性豁達,旁人的嫉恨言辭已經傷不了她了。
其實說真的,浮霜也不願意母親為了所謂的貞潔婦道孤寡一輩子。她從未將季景齋視為父親,自然也覺得母親沒必要給他守節,母親才三十六歲,還是風韻猶存的年紀,若就這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過一輩子,豈不是晚景淒涼?
白家商會負責照看的人曾回稟說,母親自打來了江淮,行事十分謹小慎微,想是不願意給她添麻煩罷了。可若是長久的憋在府中,對身子也是不好的。隔壁的追求者只要嚴守禮儀,倒也不是壞事。母親若是中意,她自然是樂見其成,若是不中意,所謂的員外也不是個事,打發起來倒也容易。
方才府中的丫鬟出來采買東西,還和隔壁的門子說了兩句閑話,看來兩家的關系相處的不錯,母親應該沒有被騷擾厭煩的才是。
「去,好生查查姓姚的祖宗八代,盡快報來給我知道。」浮霜淡定的吩咐。
鳩尾得令,忍不住道︰「那郡主,可需安排夫人搬家?」
「不必了,白家商會的人既然沒有來回稟,說明我娘在此住的並不難受,何必挪來挪去的,平增煩惱。」
又呆了片刻,不見馮府有人出入,浮霜便起轎回了廣陵留守府。
他們如今一行人都住在留守府,二夫人自打擺月兌了衛齊瑞,得與薛孝天長相廝守,一年多來倒是更年輕了幾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了。衛齊瑞犯了事,出賣了廣陵駐軍,衛東鋆卻沒有遷怒二房,仍舊由大堂哥衛東甄襲了留守的爵位,因此衛東甄也是十分感激的。
此番衛東鋆北行歸來,衛東甄是片刻不離的作陪,可了勁的逢迎,纏得衛東鋆焦頭爛額。
用晚膳的時候,衛東鋆好容易甩月兌了衛東甄,湊到浮霜房里來搶飯吃,他一邊嚼著白菜幫子,一邊道︰「霜霜,你的娘親就是我的娘親,為何不接到潤州王府來住?一個人留在廣陵獨居,照看起來也不方便啊。」
浮霜白了他一眼,我娘是我娘,你娘圈禁在王府里呢!
「我娘小戶人家出身,住不慣王府,也不習慣那麼多規矩,還是不必接到王府中去了。」她夾起只水晶蝦餃,沾了些辣椒醬,細細的品起來。
「可不是這麼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待,父母在世的時候還是就近照顧的好,只有天天承歡膝下,父母才能放心不是?」衛東鋆一個勁的游說道,他有種預感,浮霜將母親留在廣陵,不接到潤州王府,就好似在留後路,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就仿佛有一日醒來,浮霜會徹底消失不見似得。
「王府中人多口雜,我們身邊的幾個能確保忠心,卻保不定王府上下幾百號人都忠心,還是不必多此一舉了。」浮霜眼神閃爍,回避了衛東鋆的目光。
衛東鋆氣苦,他放下筷子,一本正經的握住了浮霜的手臂︰「霜霜,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我不放心?」
浮霜一愣,月兌口而出道︰「沒有的事,你別多想。」
「我多想?我哪里多想了?霜霜,這世上我只信任你一個,無論你做什麼,我哪怕不理解,也會無條件支持。可是你對我呢?你捫心自問,是否真的全然信任我?恐怕不是吧?我不明白,究竟我做錯了什麼?使得你潛意識里一直防備著我?
你為我籌謀、為我打算,如果沒有對我的愛,如何堅持的下來?可偏偏卻也是你,在極力的疏遠我,壓抑著自己,就好似我會突然變臉,傷害你似得。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無法理解你的這種矛盾!
和你認識以來,我可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可曾辜負過你?為何你總是不能放下心結,就如同我曾經傷你至深?」
衛東鋆深深的凝視著她,眼中甚至閃過一絲絕望。他褪去了玩世不恭,幾乎是發自肺腑的低吼道,箍住浮霜的手腕越來越緊,就好似生怕一松手,浮霜就會遠離。
筷子失手掉在了桌上,浮霜目瞪口呆,衛東鋆似乎看透了一切,他幾乎說出了事實。
你的確曾經傷我至深,雖然不是這輩子,然而我的記憶猶新,也因此一直無法釋懷。
浮霜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是愛他的,兩世為人,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她還是無法放棄對他的愛,就如同忘記不了對他的恨。愛與恨相伴相生,縈繞住她的靈魂,令她無法抉擇,只能選擇逃避。
她是無法信任他,即便他已經不是上輩子的衛東鋆,可她卻依舊是浮霜,從未改變……
「你弄疼我了。」她緩緩開口道,無視他眼中的悲哀,「不過是吃頓飯,你說這許多我听不懂的話,又是做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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