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阿幻都是這麼渾渾噩噩的，以前那雙靈動有神的眼楮變得目光呆滯，一張酷愛調侃的嘴也總是緊閉無語。偶爾蹦出一兩句話，听起來總是傻里傻氣的。頭發也亂多了，額前的一撮長發由于長期得不到清洗而粘在了一起。一件毛衣有一個星期沒換了，而且上面左一塊墨水，右一片顏料，花花綠綠的，看起來倒是很有後現代的藝術感。
玉子知道阿幻平時最注重外表了，也是班中最利落的男生，如今卻為了成為自己心目中的「玄燁」而成了這副邋里邋遢傻里傻氣的模樣，連平時愛不釋手的籃球都扔在了一邊，落滿了灰塵。她心中真有一種負罪的感覺，好象親手摧殘了祖國的花朵和社會主義的接替人。
這天晚自習，阿幻正在那兒抱著一本《孟子》在背，忽地接到一張玉子傳來的紙條︰「別看書了，下晚自習陪我一起去看星星。」阿幻把紙條扔到了一邊，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在笑。
冬季的夜晚是寒冷的，落寞的，連月亮都像是凍成了冰，模糊在雲後，泛著一點淡淡的微光。星星拼命地亮著，互相尋找著彼此的伴侶。
玉子和阿幻並排坐在樓頂上。教學樓里一片熱鬧喧囂，但樓頂上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兩個世界。寂寞、清冷，風不大，卻干冷干冷的，溫柔地鑽進兩人的衣袖和領子。玉子不禁拉了拉衣領，阿幻卻似乎毫不覺得冷，任由寒風吹著。遠處，整個城市似乎在沉睡，只有一座燈塔不停地眨著紅色的眼楮，在這沉寂的夜中，越發顯得孤獨。
玉子先打破了這份沉寂︰「你不要再看那些書了，再看就該傻了，還是去打打籃球吧，本來雖然頭腦簡單，但最起碼四肢還算發達，別弄到最後，連四肢都萎縮了。」
阿幻並沒有反唇相譏，他搖搖頭，認真的神情中透露出詼諧，一本正經地說道︰「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雖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但‘契而舍之，朽木不折，契而不舍，金石可鏤’，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玉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最近她已經習慣了阿幻總是傻里傻氣地掉書袋，但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說︰「你覺得滿嘴的之乎者也就可以成為玄燁了嗎？我不需要你成為玄燁，你也根本成不了玄燁！」
阿幻轉過頭，瞪了玉子一眼，這是這些天來玉子第一次看到阿幻的眼神恢復了神采，但那神采一縱即逝，就象兩點熄滅的燭火，又黯淡了下來，他口中念道︰「知困，然後能自強。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挑燈學畫了……」
玉子急了，加重了語氣說︰「你別再和我作對了好不好？！不要再左一個孔子右一個孟子了，要記住你是阿幻，不是玄燁！……」
「就象星星永遠不能成為月亮，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玄燁！」阿幻不等玉子說完，便激動地搶白，「不管我怎樣努力，在你心目中都永遠只是星星，而他，才是那唯一的月亮！但你要知道，那只是鏡中花，水中月！偏偏要作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他說完，目不轉瞬地看著玉子，眼中閃著精光，由于激動，微微喘著粗氣。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玉子揚著頭，呆呆地望著夜空，望著那輪遙不可及的明月。許久許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其實，我才是星星，渺小而又黯淡的星星，就是離月亮最近而又最小的那顆。它被月亮的光輝征服，崇拜著他，愛慕著他，永遠圍繞著他旋轉，卻永遠不能夠靠近他。看起來似乎近在咫尺，其實卻是相隔天涯……」
阿幻也轉過了頭，出神地望著天空，放緩了語氣說︰「其實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因為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月亮，而我才是被你吸引的那顆星星。你能不能放下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回過頭來看一看，其實現實中值得你珍惜的有很多，不要總是做夢了，到了夢醒的那一刻你會後悔的！」
玉子扭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阿幻︰「你所謂的‘值得珍惜的’是指你自己嗎？你終于能夠放下之乎者也正常地說話了！」
阿幻笑笑︰「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只要你一句話，我還是會回去接著背《孟子》的，雖然背得頭都大了！」
玉子眨了眨眼，閃動著狡黠的光芒︰「你是故意的，是嗎？你是故意把自己變成書呆子，然後逼我向你認輸，對嗎？」。
阿幻的神色微微有些發窘，還好有夜色的掩蓋，沒有被玉子發現，他極力穩了穩聲調，說︰「大多男生都喜歡傻傻的女生，你這樣的恐怕除了我也沒人想要了。但是你既然自認為聰明，那麼你心里應該清楚我這樣做是為了誰……」
玉子笑笑︰「你那一套甜言蜜語哄不了我的。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痴情得傻氣。其實，你也一樣啊，追你的漂亮女孩也不少，你為什麼偏偏會喜歡我呢？」她頓了頓，不等阿幻回答，又說，「不要說什麼可愛、漂亮、溫柔那堆空話，我知道自己不具備那些討人喜歡的優點……」
阿幻听了，搖搖頭，茫然地望著天空，若有所思地說︰「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也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債，要到今生來還吧！」
玉子咯咯一笑︰「沒想到你還相信宿命呢！那你想你上輩子會是誰呢？」
阿幻仍然望著深藍色的夜幕，一字一頓認真地說︰「我希望會是康熙。」
要換做平時，玉子听到這句話早就笑著嘲諷開了。可是今天，她並沒有笑，因為他被阿幻那嚴肅的神情震撼了，仿佛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她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久久地凝視著他，看他那雙專注而失落的眼楮，看他那兩片刻劃著堅定曲線的唇，看他在風中飛舞的短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他，真的，她有時候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總是讓阿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與寒心。但——她也沒有辦法，明明知道不愛卻又要騙他，不是對他更深的傷害嗎？
許久許久，她還是說出了那句自己萬萬不想出口的話，但語氣輕得似鵝毛一般，仿佛這樣便可以減輕對阿幻的傷害︰「如果，我還是不能接受你，怎麼辦呢？」
阿幻連想都沒想，月兌口說道︰「那我就去跳樓！他的語氣是那樣強烈，驚得玉子差點從樓上掉下去。
下節預告︰第八章阿幻要跳樓
隆重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