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束樘沒想到林杝會反問他這一樁事情,一向能言會道的七王爺一時間失語。
三個月前,整個郴州發生了蝗災,大面積的農田被蝗蟲一掃而空,州府向朝廷申請撥糧賑災,承恩帝一點不含糊,撥了國庫里五分之一的糧食出去。不過承恩帝擔心各級官員貪污,最後分到災民手上的糧食會寥寥無幾,當時就說要選一個人,將這些糧食護送到郴州,親自監督官吏發放。
這個人選,在戶部尚書推薦的王羨和兵部侍郎推薦的趙若塵中爭執不下。這王羨是工部尚書的佷子,去年殿試中了狀元,新一輩文官中的翹楚;而趙若塵管當今太後叫一聲姑母,與當今聖上是表親,年方二十,師從少林,武藝高絕。
欽差一職,說好不好,委實是個得罪人又危險的職務,弄不小心半路就出個橫禍,客死他鄉;但說壞卻一點也不壞,當一趟欽差,任務圓滿,回來必定升官,官運亨通。且,瑞昭國上下文官和武官素來不和,選誰當欽差,也能看出皇帝對文武輕重的態度。
瑞昭先帝聖元帝重武,馬背上打下來的江山。之前的瑞昭並不叫瑞昭,而叫天英,坐擁瑞昭的半壁江山;另外一半,屬于前朝天翔。兩國以遙江相隔,太平了五百多年。天英一半以上是草原,向來以武聞名,而天翔在煙雨江南,文人才子輩出。先帝打破平衡一統江山的初衷,世人至今不得而知,或許帝王總有一份野心,希望幅員遼闊,兵強民富。天翔抵抗不過三年,秀才遇到兵,最終被天英大破皇城,從此江山易主。
文官和武官不和,歸根結底,就是這前朝的遺患。
至今開國二十五年,聖元帝生前以表一視同仁,在文官任免上大多選擇原天翔的書香門第,而這些大夫世家,有些拒絕任免,歸隱田居,也有一些接受任免,力與天英那幫子武夫一爭高下,雖江山難復,也不給皇帝太平。
最最重要的一點,當年先帝駕崩前,七王爺和小皇帝爭皇位爭得你死我活,那時候禮部、戶部和工部支持七皇子李束樘,而兵部、吏部和刑部力挺當時還是二皇子的小皇帝李束權。可以說,整個朝廷,兩人也是半分江山,文官大多擁護七皇子,而武官大多擁護二皇子。
最後承恩帝登基,四年來想盡辦法換血,各處安插自己的親信,卻不知「妖孽」七王爺如何使得迷魂術,最後總有一批人倒戈,又偏向李束樘。皇帝每天都恨得牙癢癢,對趙公公說,「朕上輩子一定搶了這廝媳婦!這輩子來找朕討債的!」
不想郴州欽差一事上,承恩帝最後竟是派了戶部尚書推舉的王羨去。也就等于給了李束樘一個翻身的機會,那麼多糧草,若用于行軍打仗,十幾萬人也夠吃三個月。七王爺自然不負眾望,果然拿了糧草,自己屯著造反。美其名曰,「糧草在護送途中被劫」,一粒也沒給郴州的百姓留下。
前幾日林丞相就是為了此事親自護送另外一批糧食去災區賑災。
林丞相倒也是個文官,還是個跟著聖元帝馬首是瞻的謀士,一等一的達官顯貴之一。卻從來不喜歡七王爺這人。有些人說林丞相對嫡庶身份看得很重,皇帝是太後與先帝的嫡子,理應繼承皇位,七王爺賊心不死,委實大逆不道。林丞相對此說法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
「你以為,是本王監守自盜?」許久,李束樘才吐出幾個字。靈魂的相互可感知,讓林杝感覺到七王爺此時隱忍的怒意。
林杝冷笑,「上百車的糧草,你以為變戲法麼?憑空就變成了石頭。」
在李束樘的觀念里,一直將女子視作點綴後院的花瓶,突然冒出來一個與你爭論朝堂之事者,還是政敵的女兒,心中對其三分詫異,十分蔑視。于是嘲諷她道︰「林四小姐倒是消息靈通,連糧草變成石頭這樣的細枝末節都能探听得到。可是想在你父親面前顯露身手,叫林府上下瞧得起你這個庶女?」
「我關心國事,不為其他,只想知道天下是否太平盛世,百姓是否安居樂業。」珠璣之語,縱使不能真切听到林杝的泠泠妙音,也可以想象這個女子一身坦蕩,臨風而立說出此話的別樣風情。
李束樘片刻晃神,那廂濟世堂的大夫就被青杏請來,推門而入。
林仲之將他迎進門,難得隱去玩世不恭的笑顏,肅然道︰「蒼山大夫,還請看看我四妹這是怎麼了。」
那大夫也不過雙十的歲數,清瘦俊逸的一個男子。先看了一眼林杝的臉色,笑容平和地安慰,「林公子放寬心,我遠觀令妹並無大礙,應是氣虛之癥,且容我細細診一診,再告訴公子詳細。」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要林仲之走遠點。
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濟世堂,知道濟世堂里有一位年紀輕輕的神醫。承恩帝曾經請他去宮里當太醫,也被他以「百姓亦是我的病人」為由,委婉拒絕。看病不論達官顯貴還是普通百姓皆一視同仁,難得的菩薩心腸。
林仲之本來听了他保證的「令妹並無大礙」稍稍放下心,這時乖乖靜候一旁。
然,蒼山這次診脈卻診了很久,眉頭從初初的平坦,到最後蹙起,指月復也從林杝的手腕游移到幾處大穴位之上,不知在探查些什麼。林仲之看得十分忐忑,又不敢打擾他診斷,心中雜亂得很。倘若林杝真的因為落水生出什麼變故,他覺得他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二公子,令妹這病……」
「蒼山大夫但說無妨。」
「我瞧不出令妹身上有何病因,落水並未留下什麼遺癥,倒是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不知公子可是習武之人?」
林仲之納罕,如實回答︰「略懂一二。」
「習武有奇經八脈之說,講究氣血上行之道,令妹也習武麼?」
「不曾。」
「這就奇怪了,令妹體內存在一股微弱的氣息,有逆行之勢。若是習武之人,乃急于求成入魔之癥,可令妹並未習武……」這逆行的氣流從何如來?
林仲之听得也是詫異,林杝雖不是從小就與他親近,但這幾年總廝混在一起,大多事情也都了解,算得上林府中能夠信任的一個妹妹,沒有之一。她足不出戶的一個深閨小姐,上哪兒習武?爾後又有些遲疑︰莫非是南宮俊教的?可能教成走火入魔?
蒼山見林仲之的臉上陰晴不定,便言︰「在下先給四小姐施一副銀針,若有效果,再做定奪。」言下之意,如果他這副銀針有效果,那二公子你也不必糾結了,令妹真是會武功的人。
林仲之那麼聰明的一個公子,自然听懂了蒼山的弦外之音,沉重地點點頭。
就在此時,床下昏迷的美人忽然睜開了雙眼,格外清冷的聲音,驚到了屋內兩個男子,她說︰「二哥,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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