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明珠 第十章

作者 ︰ 金吉

「想什麼想得出神呢?」

陽的聲音響起時,明珠怔忡地瞪著池面,好似以為自己發夢了。

「身子不舒服?」他來到她身邊,明珠一見他,一臉不可思議。

「你怎麼……」她不知道,那一刻她原本蒼白的雙頰緋紅更勝滿天雲霞,明眸猶比夕照燦亮。

陽笑著在她身旁坐下,「剛到。」每次到來,他總是不喜歡讓底下人事先通報,實在是因為她驚喜的模樣讓他很陶醉。「你上個月不是向嬤嬤打听,我這幾日有無什麼特別的要事嗎?」

明珠沒想到嬤嬤把這件事也通報了,「只是隨便問問,我特別要她別通報的……」和嬤嬤提起後,她就後悔了,不說她並不想乞討他任何事,不想再欠他更多,今天這樣的日子,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對他提起,踟躕多日,最後仍是決定別說了罷。

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去信向陽提出,她想「告假」幾日,回家祭拜母親,但終究因為顧忌他可能提出她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而沒開口。

過去,每年她和青兒的生辰,阿爹除了會讓她們吃壽面,給她們買些禮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上母親的墳祭拜,即便在圍城那時都沒忘了在母親的牌位前上炷香,想不到現在她卻顧忌著被「金主」識破身分而當了不孝女。

但也因為這個煩惱,讓她想起不如就同時給父母立個牌位。陽說過她可以隨意處置這座莊園,她問了雲嬤嬤想安置個佛堂,雲嬤嬤第二天就上上下下差人打點妥了,把原本閑而未用的西院正廳改置成佛堂,讓人運來一尊玉觀音。

至于牌位,明珠只敢自己寫上父親的字和母親的名,以及他們的生辰八字,遮遮掩掩,偷偷模模,自己都覺得不孝,又心酸無比。

陽定定地看著她,然後故意用一副遺憾的語氣懺悔的模樣道「因為我不能在你身邊,所以我要她任何小事都得傳報上來。」他沒說的是,雲嬤嬤是他以前的女乃媽,只會听他的命令,他要求嬤嬤務必把明珠照顧好,凡事要對她有求必應,在這個範圍里也要不抵觸他給的指令才行。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理智上也知道無法怪罪,畢竟他要怎麼向他的家人交代她的來歷都是問題,但感情上卻很難毫無怨慰。

他就是這麼吃定了她。耍賴也好,耍心機也好,要讓她就這麼安安分分地留在他身邊。

給她個名分也不是不可,只是現階段來說,風險太多了。而且他沒心沒肺地覺得,現在這樣還挺好的,就是想見她時,路途遠了點,但離帝都太近又容易曝光。

「你應該累了,回房讓我替你梳洗換件衣裳。」還不到一年光景,她對自己的身分該做的事倒不算生疏,除了床笫間……啊,那些羞人的事,真不該隨意想起。

至于其他,關于一個女人在日常起居間該如何伺候一個男人,雖然母親早逝,但她並不是完全陌生,畢竟她還有對母親的記憶,也有女乃娘教她未來要如何侍奉丈夫公婆。就算她明知她的身分相較于她做的這一切,有多難堪。

每一分的墮落,都是相對地在提醒她,生她、養她、教育她的人費了多少苦心,對此刻的她就會有多痛心失望!可是她終究得收拾起情緒,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報恩。

當然是為了報恩。

其實她很清楚,比起墮落,更可怕的是對他們之間懷有期待……

陽其實不累,而且樂于陪她這麼閑坐著,但被她服侍顯然是更讓他歡喜沉醉的美事,于是他便牽著她的手,漫步回房。

「等會兒到前頭,這次回帝都剛好遇到一個做布匹和珠寶生意的,我讓他把最好的東西都帶了來,如果喜歡的話全留下來也好,因為怕你不喜歡,所以我讓他帶過來給你好好挑選。」當然,他不會讓人進到正廳里來,一來不要明珠拋頭露面,二來不讓那生意人知道太多這里的事,所以他一向把人留在偏廳里,設了酒菜招待。

生意人向來識時務,有本事的生意人尤甚,特別是他們做布匹和珠寶的這一行。多少達官貴人在外頭養金絲雀,那才是大主顧,裝聾作啞,不探問不打听,交往方能長久,更不用說憑陽的身分,再刁難的要求都有人鞠躬哈腰地想討好,陽自是有恃無恐。

「我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身邊事物已經夠用。你替我選一兩樣也行,你選的我都喜歡。」明珠心想,那人跟他從帝都大老遠地來,總不能叫他隨便把人家打發了,只好這麼說。

陽好笑地看著她,「那我給你買的衣裳和首飾,怎麼幾乎沒見你穿戴過?」關于她平日吃穿用度,吃的有嬤嬤精心張羅,用的穿的,他交代過嬤嬤,每月十五讓熟悉的、挑選餅的店家送上新款來給她挑。嬤嬤通常會將她買了些什麼呈報給他,他知道明珠會特意挑那些最便宜的,就算要店家只送最頂級的貨來,最後明珠可能一樣都不挑,給了車馬費後把店家打發走。所以陽也由她,反正他依然會從帝都帶東西給她,只是他想觀察她喜歡什麼樣的事物,好歹讓他每回帶禮物給她時心里有個譜。

「我一個人在家,自然用不著盛裝打扮。若你想看,我一會兒去換吧。」

「那不過是迎合我,多無趣。我只是想看看你自己喜歡的打扮是什麼樣子,你喜歡些什麼事物,讓我知道。」

無怪乎明珠會直覺地用她所懂的,女人伺候丈夫的方式伺候他啊!陽向來配合她的腳步,他握著她的手,閑步間話家常,並不忘時時看照著她,不就是鶼鰈情深的夫妻該有的相處模式嗎?

男人該怎麼疼一個女人呢?陽的家庭完全沒有給予他任何正面的典範,起碼一個丈夫妻子若恩愛會有什麼表現他完全不清楚,在這里,在她面前,一切全憑他隨心所欲。

世間不全是懂得體貼多情的男子,她早就明白了。並非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卻只怕她永遠無法攤在陽光下的身世,會成為他們之間一輩子的隔閡。

但明珠還是很難不悸動。僅僅為了他那些從不掩飾的心意。

「你怎麼知道我是迎合你呢?也許是因為你來了,我特別開心啊!」如今她倒也懂得,在他可能逼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柔情攻勢前,先示好以求自保。

陽笑了起來,「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話,那我還真愛听。」

明珠羞紅了臉。有時真不知他是說話直接,又或者狡猾地在點破和不點破之間,輕輕調侃,讓人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或者故意自我嘲解給旁人听?可偏偏又

讓人無法討厭這樣的他啊!

這座大宅在明珠入住後,被陽更名為金風園,而主院中作為他們倆起居睡臥的小樓,叫玉露閣。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暗指的是最末句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嗎?

作為只能等待的那一個,尤其又自憐命運多舛時,她還真無法欣賞他這樣的情調。有時想想,他的溫柔情調,其實是有一些冷血的吧?但明珠總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他。

明珠猜到他的故意,卻沒猜到他真正壞心眼的「故意」。他就把他的隨身事物,理所當然地擺在房內,她朝夕相處。金風園沒有多的客房,只有他和她的臥房,以一條抄手游廊連結,但每日睡前他都陪著她,要她夜夜入夢時都記得他們倆曾在同一張床上翻雲覆雨。

當真是霸道到極點,頑劣到極點,也冷血到極點呵!

房內,水已備妥。明珠其實只需要替他擰巾子,為他洗洗手,梳整頭發,為他更衣。至于他面具下的模樣,陽只說,他天生異相,所以才為父母帶來災厄,因此不願示人,他們倆在一起時,只有燭火已滅之時,他才願意拿下面具,更多時候他會干脆蒙住她雙眼,做盡他想做的邪惡之事。

不過,她倒是隱約在昏暗不明中見過他的臉,是真的有些猙獰的疤痕,他也讓她踫過,由他握著她的手,輕輕貼著。知道這些,明珠反而諒解了他的放不開,她想她願意等他真的敞開心胸,同時自己心里也得有點準備。

但話說回來,她和妹妹曾經照顧過一只被灼傷而模樣丑陋嚇人的小狽,兒時更曾跟著母親一起布施白米給那些又病又窮的人家,有些來領米的乞丐病了傷了無處醫治,模樣也是很可怕。她從小就被教導不可因為旁人的容貌拙劣而懷有鄙惡之心,她不認為接受陽的模樣對她來說會有多艱難,並非她把他當成傷殘,而是她早就學會平常心對待。

為他洗了手,換了居家的衣裳,明珠發現陽的身子似乎又抽長且結實了許多。下定決心跟了他之後,她才知道陽根本還未屆弱冠之年——去年隆冬,他沒讓家人給他慶祝十九歲生辰,謊稱朋友要為他祝壽,其實卻是到鵲城來和她鎮日膩著,要她給他祝賀生辰。怎麼個祝賀法?自然不月兌他那些邪惡的把戲,明珠總覺得他的家人未免也太放任他。

如果不是極為放任,怎會任他老是一出門就十天半個月的,天南地北玩個透徹?怎會任他如此揮霍?又怎會至今未娶妻妾?

他是真的未娶,或者只是騙她,安撫她?明珠心里不願,也不敢亂猜疑,只怕想多了,是往她那些郁結未解的心事再添一個無解的結。

她得要微微仰起頭,才能替他翻整衣領。今年冬天他二十了,男子到幾歲前還會再長高?她有些頭疼地想。

陽哪會放過這她調情的好機會?當下雙手合握住她腰身,將臉埋在她頸間,「我好想你。」

明珠身子一顫。每一次,他們久別後終于獨處,他總會這麼做,撒嬌似地將臉貼著她頸間,要抱她,卻怕她拒絕那般地小心試探,然後在她耳邊,喁喁說著想念她。

真不公平啊!她怨他那麼多個日子,他卻一句話就讓她投降,多可惡!

可她終究情不自禁地,雙手揉上他頸背,他像得到允許那般,再也無所顧忌地抱起她,走向床鋪。

早知道這人愛膩著她的程度讓人臉紅,明珠仍是徒勞地勸道「客人還在等著呢。」

「我吩咐過嬤嬤,客人用餐後讓他到偏廳歇著。」他讓明珠坐在他大腿上,早就不安分地扯開她的衣襟,在雪白玉頸上烙下兩朵紅梅。

「還有點暑氣,我怕你悶。」她索性誘他取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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