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一直都是她們母女倆在興高采烈地聊著,而徐樂的工作就在兩人聊到分歧處,他說「都不錯」;兩人聊出結果時,他說︰「我同意」;兩人聊著聊著,不經意地看他一眼時,他還要聚精會神地點頭示意……
像是套上了枷鎖的犯人,不得自由。和犯人不同的是,犯人被束縛都是身體,而他,卻是連思想都被佔去。敷衍應付不行,輕微的晃神兒更是不許。因為雖然聊的內容和他沒關系,但母女倆的眼楮會不時地掃他一眼。如果發現他在開小差,母女倆會心有靈犀地一致對向他,刨根問底、連哄帶逼地把他腦子里的那點想法挖出來,先分析,再討論,再上綱上線,最後以泄憤般的彈劾結束對他那不合時宜的想法的分析。
那嚴謹程度就好比是對一個已經去世多年的人,先論及功過,再討論功過哪個更多,再將功過延伸到社會層面比對,最後無論功過如何都要嚴格量刑,就算已死也不能抵消,必要挖墳掘墓,砸碑鞭尸以抵罪。
對于這樣的家庭聚餐,尤其是高心眉那以文化人自詡的清高和那張專注于婚戀問題的利嘴,徐樂自然是避之不及。可無奈那里三層外三層的利害關系,壓得他不得喘息,最後只能妥協,心說︰「就權當自己把這幾個小時給賣了!反正她爸媽已經移民美國,一年才回來一次。忍了!」
「徐樂啊,我把琳琳交給你了,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你可要好好待她!」高心眉的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鄭重其事地對徐樂說道。
而李弘琳也只有這時候才會小鳥依人地往徐樂身上一貼,嬌羞地沖著媽媽撒嬌道︰「媽,看你,我都這麼大了~」
「您放心吧,師母。我會對……弘琳好的。」每當這時候,徐樂心里就明白自己「刑滿釋放」的時刻到了,立刻精神抖擻。只是將稱呼了27年的「弘琳姐」,一下子改成「弘琳」,他還是有些不習慣,所以每次提到名字的時候,總是先停頓一下,以預防自己的經常性失語。
但這還不是最後一句話,因為接下來高心眉會在徐樂站在門口正準備出去的時候,發表一場中心思想為「兩個人在一起,作為男人要有擔當」的演講,而徐樂則只能全神貫注地听著,且適時地附和「對對對」「是是是」。
最後在高心眉佯裝無所謂地說「明天就不用送我了」的時候,他還要夸張地客套說︰「那怎麼行,一定要送的!師母,弘琳,你們早點休息,明天我早點過來!」
說罷,在李弘琳轉身拿衣服準備送他的時候,他婉言拒絕道︰「不用了,師母明天就要走了,你好好陪陪她!我走了,明天見!」
離開李弘琳家,在等電梯時,他還要盡量保持成熟沉穩,因為那對母女會出于禮貌目送他上電梯。真是名副其實的「枷鎖」,連卸掉都要等完全遠離了「敵人」的陣地。
徐樂開著車一路前行,不經意間竟開到了那次和青慈分別的公交站,他打開車窗,沖著青慈下車的地方望穿秋水。不知道這一排排的樓房,哪一排里有她,這萬家的燈火,哪一盞是由她點亮。
他拿起電話,看著從BQQ里抄來的青慈的號碼,他輕輕地撫模那個名字和那一段數字,仿佛在撫模他最心愛的東西。此時此刻他特別想見見青慈,听她說說話,或者和她斗斗嘴,哪怕什麼都不說,就那麼看著她也好。
只是當他遲疑著撥通電話,听到青慈沙啞的聲音說了「喂」之後,卻突然語塞,緊張的無言以對。接著在他想張口自報家門的時候,突然听到電話那頭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老婆,我回來了!」他便如做賊般心虛地急忙掛掉了電話,陷入深深的糾結里。
自從在機場遇到青慈的那一天起,他就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妥協?如果自己沒有妥協,如果「弘琳」還是「弘琳姐」,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向青慈說愛,管她有沒有男朋友,管她男朋友是誰,他都會毫不顧忌地展開猛烈的求愛攻勢。
可那都是「如果」,在他以為別無選擇只能妥協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今天這樣的局面。誰說人生不是注定的?從你進門選擇邁哪一只腳開始,就注定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一系列的事。而那些表面上看來毫無關系、非常微小的事,卻可能會在將來的某天,改變你的人生。這就是「蝴蝶效應」。同樣的,在你認為別無選擇時,所妥協的任何事,都會在你人生的關鍵時期成為你的顧慮,它會左右你的選擇,牽絆你的生活,或許最終,還會讓你錯過你最心愛的人或者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