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侍衛听了自家公子的話卻有些不能理解,他只覺眼前這個霓裳公主很可怕,一點都不像女人,實在遠遠不及自家小姐,做女人,自然該楚楚動人,嬌弱溫柔,像霓裳郡主這樣簡直就是邪魅的妖魔,根本及不上小姐。
這溫潤如玉的俊美公子正是樓青青的哥哥,天宙國的冷玉將軍樓穆倉,他和莫雲璃並稱為天宙雙杰,兩人一個年紀輕輕成為天宙丞相,一個更是接掌了天宙兵馬,成為威震域內的大將軍。
樓家世代為將,不僅出將才,且對皇室忠心耿耿,樓穆倉雖被稱為冷玉將軍但為人卻儒雅溫潤,只因其幼年身體不好,國師說其活不過三歲,後為其求來一塊稀世冷玉由紫薇閣天師親自施法,不離身的戴在身上,這才得以健康長大。天宙國百姓都傳言,說其破了天命,有冷玉護身必將戰無不勝,故才稱其冷玉將軍。
此刻樓穆倉溫潤的面容上卻失了往日的儒雅笑意,他目光幽深無垠地又盯著旖灩瞧了幾眼,卻是轉身便走,道︰「讓埋伏的人都撤了。」
身後黑衣人聞言一詫,忙轉身跟上,禁不住問道︰「公子,咱們不動手了嗎?那小姐可怎麼辦?」
樓穆倉卻淡聲道︰「先前是我太低估霓裳公主了,要再做安排了……」
知府門前旖灩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惹來無妄之災,她根本就不知道樓青青的存在,此刻注意力都在眼前昏官身上,也不曾發覺樓穆倉的打量。
知府門前,明明人頭攢動,可此刻卻是鴉雀無聲,一群官員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頭頂的秋陽給不了他們任何溫暖。如今連劉知府都被欽差大人手起頭落,這樣殺掉了,他們這些人的命運可想而知。
旖灩眸光掃過冷汗直冒的眾人,青鋒劍鏘然如了劍鞘,劍柄指著劉更的人頭,道︰「隨州知府,結黨營私,魚肉百姓,貪贓枉法,死在先帝的青鋒劍下已是恩典,將他的頭顱掛到城門示眾,令諸官以儆效尤。劉府抄沒,所有財產一律充入國庫,男丁發配,女眷充官奴!」
旖灩言罷,那些官員抖地更加厲害了,不知是誰帶了頭,緊跟著眾人紛紛磕頭求饒起來。
「欽差大人饒命,我等都是被劉更婬威所逼迫,這才做出糊涂之事啊。」
「我等已經知悔,欽差大人饒命啊。」
「欽差大人寬宏大量,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孫孩,小人糊涂罪不可赦,還望大人給他們一條活路啊。」
……
咚咚的磕頭聲此起披伏,旖灩冷著臉,待下頭都哭的絕望了,這才彈了彈袖袍上的塵土,道︰「瞧在爾等誠心悔過的份兒上,便給爾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爾等這便各自回去將各自貪墨的不義之財悉數上繳,好生照顧災民重建家園,安排過冬事宜,待明年春耕過去,若做出了政績,你們貪贓枉法,自是不可活命,但朝廷自會看在你們將功折罪的份兒給爾等的家人一條活路,免了流放之苦,若是沒有政績,轄縣里凍死、餓死了災民,耽誤了春耕……哼,那到時候劉府便是前車之鑒!」
眾人已絕望,耳听旖灩如此說,登時便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雖說自己不能活命,可能保住家人的命,那也要拼力爭取!
又是一陣的磕頭聲,旖灩順了順座下流霞的毛,提韁掉轉馬頭,揚長而去。
知府劉更被欽差斬首,首級掛在城門示眾的消息像長了腿一樣,在隨州不脛而走,百姓們對劉更早便深惡痛絕,因其貪墨修渠款致使決堤,死了多少親人,欽差來後救了他們的性命,但卻和劉更等貪官混在一起,這叫災民心中雖感激欽差,但到底又心存怨懟。可官官相護,歷來如此,他們也不敢做出民斗官之事。
如今好了,欽差大人臨走斬了劉知府,且隨州上下貪官都落了罪,朝廷令其戴罪立功,這簡直就是百姓的福音,欽差大人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啊,他們真不該怨怪欽差,是他們誤解了欽差啊。
百姓們在這種又感激又懺悔的情緒下,得知欽差翌日一早出城回京,天不亮便自發地在城外聚集起來,翹首以盼,都等著給欽差大人送行。
旖灩是天蒙蒙亮時出的禹城,從客居的小院出來,一路都是送行的百姓,不絕于路,出了城門,百姓們更是成群結隊地蜂擁過來,在城門口呼啦啦跪倒一片,感激聲磕頭聲敲破了清晨的安靜。
旖灩性情淡漠,更非悲天憫人的良善之人,此行皆是為一己之私,盡心盡力為災民計也不過是求個心安,萬沒想到此行竟會收獲這些感激。她坐在馬上,眼望著跪在晨曦中那一張張因歲月操勞而被折磨地褶皺粗糙的面孔,看著這些面孔上涌動的真誠的祝福、感激、歉疚、仰慕……那樣純樸,那樣真實。
旖灩的心里有些五味雜陳起來,素來清冷堅冰的心,有顆種子破冰而出,抽出春芽,叫囂著要融化所有的冷漠。
「欽差大人一心為百姓,我們沒什麼好感謝的,這些吃的大人一定要帶上!」
「大人救苦救難,我們誤會大人和隨州官員同流合污實在不該,我們給大人謝罪了。」
「官府已發給我們過冬的糧食了,還有一袋粗鹽,這一袋餅子就是用官府發的賑濟糧做的,大人帶在路上嘗嘗,也好不再記掛我們,放心回京。」
「俺是代村里人來的,俺夜里才听說欽差大人要走,啥趕不及帶,俺腳程快,村里人讓俺趕來說啥也得給欽差大人磕幾個頭。」
……
旖灩見不少百姓一夜趕路,就是為了將半籃子雞蛋,一袋子干餅帶給自己,心里酸酸澀澀,倒也不拂他們的好意,擺手令紫兒都一一收下,百姓們見此,皆露出了歡喜的笑容來,映著天際初生的朝陽,燦爛的令人動容。
「鄉親們快讓開吧,莫叫大人錯過了宿頭,誤了回朝復命。」不知誰吆喝一聲,圍在馬前的百姓們這才紛紛讓道。
旖灩端坐馬上拱手作別,還未驅馬,倒是有一隊官兵從遠處飛馳而來,漸行漸近,見開道官兵後,馬上幾騎分明穿著太監服飾,後頭還跟著一輛馬車,數十侍衛,百姓們霎時沒了聲音。
旖灩揚了下眉,一時倒也猜不出這些人所為何來,她眯了眯,那隊人已到了近前,其中一個太監仔細瞧了旖灩兩眼,似是忍不住了她來,忙翻身下馬,跪下請安,口中喊著,「奴才洪順,見過霓裳公主,給公主請安。」
其後太監兵勇也忙跟著見禮,旖灩神色平靜,喊了起,那叫洪順的太監爬起來便笑著道︰「奴才是東宮貼身伺候太子殿下的,是太子殿下知道隨州事畢,便專門派了奴才們護送公主回京,太子殿下說了,公主在隨州辛苦,回京一路不必急趕,莫累壞了身子。」
旖灩此行,扮作男裝,一來是掩人耳目,不願驚動了靖南侯和千安王,再來也是行事方便,她一直男裝示人,即便後來從太子那里領了欽差的位置,對劉更等人也未曾表明真實身份,只稱是東宮幕僚蘇大人,名字、身世一概不曾交代。
百姓們也盡皆不知欽差大人的來歷,如今驟然听聞太監的話,四下一陣靜寂後,見旖灩不曾否認,百姓們才在震驚中確信了,眼前這個舉止優雅,容貌俊美的少年竟真的是近來在中紫國名聲赫赫的霓裳公主。議論聲一時竊竊響起。
「原來欽差大人竟是霓裳公主,難怪能有這般氣度。」
「欽差容貌如此俊美無雙,先前就該猜到呢,怎麼就愣是沒瞧出來呢。」
「公主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這樣的女子竟然被翼王退婚,翼王真是瞎了眼。」
「之前那靖南侯听說就是翼王的人,翼王根本配不上公主。」
「公主怎麼親自到隨州來了,還當起了欽差,實在匪夷所思。」
「這是什麼話!不管欽差是公主還是何人,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
旖灩在議論聲中登上馬車,對君卿洌在此時特意派人來揭穿她身份的行為不置可否,君卿洌只怕是不想她白忙碌一場,也不想就這樣掩蓋了她此次賑災有功的事實。
她本便已有了公主的封號,雖然不是真正的皇室女,但如今又有了百姓的愛戴,名聲遠揚中紫,相信這次回京,在中紫國她會一躍成為中紫國最尊貴的女子,聲明顯赫,地位超然,在中紫國她是當真站穩了腳跟,連隆帝都不敢再任何擺弄!
但是朝中誰又不知她和千安王府的一番糾葛仇恨,她成了欽差,千安王府被滅門,由不得不讓人多想,隆帝怕也會起疑,這對君卿洌卻並非好事。原本她的計劃便是,欽差蘇大人肯做東宮幕僚,不過是早年欠了太子恩情,其人閑雲野鶴,不慣做官,故離開隨州便留信辭別太子,再無蹤跡。
可君卿洌顯然沒采用她的這個建議,竟生生當著這些百姓的面揭露了她的身份,他這樣做固然是為了她好,可隆帝和朝臣的懷疑,卻也會像春風下的野草長出來,即便大局已定,君卿洌又賑災有功,百官和隆帝不會有所動,但到底君卿洌是要被非議猜疑的,老實說,君卿洌……他這個行為實在是有些傻氣……
旖灩閉上眼楮,微嘆了口氣。
旖灩並未直接回京,她坐著馬車只行了兩個時辰便向洪順告辭,洪順得了君卿洌的吩咐,此行不過是為揭露旖灩的身份,並不干涉她的行動。旖灩既不願他們護送回京,說另有事,洪順便也恭順地應命,並不探究,領著東宮護衛隊伍啟程而去。
而旖灩卻帶著紫兒等去和依瑤匯合,一路疾馳,正午時,一行人來到一處山谷,太陽升至頭頂,雖是秋日但此刻熱氣上來,倒也令人悶熱難擋,旖灩等人趕路之下皆有口干舌燥,汗流浹背,故便在一處樹林駐馬,借著陰涼稍做休整。
紫兒見旖灩靠著樹干席地坐下,汗水已從額頭上墜了下來,連咕嚕也熱的怏怏地,蜷在旖灩腿上一動不動,便從馬背上扯下水囊來,搖了搖,道︰「小姐等等,奴婢去溪邊取些水,小姐洗把臉。」
紫兒說著邁步,影三忙牽了馬,笑著道︰「有我等在,哪兒能讓紫兒姑娘去。」說著他接過紫兒手中水囊,揚了揚道,「還是我去吧,順便牽了馬過去飲水。」
有人代勞,紫兒自不推辭,又跑去取馬上掛著的干糧,誰知她還沒走到流霞的身邊,流霞便像受驚了一般驀然嘶鳴一聲,踢起四蹄來,紫兒還沒反應過來,就覺眼前一花,只來得及回頭,眼睜睜瞧著四周的樹木飛快地在眼前動了起來,原本坐在十數步開外的旖灩,因樹林的變動,在紫兒眼前驀然變遠,身影變小,眨眼間消失不見,紫兒尖叫一聲。
旖灩靠坐在地上,亦是在流霞突然嘶鳴時才發覺不對勁的,她迅速從地上站起來,眼前景色已飛轉起來,所有的樹木都像是自動長了腿,飛快地在眼底移動。
「小姐!」
恍惚間,只听到紫兒一聲尖叫,瞧見紫兒蒼白的面色,看到影七幾個飛跳起來往這邊急奔,眨眼間幾棵樹嗖嗖過去,紫兒等人的身影便一下子消失在了眼前,耳邊似有呼喚聲,似有重物倒地聲,悶哼聲,可又似近似遠,似真實存在又似只是她的錯覺。
待那些飛快轉動的樹木慢慢靜止,四周便再度恢復了安靜,只是再不見了紫兒等人的身影,只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林子中。旖灩目光一片冷寒,這林子中分明是有人提前設下了陣法。是她剛剛除去大敵,心神一松,太過大意了,此刻想來,方才進入林子若稍稍警覺,便會發現林子中少了些鳥雀的叫聲,有些不對勁。
會是誰,目的又何在,若是要殺她,此刻為何又沒了任何動靜,她甚至都感受不到殺意?
不管是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旖灩既不叫嚷也不心亂,抬頭瞧了瞧頭頂的太陽邁起步子來,她沖著太陽的方向,每走兩步經過一棵樹便在其上留下標記,可走了不過一個時辰,便發現前頭的樹上落滿了十字標記,顯然她非但沒走出林子,反倒一直在轉圈。
旖灩並不懂五行陣法,但卻也並不泄氣驚慌,既暫時想不到出去的法子,她便再次盤腿在樹下坐了下來,從懷中模出一袋窩絲糖來,捻了一顆扔進嘴中,閉目思索。
這麼久了還是一絲動靜都沒有,難道暗中作怪之人只是為了困住她?還是他們在等天黑才下手?她的感覺一向很敏銳,她能感受到這片林子中此刻根本就沒別人,將她困在這里,卻又扔著沒了動作,難道是要活活餓死她?
旖灩百思不得其解,她自然不會想到,困住她的人,此刻也在思量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應該將她如何。
林子其實並不很大,只靠著山崖,騎馬不用一炷香時間便可穿過,如今布了陣法,身在其中,不懂其法,卻像是進了深海的沙粒,想出來,走斷腿都不可能。
此刻林外,樓穆倉依舊身穿月白色錦袍,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些無意識地把玩著腰間的玉帶,望著身前一片沐在霞光下的林子,眉宇微凝,神情模糊。
其後黑衣侍衛百易見自家公子對著眼前林子一站便是小半個時辰,而困住那霓裳郡主已經兩個來時辰了,公子也不下令,就這麼傻站著,百易覺著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實在不明白自家公子在打什麼主意。
眼看著太陽一點點沉下,慢慢隱沒在秋日已顯蒼涼的山後,只剩下一縷縷漸淡的晚霞還流連在天邊,天色已黯了下去,百易忍不住開口,道︰「公子?可要動手?如今霓裳公主只身一人,便是有絕世武功,也逃月兌不了,她若死了,莫相自然死心,小姐也就有救了。」
百易實在不明白自家公子這是怎麼了,除掉霓裳公主,決了莫相的情,莫相才能改變心意,迎娶自家小姐。此事要速戰速決,若是不小心,拖得久了,事畢讓莫相查到蛛絲馬跡,知道是公子做的,那便要弄巧成拙了!
這道理,這其中的利害得失公子不必他來提醒,可為何公子安排好了一切,如今箭在弦上反倒猶豫不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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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看來小修要明天才能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