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無憾
秋陽一點點升起,透過絞紗窗打進屋中,因一切皆已言透,花廳中少了方才的劍拔弩張,卻多了兩分和諧溫情。
見鳳帝修和旖灩宛若一對璧人,當著眾人十指緊扣,相視而笑,隆帝目光一轉落在了鳳帝修的身上,遂又瞧了眼身旁失魂落魄的兒子,心下長嘆一聲。
這一生他都和愛慕的女子無緣無份,若然可以,他自然希望君卿洌能迎娶旖灩,這樣多少也能彌補他心中的遺憾,更何況,旖灩無論是智謀還是能力,都出色地堪當中紫國的未來皇後。
可惜,兒子和他竟是同樣的命運,有鳳帝修這般耀眼若太陽的男子全心全意對待旖灩,旖灩的眼中哪里還瞧得見旁人?雲蔓蘿是他這一生的痴念,而隆帝了解自己的孩子,君卿洌瞧著冷清,可卻比他更為重情,只怕這一生君卿洌都會嘗受求而不得的苦楚,走不出,也逃不過。
他一生都未曾走出魔障,也沒資格勸解兒子,望著別開頭緊抿著唇角的君卿洌,隆帝又嘆了一聲,這才瞧向旖灩,道︰「灩兒隨朕回京,朕將灩兒的身份昭告天下,開太廟將灩兒的名字記入皇室玉牒之中。令天下人皆知,灩兒是我中紫國最尊貴的公主,是皇兄唯一的血脈。灩兒看,這樣可好?」
先前旖灩雖靠著立功,被封為霓裳郡主,後又因盛易陽救駕有功,晉為公主。可旖灩這個公主的封號,不過是叫著好听而已,並不曾有封地。這自然是不能和真正的公主相提並論,如今隆帝要將她的身份昭告天下,旖灩將會成為真正的公主。因她是先帝唯一的血脈,甚至在天下人的眼中她的血統比之君卿洌等更為高貴,她在中紫國的影響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
這對旖灩只有好處,沒有半點壞處,更何況,旖灩如今傾心于鳳帝修,她雖相信鳳帝修不會介意她的身份,但要嫁給鳳帝修,自然是身份越高越好的。隆帝這般做,對旖灩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故此旖灩聞言,只含笑點頭,站起身來,福了福身,道︰「謝皇叔父。」
隆帝朗笑著抬手虛扶旖灩一下,尚未言語,卻忽听外頭響起了兵刃踫撞之聲。
隆帝是身著龍袍,在禁衛軍的護衛下進的玉城,入的這宅邸,府外還守衛著禁衛軍,此刻會和禁衛軍交手的只怕除了狄霍,再沒別人。
旖灩忙站起身來,道︰「小舅舅對陛下多有誤解,我出去看看。」
禁衛軍統領萬大人,乃是中紫國第一高手,旖灩唯恐狄霍吃虧,忙大步出了屋。鳳帝修也一拂廣袖,起身相隨。見此,隆帝亦起身,眾人到了院中,果便聞府門處傳來狄霍用盡內力的大喊聲。
「隆帝小兒,你若敢對灩兒怎樣,小爺定將你的罪行公知天下,叫你被天下人口誅筆伐,遺臭萬年!」
狄霍的聲音中氣十足,顯已是急不可耐,惱怒非常。隆帝聞聲神情卻淡淡,只沖院中侍衛擺手,道︰「去,叫萬大人放他進來。」
侍衛應命而去,片刻刀劍聲便停息了,狄霍帶著一群泣血樓的影衛沖了進來。他進了院子,目光先便落在了並肩站著的旖灩和鳳帝修身上,見旖灩完好無損,他猙獰的神情稍緩,只當是鳳帝修護著旖灩,隆帝才不曾出手,登時面露贊許,從未覺著鳳帝修這般順眼過。
旖灩見狄霍轉瞬便又目光凶狠地盯向了隆帝,忙上前一步,趁著狄霍還沒說出什麼難听的話來,便揚聲道︰「小舅舅,且務對皇叔父無禮,當年先帝確乃病重駕崩,小舅舅只怕是誤解了皇叔父。」
狄霍聞言,卻面露愕然,接著眉頭一擰,道︰「隆帝給灩兒說了什麼,竟叫灩兒如此信他?!當年先帝創下泣血樓,只听先帝號令,倘若隆帝風光霽月,為何當年卻不曾拿著先帝號令泣血樓的令牌前來接手?!這其中分明有齷齪!枉先帝當年對你有救命之恩,你卻忘恩負義,謀朝篡位,委實卑鄙!」
狄霍說著,又沖隆帝大罵起來。狄霍明明懷疑隆帝前來不安好心,還帶著這些泣血樓影衛前來相救,這份著急和關切,令旖灩心頭溫暖。見狄霍固執己見,旖灩唯恐隆帝龍顏震怒,會容不下狄霍,忙上前兩步,道︰「小舅舅認定皇上謀害先帝,就只憑借皇上未曾執先帝令牌接手泣血樓這一點斷定的嗎?」
狄霍聞言,冷聲道︰「這一點便足夠了!」
旖灩不由好笑,道︰「小舅舅,僅憑這一點,全然沒有人證物證,便斷定皇上謀朝篡位,委實武斷了些,小舅舅何不听听皇上怎麼說。」
旖灩言罷,懇切地瞧向隆帝,隆帝本不屑于多做解釋,見旖灩如是,這才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朕確實不曾謀害先帝性命。先帝是病逝的,先帝駕崩當夜,確實傳喚了朕進宮見駕,可只是和朕聊起荷貴妃,後便暈睡了過去,便連朕都不曾想到,先帝會一睡不起,在睡夢中駕崩。許是先帝在荷貴妃詐死以後便萬念俱灰,沒了生念。朕甚至感覺到先帝當時因荷貴妃的離世,對天下和皇位都極是厭惡,先帝駕崩前兩個月已不再早朝,不再處理政務。他駕崩前,連天下大事都不再過問,又怎會念著一個泣血樓?」
當年君野駕崩時,狄霍並不在京城,後他接到君野駕崩,隆帝登基的消息,因懷疑隆帝,故便帶著泣血樓的眾人隱匿了起來。到底那時狄霍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泣血樓也剛建立不久,根基不穩,根本無法和新帝抗衡。
這是這十多年來,狄霍第一回和隆帝當面對質,他見隆帝神色坦蕩,言之鑿鑿,不由心中狐疑起來。想到當年君野因雲蔓蘿過世,確實借酒澆愁,萬念俱灰,行事頗有幾分癲狂,狄霍蹙起眉來。
隆帝卻又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先帝的貼身太監,德海的話總該是信的吧?德海這些年一直榮養在宮中,來日你隨朕進宮,當面問個清楚便是。先帝駕崩當夜,便是德海伺候在側的。他是先帝的心月復,他的話總不能也是假的吧。」
狄霍聞言卻冷笑,道︰「德海在宮中多年,只怕早便奉了新主子!」
他話雖如此說,旖灩卻听出他口氣中略有松動,不由上前兩步,道︰「皇上對我當真沒有惡意,小舅舅若然不信皇上,慢慢查證便是,皇上既風光霽月,自也不怕小舅舅細查,此刻還是先叫大家收了刀劍吧。」
這些年,狄霍自然也在暗中查了不少當年之事,而他也確實不曾查到任何證據,能夠指證隆帝。如今隆帝既表現的如此坦蕩,他倒可以明著來查,這樣總比暗中查來的容易。狄霍眯起眼來,盯向隆帝。
隆帝當下沉聲道︰「朕光明磊落,你想怎麼查便怎麼查!」言罷,卻是從腰間扯下一塊雕龍玉佩來扔給了狄霍,又道,「有此玉佩,皇宮,各衙署,不管是什麼地方,你皆可查探,不管什麼人,皆可查問。」
狄霍接過玉佩,又瞧了眼隆帝,這才鄭重將玉佩收入懷中,揮手道︰「都撤出去!」
影衛們瞬息褪去,狄霍卻並不放心旖灩,留了下來。旖灩答應隨隆帝到軒轅城去祭拜太廟,然隆帝星夜馳騁前來玉城,自要休整一日。隆帝不曾住到玉城城守府,而是攜君卿洌都住在了旖灩落腳的小宅邸中。
小院是泣血樓在玉城的暗樁,既是暗樁自是極不起眼,不過是個兩進院子。旖灩不覺隆帝和君卿洌住在此處如何,鳳帝修卻怨言頗大,只覺隆帝和狄霍等人太是礙眼,大大打攪了他和心上人享受二人世界。
是日夜,鳳帝修才算有機會和旖灩獨處。夜色極好,秋日的夜晚夜空曠遠,點綴著寂寥了幾顆星星,月光卻很亮,透光絞紗窗照進屋中,給屋中一切都打上了一層瑩瑩淡淡的光輝。
旖灩和鳳帝修手拉手相對躺在床上,四目相對,彼此的瞳孔中皆映出對方的面容,安寧而恬靜。屋中沒有點燈,鳳帝修背對月光側臥著,面容既然隱在陰影中,亦俊美的灼人視線。
旖灩目光滑過他夜色下晶燦幽深的鳳眸,挺直的鼻梁,勾著淡淡淺笑的薄唇,色心一起,抬手撫上鳳帝修的面頰,幾分得意地道︰「這樣俊美的男人,注定要被我一人霸佔一生,嘖嘖,當真是可惜了。」
鳳帝修見旖灩滿臉調侃自得,不由挑眉,道︰「可惜什麼?」
旖灩手指沿著鳳帝修俊美的面部輪廓幾分愛憐,幾分贊嘆的撫模,笑著道︰「可惜要讓天下女子碎上一地芳心了啊。」
旖灩眨眼言罷,鳳帝修卻驀然勾住她的腰身,將她猛地帶進了懷中,額頭相抵,輕輕吻了下旖灩嫣紅浮笑的唇角,方才微微退開一些,道︰「這般美艷迷人的小娘子,可惜了,這輩子都要被本宮一人攬在懷中疼惜憐愛,為本宮生兒育女。叫那中紫太子,天宙丞相,天乾攝政王之輩都窩心難受去吧!」
旖灩聞言反咬了鳳帝修一口,這才眯了美眸道︰「你若敢學君野,負心負性,我便叫那中紫太子,天宙丞相,天乾攝政王之輩心死復燃……」
旖灩話沒說完,鳳帝修已沉哼一聲翻身壓在了她的身上,眸光清湛地鎖著旖灩,道︰「灩灩,君野出身草莽,即便靠血汗拼得天下,可卻仍需迎娶高門之女穩固江山,示恩士族。我並非君野,沒有人也不會有任何事可以逼迫我收納不喜的女人,我心唯悅灩灩一人,此生得灩灩相伴,再無所憾。」
鳳帝修的聲音低沉有力,旖灩聞言輕輕眨動了下睫毛。
眼前男子總能輕易感知她內心的微毫波動,今日她確實總想起君野和雲蔓蘿來。做皇帝的後宮只有一個女人太難了,並非她不信任鳳帝修,許是因愛而生怖,因得到了一份想用全部去換取的愛情,便愈發害怕失去,害怕它在歲月的長河中枯萎。
她的這具身體便見證了一段腐爛的愛情,因受觸動,旖灩控制不住總感到一絲不安,然而她並非患得患失的女子,此刻見鳳帝修這般體貼入微,又听他如是安慰,當下心神為之一蕩,臉上浮現了清甜笑意來,道︰「笨蛋,天下第一的嫉婦都當寶來疼,還智謀無雙呢,世人當真皆走眼。」
鳳帝修卻咬了下旖灩的鼻尖,道︰「本宮偏就喜你這嫉婦!哪日灩灩不嫉不妒了,那才是槽糕!」
他言罷,見旖灩失笑,這才驀然微斂笑意,道︰「灩灩,兩年前我遭受算計,曾暈厥一月有余,九死一生。柳尚正是因提前探知了我還活著,這才向父皇母後提出令其女冥婚住進東宮的。彼時父皇母後只以為痛失愛子,自然對柳尚恩賞有佳,提拔其成為天盛丞相。柳相踩我上位,我又豈能容得下他?我歸京之後,另建東宮,不曾和柳如夢同住一個屋檐下哪怕一日,他那女兒在天盛國只是一場笑話,她不甘寂寞,于四皇兄珠胎暗結,也確有其事。倘使我早知會得遇灩灩,當年便會妥善處理此事,萬不會叫夜傾之輩尋到挑撥之計,反給灩灩心中添堵……」
旖灩未曾讓鳳帝修將話說完,抬手壓在了他的唇上,遂在他微怔的目光下伸臂緊緊抱住了鳳帝修,只道︰「我都知道,你這傻瓜,此生得你如此相待,我才是再無所憾呢。」
那柳如夢,鳳帝修完全可以一杯毒酒讓她死的無聲無息,可這樣一來,倒成就了柳如夢的美名。因她雖不被承認,雖被鳳帝修厭棄,被世人恥笑,可到底在鳳帝修生死未卜時,她曾有過貞義之舉。她若死掉,反倒會令世人常常念起,將來必會給她添堵。
鳳帝修在國宴之上當眾揭穿柳如夢和四皇子的丑聞,反而會使世人唾棄柳如夢,再不會提及她,他不惜叫世人非議于他,嘲笑于他,也不願將來有人拿柳如夢的事來堵她的心,他如是為她,她還有何忐忑計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