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哈哈……」
看到方曼妮被飛來飛去的蝙蝠嚇得花容失色，夏宛倩笑了出來。
這是黃棣為方曼妮量身打造的「曼妮親親大自然」單元，放在周一到周五的「晚餐時刻」中，每次播出十分鐘，宣揚人與動物一家親的觀念，預定播出一個月，方曼妮要在節目中與二十種動物做親密接觸，
一開始，親近的都是貓、狗、魚、綿羊、草泥馬等溫馴無害的動物︰但接下來難度逐漸提高，從蛇、鱷魚、犀牛到老虎一應俱全，最後一集，目前暫定為「與獅子共舞」……
「你這麼玩方曼妮，不怕她背後的藏鏡人抓狂?」
夏宛倩問著與她一起在辦公室里看節目帶的黃棣。
「那也要方曼妮肯讓我玩才行。」黃棣無所謂地笑了笑，「她挺樂在其中的。」
夏宛倩見他如此這般，也就不去苛責他了。
黃棣微笑，暗暗欣賞她的改變。
「而且我發現，我也學會了作假。」夏宛倩笑了笑，有點感概:「原來誠實與虛假都是一種習慣，過去我做新聞一向求真，容不得半點虛假︰可是我現在竟然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與曼妮來往，而這樣虛假的我，似乎還比較容易得到她的友誼。」
「那不是友誼，只是人際的假象。」黃棣不想她內疚，「真正的朋友，是可以交心的。」
「那……」夏宛倩原本想問他有交心的朋友嗎?忽然想起問前男友這種話似乎帶有暗示意味，話到口邊及時煞住。
看黃棣的眼光由詢問轉為若有所思，夏宛倩怕被他猜到心里的想法，急急想岔開話題，此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喂?」
黃棣開始講手機，夏宛倩松了一口氣。
「我有事先走了。」黃棣切斷手機後向夏宛倩道。
「好，掰。」
「下班後你有空嗎?」黃棣臨走前又道:「關于『晚餐時刻』，我有些想法想跟你討論。」
「好，那約在辦公室嗎?」
「約在『月島』好嗎?我今天不會再回HBC。」
「OK。」
「晚上九點。」黃棣笑著向她說了再見。
黃棣走後，夏宛倩繼續看節目帶，審視記者拍回來的影片，取舍報導，指導記者改進報導，編排新聞順序……
她現在已經懂得迎合所謂的大眾口味了，前二十分鐘，絕對與群眾和其它商業電視台站在同一邊，如果偶有不同，那絕對是比對方還吸楮。
唯有如此才能建立穩定的收視群。
但她還是有自己的理想，不扒糞，不夸大，不臆測，而且堅持放進一些她覺得重要的國際新聞，由穿得若隱若現的方曼妮用膩死人的嗓音巧笑倩兮地播報。
與其讓專業記者努力自嗨來吸引觀眾收看，不如派個辣妹往那兒一站，條條大通通羅馬嘛……
她還努力培養主播接班人，起用妖女只是手段，記者的專業能力才是新聞質量的保證。
她和幾位姿色還可造就的采訪記者做過面談，從中挑選了幾位，訓練她們的口條，讓她們在采訪畫面中露臉，代班播氣象，加深觀眾的印象。
當然，透過網絡作宜傳，也是不可缺少的。
方曼妮忙著朝她的藝人之路邁進，對夏宛倩的安排也沒什麼意見，當然，這也是因為黃棣已經開始為她籌備下一個單元，她可以在新單元中挑戰各種不同風格的舞蹈，讓她訓練肢體動作之余還能順便雕塑完美體態……
夏宛倩不得不承認，她越來越依賴黃棣，在「櫻之屋」那次的談話以後，她受了他的影響，學會了用不同的角度來看事情，不過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因為他的話有道理，才接受了他的建議，並不是因為他們的私人感情……
九點整，她到了「月島」。
跟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她一敲包廂的門，黃棣就把門打開了。
「等很久了嗎?」她問，不想去猜想他是否一直站在門後等他。
「我也剛到。」黃棣朝她笑笑。
餐點一道道送上，他們邊吃邊聊……
「對于『晚餐時刻』，你有什麼新構想?」夏宛倩開門見山道。
「這兩個月的平均收視率都破三，相信我們已經建立了穩定的收視群。」黃棣幫夏宛倩倒了一杯清茶，「不過要達到下一階段的目標，可能還是要回歸到新聞本身。」
下一階段的目標是「六」，這是一個非常難以達到的目標。
「在新聞方面，還有什麼可以改變的?」夏宛倩皺了皺眉，「腥羶色的新聞，我是不做的。」
黃棣點點頭，「社會上有許多更值得關注的事件。」
「可是國際要聞、環保議題、社會關懷的吸楮度遠遠比不上凶殺案、明星八卦甚至是一只行車紀錄器。」
黃棣笑了，「如果不是我了解宛倩，真以為你要做出突破了。」話鋒一轉:「有時候，一起事件能否引起大眾關注，關鍵在于這起事件是發生在誰身上。」
夏宛倩不解地看著他，黃棣又道:「舉例來說，一個普通人談戀愛，關心的只有他周遭的人︰但明星光是和某人一起出去吃個飯，就會各種傳言滿天飛，更極端一點的例子，你認為警察偵辦議長夫人被搶案件時的態度，會和偵辦一般市民被搶時一樣嗎?」
「可是消費名人，對名人來說也很不公平。」夏宛倩了解了他的意思。
「如果是涉及公共領域甚至是犯罪行為呢?」
「什麼意思?」
「關彥穎，你知道嗎?」黃棣忽然道。
「你說的是那個男明星?」夏宛倩以前對演藝圈不熟，但最近為了做影劇新聞，也惡補了一些……
關彥穎，在演藝圈浮沉近十年，最近因為一部偶像劇而翻紅。
黃棣點頭，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他會家暴。」
夏宛倩怔住，「他對誰家暴?他結婚了嗎?」
「對他同居女友，他女友是他的宣傳。」黃棣娓娓道來:「關彥穎的女友叫潔西卡，以前帶關彥穎上過我制作的綜藝節目，那時他出道已經六年，還沒有什麼代表作品，潔西卡就會幫他弄一些綜藝通告，增加他露臉的機會，我跟潔西卡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潔西卡對關彥穎很用心，我看得出來。」
「可是關彥穎最近不是跟個豪門千金在談戀愛?」
「對，所以潔西卡很不安，兩人為了這件事不止一次發生爭執，關彥穎被問煩了，就對潔西卡動手。」
「太可惡了，想分手把話攤明就好了，為什麼要動手?」
黃棣一時間僵在那里，小心地覷著夏宛倩的神色，夏宛倩看到他奇怪的神色，猛然想起他也是沒給她個交代就分手，想他八成在心虛，于是跳過自己的感想:「潔西卡想把這件事情公諸于世?」
黃棣悄悄地舒了一口氣，「潔西卡原本不想把事情鬧大，因為她相信關彥穎仍然愛她，她不想毀了他的前途，而且每次關彥穎打她之後，就會補償她，對她持別的好，讓她一再原諒他。」
「典型的施暴者與受虐者心態，潔西卡這樣縱容關彥穎，會讓自己一直被家暴下去，而且一次會比一次嚴重。」
黃棣認同，續道︰「直到被《真相周刊》拍到關彥穎和巫家艷約會，听了女方說法，潔西卡才發現關彥穎一直在騙她，他們兩人根本是以結婚為前提在交往。」
「潔西卡打算提起傷害告訴?」
「還沒，雖然證據現在都握在她手里，她有驗傷單，還有同居事實證明，連親密照片都有。」
「那她為什麼還不行動?」
「因為她受到壓力。」黃棣道︰「她曾向經紀公司高層反映，高層卻說那是關彥穎的私事，他們不過問，還反過來指控潔西卡與藝人同居本身就違反了公司的工作守則，早該被開除，高層並且還暗示她，如果她敢把這件事情曝光，她自己也別想在這個圈子混下去，因為不會再有哪家經紀公司敢用她。」
「所以她連投訴媒體都不敢?」
黃棣點頭，「而且巫家的『雲海集團』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企業集團，每年都為各家媒體奉獻了大筆廣告費，巫家艷挺關彥穎，如果哪家媒體敢報導這件事，很可能就會失去一大筆廣告進帳。」
「每年從雲海集團得到多少廣告費?」
「這幾年都超過千萬。」
「千萬?也還好吧。」夏宛倩笑了，「一家電視台，應該不會因為幾千萬的合約就倒閉。」
「還有關彥穎所屬的『蔚藍海』經紀公司，以後很可能會封殺HBC，拒絕HBC的記者采訪旗下所有藝人。」
「經紀公司又不只有那一家。」夏宛倩仍然笑得開朗，「拒絕一家形象良好的公正媒體，是『蔚藍海』的損失。」
黃棣也笑了，「所以宛倩已經決定要捅這個馬蜂窩了?」
「我沒看到馬蜂窩，只看到陳世美與秦香蓮。」夏宛倩斂起笑容。
「如果不能幫弱勢者發聲，要我們這些記者何用?」
黃棣心中贊許她的勇氣，卻不讓感情流露在臉上，只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會去安排接下來的事，宛倩打算派哪位記者跑這則新聞?」
「沒必要拖其他人下水。」夏宛倩當仁不讓，一肩扛起，「這是我做的決定，我自己來跑，反正事件本身並不復雜，當事人只有潔西卡和關彥穎兩位，巫家艷和雲海集團的部分先不去理它，總之是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
黃棣又點了點頭，「那我會先安排你跟潔西卡見面。」
她有理想有抱負，他不會阻止她，他要做的，是跟她站在一起。
夏宛倩朝黃棣一笑，忽然又想到……
「你自己呢?你把這件事爆出來，會不會對你自己有影響?」
听到她擔心他，黃棣心里漾著一種愉悅的甜蜜，他朝她溫柔一笑，殷殷囑咐:「這件事我不會出面，報導出來之後，宛倩必須自己一個人承擔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我只能在幕後幫你。」
他知道只有這麼說，才能讓她義無反顧地去做想做的事。
果然見她放心地笑了，對著他點了點頭，「這樣就好。」
十點半，他們走出「月島」。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黃棣道。
「不用了，我搭出租車就好。」夏宛倩委婉拒絕，「你會迷路。」
不管是黃棣或黃浩然，她統統不想沾染，戒毒的痛苦，她不想再來一次。
「你忘了現在有GPS嗎?」
「不了，不麻煩你，沒必要多走一段路。」
「也許順路，你住哪里?」
「蘭陵苑。」希望他沒听過。
「真的順路。」黃棣一臉喜出望外表情，「我回家的時候會經過。」
有這麼巧嗎?夏宛倩狐疑，覺得他驚喜的表情有點刻意，「真的嗎?」
「真的。」黃棣嘴角上揚，「從這兒到蘭陵苑，應該是半小時車程，是吧?」
夏宛倩用僵硬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微笑，黃棣打開副駕駛座的門，請她上車。
「麻煩你了。」夏宛倩認命上車，覺得自己就像被為了奉行「日行一善」的童子軍強行扶過馬路的老太太。
身為成年人，公私要分明，她只好自我開導。
不過，現在到底是公事還是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