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太監府邸。
許多人在忙碌,甚至一些值錢的家當都已經收了起來,司禮監的條子已經下了,據說已經有個很有份量的太監抵達了南京,籌措撤銷各省鎮守太監事宜。
這對于王公公來說是天大的事,這個有份量的太監和王公公關系不淺,只是宮里的博弈已經得出了結果,劉公公仍掌杭州織造,而他則撤銷鎮守太監一職回宮復命。
大勢已去,一切都已經遲了。這一次只能回宮,只是不知這一次回去會給安排什麼差事。
對于這個,王公公不是很看好,現在這麼多鎮守太監撤回去,誰在宮中都有自己的關系,而有油水的監局只有這麼幾個,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著,也不知會有多少宮中大佬在暗中斗力,自己只要不被分派去神宮監、尚膳監就算阿彌陀佛,實在不指望天上能掉下餡餅。
坐在廳里,他看著這略顯空蕩的廳堂不由長吁一口氣,杭州是個好地方,在這里呆了這麼多年很是不舍。
「該走的……還是要走……眼下又有什麼辦法?」王公公自嘲地笑了笑。
正在這時候,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府中主事飛快地進來,道︰「公公……公公……知府衙門傳來了消息。」
王公公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地道︰「咱家都要走了,還管這些閑事做什麼?是了,听說徐謙那小子被人誣告舞弊,鄧健跟咱家說過,不知這一次他能不能安然無恙,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咱家抬舉起來的人,罷罷罷,說這個無益。」
主事忙道︰「公公,徐謙在知府衙門狀告劉公公,布政使大人震怒,還有不少秀才和生員會同不少差役去把提督織造局圍了。」
「你說什麼?」王公公霍然而起,瞬時激動的臉都略帶了幾分潮紅。
「劉公公已經觸怒了整個杭州官紳,上到布政使,下到尋常的童生、生員,現在都在指責劉公公……」
主事的話說到一半,就已被王公公打斷,他激動地拍掌,惡狠狠地道︰「好,好,好。姓劉的完了,在這個風口浪尖,他鬧出了這個事端,誰也保不了,更何況南京那邊有黃公公坐鎮,他老人家親自從京師過來,來得正好。等他到了杭州,便是那姓劉的身首異處之時。」
主事震驚道︰「怎麼,黃公公還要來杭州?」
王公公冷笑道︰「來,當然要來,他這一次是奉了欽命,到了南直隸,怎麼能不降尊到杭州來見一見謝學士?你等著瞧吧,到時候黃公公抵達杭州,第一個到達的就是謝府,黃公公這是代表皇上對謝學士進行慰問。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慰問謝學士之後,那姓劉的也該倒霉了。」
主事忍不住道︰「謝學士固然身份尊貴,可是黃公公是什麼人,怎的特意還要跑來杭州……」
王公公眼眸眯著,喝道︰「你一個府中主事,也敢妄議這種事?」
主事嚇得冷汗直流,連道該死。
王公公突然笑了,笑得竟有幾分撫媚,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你听說過煮青蛙嗎?」
主事道︰「听說過。」
王公公道︰「要讓青蛙不情急拼命,就需用慢火溫水,令它們不狗急跳牆。新君登基已有一年,可是朝中並沒有太大的動作,都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當今皇上心機神鬼難測,卻是後發制人。這滿朝文武里,不知有多少只青蛙,還有那深宮內院,更不知有多少青蛙在,只是有人想用急火,有人用的卻是慢火,至于誰笑到最後,卻還要幾年功夫。」
主事听得雲里霧里。
王公公長嘆一聲,道︰「至于謝學士則是皇上的一步善後之棋,這不是尋常的器具,雙方博弈的既是權柄,也是整個天下,一旦斗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總該有人臨危受命,而縱觀朝野,除了謝學士能擔起這重任,又有誰有這聲望?罷,說了你也不懂,總而言之,這一趟黃公公若是到了杭州,徐謙辦的這件事就是給黃公公的厚禮,連咱家也能借機繼續留任杭州,杭州是個好地方啊,一年十幾萬的油水,誰佔了這里,不但各宮太監要極力拉攏,咱家在黃公公跟前的份量也要重一些。嗯……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辦,你去知會咱家安插在劉公公那里的人,讓他們想個辦法鬧出點事來,現在大火正旺,也該是火上澆油的時候了,最好燒掉一艘運送貢物的船只,手腳干淨一些。」
主事忙道︰「是,是……」
王公公冷笑︰「那姓劉的一向和咱家對著干,今日若是不將他置于死地,咱家這王字就要倒著寫了。還有一件事,府里的那個鄧健不是素來和徐謙要好嗎?給個賞吧,告訴他,讓他好生辦事,等咱家提督了造作局,到時自然會給他一個肥缺。」
王公公吩咐完了,整個人顯得有了幾分疲倦,慢悠悠地坐在了椅上,眼楮半張半合,不禁喃喃自語︰「這個徐謙,倒是沒有看錯他,也多虧了他,否則咱家的前程……嘿嘿……有些意思了。」
這幾日,杭州城都很不平靜,先是袁知府遭受了彈劾,以張書綸為首的一群秀才和生員革掉了功名、學籍,而提督太監府上也是焦頭爛額,這造作局被一群生員和百姓圍攻,下頭的爪牙與差役發生了沖撞,居然傷了不少人,至于那劉公公,先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到有人敢來造次,自然是叫人驅趕,可是等他明白了什麼事時,卻已經遲了。
任何事一旦鬧起來,尤其是雙方動了手,再想讓雙方都冷靜卻都不太容易,造作局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另一個消息卻是傳出,一艘造作局通過漕運打算供奉宮中的絲綢居然起火,整整一船貢物燒了數個時辰化為了灰燼。
而這時候,造作局終于消停了,所有的人手已經全部撤了回來,據說那劉公公心力交瘁,預感到大禍臨頭,每日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神神叨叨,又是咒罵袁知府,又是大罵鎮守太監王公公,在他看來,這件事鬧得最凶的就是袁知府,而王公公定是幕後指使者。
這披頭散發,幾乎失去了理智的劉公公將自己關在屋里,身上已經散發出了餿味,整個人面目可憎,屋里的瓷瓶能砸碎的已經砸碎,到處都是瓷器的殘片,他光著腳丫踩在上面,腳上全是血痕,卻是渾然不覺,穿著一件寬松又凌亂的長衣,帶著赤紅的眼楮,不時地冷冷發笑。
「姓王的……咱家和你勢不兩立,你要弄死咱家,咱家也要弄死你。」
隨即,他又瘋了似的搖頭,眼眸中掠過殺機︰「不,不,最可恨的是那個袁知府,這個雜碎,平素也沒少與咱家暗通曲款,現在竟是將咱家當成了落水狗,哈哈……這個狗東西,你不是想拿咱家來做你的墊腳石嗎?咱家就和你玉石俱焚……」
說到這里,他張開手臂仰天獰笑,狂笑的聲音響徹整個府邸。
突然……他不禁身子開始顫抖,不只是身子便是他的牙關也開始咯咯作響,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莫名的恐怖,他突然蜷起身子,渾身不斷地顫栗著,空洞地對著滿屋的一片狼藉,駭然地自言自語︰「黃公公……黃公公……定會來杭州……他要是來了,咱家……咱家……黃公公來了,黃公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