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榜的日子很是難耐,徐昌也有信送來,信箋剛到,徐家叔公也帶著一大幫子人到了。
雖然一大家人有混吃混喝的嫌疑,不過大家卻都是理直氣壯,徐謙鄉試,關系闔族榮辱,現在徐昌又不在這里,身為尊長和同族,自然該來這里陪著一道看榜。
徐謙如今反而成了次要的人物,每日在家招呼這個伺候那個,已是騰不開身了。
其實對于進榜,他是蠻有把握的,問題就在于這一次能不能中個解元,舉人多如狗,還真沒什麼稀奇,將來進京,沒有一個解元在身上,你都不好意思出門。
對于這個解元,徐謙也是有幾分把握,他故意弄出一個‘顏苦孔之卓’,就是想賭一賭,畢竟單憑和趙提學的關系,人家是不肯直接點你為解元的,況且鄉試不比小考,小考主考官可以一言九鼎,可是鄉試這樣的考試,趙提學不可能罔顧其他考官的意見。
更不必說,在這杭州與徐謙水平差不多的人至少也有三四人,想要月兌穎而出,若是不玩出一點花樣來怎麼成?
可以說,這是徐謙精心打造的一個陷阱,他自信‘顏苦孔之卓’這句話出自揚子法言這樣的古籍,考官們未必能看出蹊蹺,而趙提學雖然未必肯為他盡心,卻也絕不會輕易放棄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趙提學召來徐謙,當著諸位考官的面進行‘面試’。
這就給了徐謙發揮的空間,別人只是考試,徐謙卻多了一場面試,若是徐謙發揮不好,可能有名落孫山的危險,可要是發揮得好。雖然明里沒有加分,卻能為徐謙增色不少。
這一次去完了貢院,徐謙相信自己應當問題不大了,不過在放榜之前,徐謙還是不敢確信而已。
好在他要忙碌的事不少,鄧健要出海了,此時徐謙不得不帶著徐昌叔父的兒子徐晨,徐晨被徐謙坑過幾把,沒少挨他爹的揍。對徐謙可謂恨之入骨,不過听說去看大船,小孩兒的心情發作起來,什麼國仇家恨似乎都已不重要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徐謙後頭。
王公公那邊也派了人。坐著馬車一直到了靠海的碼頭,徐謙下車,遠遠看到靠著海那巨大的船只,這種船對于後世的艦船來說或許並不起眼,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是非常了不起,那三桅的風帆雖沒有揚起來,站在岸上看。卻也襯托出了人的渺小。
鄧健穿著一身不知從哪里來的武官官服,徐謙心里猜測,這官服多半就是不入流的九品而已,不過這家伙身材魁梧。穿著這身行頭還真讓人有些刮目相看,此時他正趾高氣昂,指揮著水手們登船、搬貨。
見了徐謙過來,鄧健眼楮一亮。連忙迎上來,興奮地道︰「怎樣。徐兄弟覺得這些船雄偉嗎?總計是大船三十,听說這樣的規模足以在海外逞威了。」
徐謙模了模徐晨的頭,雖然不覺得驚嘆,但是這時候還是做出一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贊嘆道︰「吾與吾之小友皆驚之!」
鄧健聞言,面有得色,目光便落在徐晨的身上,嘻嘻一笑道︰「小子,今日怎麼沒有挨揍?」
徐晨淚流滿面,對徐謙大叫道︰「堂兄,你說了要給我買糖葫蘆的!」
徐謙直接拍了他的腦袋,呵斥道︰「吃你個大頭鬼,成天想著吃,能有長進嗎?閉嘴。」
和鄧健說了許多話,自然不免要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態囑咐幾句,鄧健這時候有些不耐煩,道︰「是了,是了,我都知道。」
吉時已到,數聲炮響,水手們開始吆喝起來,風帆升起,鄧健不得不戀戀不舍地走上棧橋,回過頭時,看到徐謙朝他招手,鄧健吁了口氣,雙眼竟是有些模糊,喉頭哽咽,他連忙回過頭去,怕看到徐謙看破他現在的樣子,一步步登上船只。
案上燃起了炮仗,在這炮仗聲中,大船起了錨,漸漸離開棧橋,駛向碧海藍天深處。
被徐謙牽著手的徐晨突然大叫︰「堂哥,你哭了!」
徐謙一巴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痛罵道︰「哭你個頭,再敢胡說八道,今日收拾了你。」
徐晨立即滔滔大哭,道︰「我跟我爹說,你總是打我。」
徐謙朝他森然冷笑道︰「去說,你去說,待會我正好要和叔父商量商量你讀書的事。」
徐晨嚇得咋舌,連忙道︰「我不哭了,我也不和我爹說了。」
徐謙這才滿足,道︰「算你識相,別怪堂哥欺負你,堂哥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比如堂哥打你,這是告訴你落後就要挨打,罷了,買冰糖葫蘆去。」
徐晨頓時雀躍,蹦蹦跳跳地大叫︰「堂哥請我吃糖葫蘆,我要二十串……」
徐謙卻是不經意地抹掉了眼角的淚花,低聲喃喃道︰「海邊的沙子真多啊!」
帶著徐晨回了家,徐叔公卻在張羅著人準備炮仗,他老人家連喜錢都準備了,專門準備了幾個簸箕,去換了許多銅錢來,將這簸箕裝得滿滿的,至于紅紙、香燭之類的物事更是早已妥當,徐謙見了,忍不住道︰「叔公,到時候若是不中,豈不是白白糟蹋了這麼多東西?」
徐叔公瞪他一眼︰「你這烏鴉嘴,不可口無遮攔,這里沒有你的事,呆一邊去。」
徐謙心里忍不住月復誹,不由想︰「我才是主角好不好,怎的好像這鄉試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似的。」他不敢頂撞,乖乖地躲到一邊去了。
徐叔公卻在那邊把剛從蘇州回來的徐申拉去,吩咐道︰「不是說今日放榜嗎?你去貢院那邊候著,一有消息立即回來報喜,是了,要雇輛車去,一來節省時間,二來嘛,也有些臉面,若是中了,那咱們就是紳宦之家,這個臉卻是不能丟的。」、
徐申連忙應了,也顧不上別的,飛快便走,這時徐晨抓著一把糖葫蘆來,堵住徐申道︰「爹,我有糖葫蘆吃。」
徐申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呵罵道︰「一邊去,不要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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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放榜的消息,其實早就傳來了。
只是送走鄧健,徐謙有些悶悶不樂,他呆呆地將自己關在房里,想到海上的凶險,這時候竟是對自己懷疑起來,他明知海上凶險,卻還推舉鄧健去,若是途中真有什麼閃失……
此前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是今日,這種心思涌上心頭來,竟讓他不寒而栗。他恨不得自己立即沖出去,把姓鄧的那小子拉回來。
只是沖動歸沖動,他卻是不停地對自己說︰「無妨的,這家伙福大命大,姓商的都敢跑船,姓鄧的為什麼不成?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回來,這便是大功一件,別人對他就再也不能等閑視之了。」
徐謙心里掙扎了良久,總是不得其法。而在這時,貢院那邊早已人山人海,消息已經放了出來,鄉試午時放榜,浙江這邊乃是文風鼎盛之地,對于讀書的事最是關心,更別提是這一次恩科了。
在這方面,徐申來了之後才發現已經遲了,附近一條街都被人潮擠滿,他身材肥碩,擠又擠不進去,大叫一聲承讓,結果人家根本就沒有讓的意思,想要退出去,發現後頭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圍上來了許多人,如此進不得退不得,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耳邊都是嘈雜的聲音,有人猜測今年浙江的解元是誰,也有人說起誰家誰家的八卦,徐申听到不遠處有人在議論,說道︰「听說那才子徐謙前兩日已經去了貢院一趟,只怕這一次,他是別想中了。」
有人問︰「這是何故?」
這人得意洋洋地道︰「你連這都不知道嗎?但凡沒有考中的生員都要去一趟貢院,這叫領責,少不得要讓考官們教訓一頓,不過這徐謙去得也太早了,莫不是這個家伙私通考官吧?」
徐申听得心里冒火,大叫道︰「誰在胡說八道,誰在胡說八道!」這時候的人最怕犯忌諱,榜還沒放呢,這些人就已經烏鴉嘴了,也難怪徐申冒火,不過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人潮中,人家未必听得到。
就在這時候,人潮突然涌動了一下,有人大叫︰「放了,放了,快看,看誰家中了……」
徐申一下子激動起來,拼了命要往前擠,可惜和他抱相同想法的人太多,讓人根本動彈不得。
這時又有人大叫︰「張家的張公子高中舉人,位列第四,快,快去報喜。」
接著又听有人嚷嚷︰「楊公子也中了,位列第二,楊家這下子生發了,又出了老爺……」
徐申豎著耳朵听,總是沒有听到佷兒的名字,心里不由地打了個突突,不免在想︰「莫不是馬前失蹄罷,祖宗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