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的呆滯,不僅讓顧太平驚訝,連趙晟也覺得異常了。
「常樂!」
他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常樂這才恍如噩夢初醒一般地回過神來。
「老爺叫我?」
她愣愣地問,腦子還有點不大靈光。
趙晟道︰「你怎麼了?不過一首詞,難不成真有這麼驚艷麼?」
「不,不是。」常樂訥訥地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告訴皇上,這首詞她早八百年就听過了,作詞的人根本不是什麼羅探花,而是柳永。
這會兒,台上的玉嬌奴已經遙遙地沖七號雅間拜謝完畢,標著她名字的竹筐一下子便增加了許多的花朵,票數扶搖直上。
「老爺,奴才打听到了!」
童小言興奮地從桌子之間擠過來,哈腰站在趙晟旁邊道︰「那位羅探花,並非京城人士。月前一青樓伎女海棠春因一首新曲走紅,身價倍增,引起京城風月界驚嘆,將那新曲之詞引為天人,紛紛追尋出處,後挖掘出乃是一羅姓公子所作。緊跟著又有城中風月翹楚的伎女邀請這位羅公子填詞作曲,果然每一首都是驚世之作,凡得到這位羅公子詩詞的伎女,無不名氣陡增,這羅公子便聲名鵲起,因其每作一詞便可捧紅一位風月名花,故被稱為羅探花!」
趙晟好笑道︰「這羅探花的文采倒也配得上這稱號。」
常樂因為柳永之故,也很想知道這位羅探花的真面目,因此在童小言述說的時候,听得格外仔細。
而這時候,她心里卻冒出了一個驚人的猜測。
姓羅,會做柳永的詞……難道?!
她一把拉住童小言的胳膊道︰「這位羅探花叫什麼名字?」
童小言正要回答,只听舞台下面又是一陣嘩然,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原來竟是另一位粉頭鵝雪柳,也被七號雅間羅探花贈送了一首詞,同樣被主持人高調地公布出來,並請鵝雪柳上台念誦。
「淡黃衫子郁金裙。長憶個人人。文談閑雅,歌喉清麗,舉措好精神。
當初為倚深深寵,無個事、愛嬌嗔。想得別來,舊家模樣,只是翠蛾顰。」
一首詞道盡鵝雪柳歌喉動人又偏愛嬌嗔的小可愛模樣,比之此前的玉嬌奴,又另有一番風情。
頓時這鵝雪柳的名字也被觀眾們無數次地念叨起來,人氣直追玉嬌奴。
坐在二樓上的常樂,卻也愈發地驚異了。
這個羅探花,不是柳永穿越,就一定是穿越人士剽竊柳永!
他姓羅,怎麼會這麼巧,正好姓羅!
她猛地回頭,想讓童小言回答剛才還沒回答她的問題,這個羅探花的姓名。
而趙晟,盡管對于這種風月之事不感興趣,視為非主流的旁門左道,但對于羅探花的詩詞文采,卻也不得不欣賞。
他便對童小言道︰「你打听得那羅探花,究竟是什麼人?」
童小言道︰「這個倒是眾說紛紜,有說他是進京趕考的舉子,也有說他是游歷山水的富家公子,也有說是某位貴人的門客,如此這般。不過奴才方才去七號雅間那里看了看,皇上猜,奴才看見了什麼?」
顧太平立刻罵道︰「你這奴才,在皇上面前抖什麼機靈!」
童小言脖子一縮。
趙晟擺手,微笑道︰「不妨,你且說,看見了什麼?」
童小言笑嘻嘻道︰「那七號雅間把守極為嚴實,奴才見不著里面的羅探花,不過卻認出了門口的一個侍衛。」
「侍衛?」趙晟微微皺眉,尋常人家的護院打手可稱不上侍衛,只有王公大臣、親貴子弟身邊的武士,才能稱之為侍衛。
童小言道︰「就是恪郡王身邊的侍衛,高流風。恪郡王經常出入皇宮,他身邊的這位壯士臉似冰塊,常年沒有一個表情,所以奴才記得很清楚。」
趙晟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驚訝,然後擺擺手示意童小言退下。
童小言便退後一步,轉到了顧太平身邊侍立。
「看來,這個羅探花,大約是趙容止的門客了。」
趙晟對于這樣一個混跡風月的才子並沒有多大興趣,身為一國之君,能夠讓他注意的是擁有經國濟世本領的能人,單純做幾首詞,給伎女們造勢打名氣的,並不能讓他放在眼中。
但是,常樂卻是真心地想知道羅探花的底細。童小言到現在還沒說出這個羅探花的姓名呢!
她正欲再問,樓下舞台上的表演卻已然全部結束,所有參選的粉頭伎女都站在了舞台上,主持人正在聲嘶力竭地煽動台下的觀眾投票,而粉頭們也是秋波頻送,恨不得把所有人的魂都勾去了才好。
一時間,神仙樓中人聲鼎沸,嘈嘈雜雜,震耳欲聾,即便是近在咫尺,說話也得靠喊的才行。
尤其趙晟、常樂等人所在的地方,因為是大廳,旁邊坐的都是品級較低的富商鄉紳,為了支持自己喜歡的粉頭,喊叫起來完全不顧形象,爭到激烈處,拉袖子踩凳子的都比比皆是。
這種情況下,常樂根本就問不出口。
而趙晟,也對這樣嘈雜混亂的場景極不適應,不斷地皺眉。
顧太平便湊過去道︰「老爺,咱們回去吧!」
因為拔高了聲音,他的話音都有點尖銳了。
趙晟煩躁地看了看左右,嘆氣道︰「走吧走吧。」
顧太平大喜過望,趕忙招呼常樂、童小言起身,又吩咐侍衛們開道。
然而這時候,所有人都往欄桿邊上涌,都要擠到前面來觀看花魁大選最後的結果,侍衛們盡管人高馬大,但因為顧忌趙晟的身份,也不敢顯露身手,只能是一點一點地往外面擠,偏外面又有更多人涌過來,逆流而行,實在是困難極了。
等到他們終于擠出人群,被人海包圍的舞台中驀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花魁大選的最終結果出來了。
本年度被評選為花魁的,是玉嬌奴!
那位同樣獲得羅探花贈詞的鵝雪柳,僅以一票之差落敗。圍觀者中不乏鵝雪柳的擁護者,自然十分可惜,爭論有聲。
趙晟等人卻對這個結果並不關心,只想趕快出門,應該大選一結束,出門的人群便會如泄閘的洪水,場面將會比剛才更加擁擠百倍。
顧太平催著侍衛們快快開道,而正巧經過的一個雅間也打開門,一撥人往外面走,剛好跟趙晟等人打了照面。
常樂一眼就看見了個子最高塊頭最大的高流風,而他保護著的,不正是恪郡王趙容止。
趙容止卻沒看見他,他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趙晟。
自然,他做夢也想不到堂堂皇帝,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尤其是在宮里剛剛辦完中秋宴的情況下,所以看見趙晟的第一時間,他的表情就像見鬼一樣驚悚起來。
常樂從來沒有想象過,擁有桃花眼的邪魅美男趙容止恪郡王殿下,臉上居然也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而趙晟,則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表情一如平常。
「皇……皇……」趙容止張口就欲行禮。
趙晟輕輕一哼。
顧太平立刻對趙容止道︰「王爺,主子今夜是微服。」
趙容止猛地把嘴一閉,以最快速度恢復了神色,然而眼中還是殘留著一絲驚訝。
因為幾個時辰前才听到過這位恪郡王的秘辛,常樂此時正是敏感的時候,借著顧太平身體的掩護,偷偷地觀察趙容止的表情。
所圖者大的恪郡王,被皇帝在這樣的風雨場所撞見,一定很尷尬吧——她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猜想。
「到底是年輕人呀!」
當趙容止還有些手足無措的時候,趙晟卻開口了,語氣之平淡,就跟普通人家的叔伯見到佷兒沒什麼兩樣。
「家宴上喝了那麼多酒還能跑來參加這樣熱鬧的活動,體力真是不錯!」
趙晟伸出手在趙容止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趙容止卻只覺得他這兩下輕拍,重若千鈞。
他是有野心的人,在皇帝面前,恨不得處處表現得像天下榜樣才好,居然卻被皇帝在這種花魁活動上撞見,對他再皇帝心目中的形象,必然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不過他的反應也極為迅速,心中微微一動,便已經想到了挽回形象的方法。
「佷兒倒不是來看熱鬧,而是來招待外賓的。」
說著,他便往旁邊邁了一步,露出了身後的五六個人,有老有少,都是書生士子的打扮,中間卻獨有有兩個異國人,他們雖然也穿著大庸男子的服裝,但高鼻深目,五官立體,毛發濃密卷曲,相貌跟周圍人迥然不同,極為扎眼。
所有人,包括趙晟在內,都是把目光落在了這兩個異國人身上。
然而唯獨常樂,卻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兩個異國人旁邊的年輕男人。
這男人一身白袍,眉清目秀,用玉樹臨風、瀟灑倜儻這樣贊美的詞來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但他卻也在看見常樂面目的同時,如同見鬼一般瞪大了眼楮。
在巨大的震驚之下,常樂更是無意識地抬起手,指著對方,尖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羅、子、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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