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門診樓永遠是醫院最嘈雜的地方,像是沒斷過人聲,特別是一樓的大廳,簡直是人滿為患,連中午時候都有大隊的人早早的佔位排隊。
這時,一個氣質文雅的男醫生扶著病人出現在大廳里,他那身白大褂與別的醫生並差別,卻穿出一股出塵飄逸的風雅,他一出現在大廳,便引來不少人側目。
他卻是視而不見,面色平靜,眸色溫潤,唇邊有著似有若無的淺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他扶著一位七十上下的老人鎮定自若的穿過人群,然後走馬路邊,替他攔了車,這才回來。
陳蒼術進到電梯,看了下腕表,遲疑了一下,按下了最高的樓層數。在電梯上升的同時,他垂手而立,溫潤的眸色中像瞬間少了溫度,有些空冷。
「叮」的一聲,電梯停下,他挺直著背走了出來。
走廊兩邊的牆壁都砌著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像兩面鏡牆,映著人的倒影。原本連地面也是同樣的材質,後來他無意中說了句這樣走路的時候聲音太大,立刻就鋪上了一層地毯,腳再走上去就像消了音一樣。
這里是整個醫院唯一安靜的地方,除了他再沒有任何人,可是說是寂無人聲。這里與喧鬧絕緣,置身在此,仿若與世隔絕。
這里,他再也不用戴著面具,從走出電梯的那一刻,他的臉上就是一片漠然是冷凝。
面無表情的走到這層樓的唯一一扇門前,陳蒼術輸入指紋,銅色的大門「嘩」的一聲向兩邊打開,入目竟然是一間偌大的客廳。
陳蒼術進來後,身後的門像感應一樣又自動關上,他一邊走一邊月兌掉身上的白大褂,穿過客廳走到廚房,從冰箱里取出一灌酒。
除了院長,沒有人知道這里是他的天地,因為要到達頂樓,必須走專用電梯,而那間電梯除了他的指紋誰也啟動不了。
大冷的天,他沒開暖氣,卻面不改色的灌著冰啤酒。
打開牆面上瓖著的一面大屏幕,下一刻里面出現院長的臉,他淡淡的道,「這兩天不要給我安排手術。」說完不等院長點頭,便關掉了開關。
很快,啤酒喝完了,他隨手往茶幾上一放,慢慢的攤開雙臂仰靠,眼中一片混沌。他靜靜的看著頭頂那盞碩大的吊燈,窗外的陽光照著那上面的水晶,綻著七彩的光茫。
失神間,他只覺得一陣疲憊涌來,慢慢的闔起了雙眸。
可是他還沒有進入夢鄉,一道輕微的震動聲響起,接著就是由弱漸強的鈴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攪了他的睡意,心里一陣煩悶,現在,他不想任何人打擾,哪怕是一個電話也不行!
于是他看也沒看,閉著眼睜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按下靜音,然後隨手一甩,沒听到響聲,想是甩到沙發的哪個角落里了。
他又變回躺姿,倦怠揉了揉眉心,繼續入夢。
辭逞已經遞交多時,院方卻遲遲不下批文,原因是什麼他心知肚明。其實沒有誰能困住他,院長的批文下不下其實沒多大關系,他從來就不屬于這家醫院,要走隨時都可以。如果是以前,對他的那些手段他可能只是一笑了之,然後不管不顧的離開。
可是現在,他卻是听天由命,既然他不讓他走,他就趁了他的心,如了他的願,反正已經心如止水,去留便也隨意。
哪里都是一樣了,再繁華的城市也暖不了他荒涼如水的心。
緩緩睜開眼,他已經累到不行了,卻依然無法入睡。想要起身拿酒,現在只有這種方法能讓他快速睡著。
可是他卻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慵懶到頹廢,除了腦子還在轉,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心情郁結,像彌漫著濃濃的化不開的霧,一呼一吸間,都似呼能嗅著一絲苦澀味兒。
陳蒼術自嘲一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多愁善感。
白薇拿下手機抱歉一笑,「阮碩你別急,我再試試。」說完卻往門外走。
蘇蘭澤听她離開的腳步聲,驀地一喊,「去哪里?」
「我去下洗手間!」白薇頓足,趕緊解釋,怕他起疑,答得又快又大聲。
還好剛才陳蒼術沒接電話,要是接了,說不定他就會听出她已經和陳蒼術分手的事。而她是打定主意不告訴他的!
阮碩聞言眯了下眼,藏在鏡片下的眼楮有著一抹探究,因為他看出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和眼神中的閃爍。
她有什麼事是不能讓阿澤知道的呢?他暗暗的想,難道只是因為不好意思在蘇蘭澤面前和陳蒼術通話?
阮碩直覺不是這樣,但是他現在最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妹妹,這些念頭只在心間一滑而過。
蘇蘭澤听到關門聲臉色一陰郁起來,薄唇緊抿著,心中很是不快!
一想起她連和陳蒼術打個電話也要避開自己,心里就像憋著一邪火!
想這這事的起因,他便把這一切都推到了那什麼市長公子的頭上,心里暗暗發誓,只要阮柔確實是在他手里,不旦阮碩饒不了他,他也同樣饒不了他!
阮碩見好友臉上的唳氣越來越重,輕咳一聲,坐了下來,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就這麼沉默著。
半晌後倒是蘇蘭澤先開了口,第一句就是質問。
「為什麼要去恆天?」他不相信,知道了這麼多真相,他還往仇人身邊湊!這不像他的性格!
「我要證據。」阮碩看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不再隱瞞。
「你以為你去了恆天,就能查到當年的證據?先不說這事與宋子安沒有關系,就算與他有關系,你以為你能取得他的信任?」蘇蘭澤氣不打一處來,正愁沒處發火!
阮碩冷著臉,沒有說話,蘇蘭澤又繼續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那個宋子安不是好惹的,如果他發現你別有用心,他不會放過你的!」說到底他還是擔心他的。
阮碩自然听出他話中的關心,薄薄的鏡片後閃過水光,他喉頭滾動了一下,靜靜道,「我是個自由的人,做什麼應該都和蘇總你無關。蘇總不用擔心我,至于今天你幫的這個忙,我會記著!」
他差點讓蘇氏遭受滅頂之災,他實不敢奢求他的原諒,還能得到他的關心,他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現在,他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守護著他的商業王國,做他的眼楮,盯著野心勃勃的宋子安。
他不惜與阮柔反目,先是背友後判親,他把讓人唾罵的事做了個徹底!這樣,他進入恆天才能打消他的顧慮!
他用自己的方式贖罪,用絕情與冷漠拒絕別人的關心,他要報仇,哪怕那個人是自己深愛的人!
他依然是李緋兒的入幕之賓,他讓她相信,他離開蘇氏和蘇蘭澤撒破了臉,讓她相信,他一直對她轉移仇恨對象的手段深信不疑!
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沒有對他起疑,而且他看得出,李緋兒與宋子安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而這樣的局面,對他更有利。
「你要謝的不是我!」說到這個蘇蘭澤心里的火又躥了起來,他強壓下,這麼久了也不見白薇回來,心里越發的惱火,斥責阮碩的聲音不由大了幾分,「阮碩,我告訴你,阮柔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了,你要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就是孤兒了!」
听不到他的回答,他又繼續道,試圖把他勸回來,「你知道,我沒有兄弟姐妹,你和小六就像我的兄弟,萌丫頭和阮柔就如同我的妹妹,我不想看到你們任何人出事!我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對不起我對不起蘇氏的事,我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阮碩只覺喉間梗澀,酸意脹得眼眶生疼,他似哭似笑的看著蘇蘭澤,千言萬語都無法訴之于口,眼中滿滿的都是壓抑的痛楚。
「我知道你是報仇心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沒錯,但是,你這種置生命于不顧的行為就是一種自私!阮柔會恨你一輩子!你是個不負責任的哥哥!我也……永無不會原諒你!」
說完這一翻肺腑之言,蘇蘭澤顯然也有些激動,情緒也有些失控。他狠狠的拍著桌子,厲言斥責!
他想告訴他,要報仇,他會幫他,他們可以一起,他從來就沒放棄過,一直都在收集當年李氏父女做惡的證據!
「我不用任何人的原諒,如果她要恨,就恨吧,就當那次車禍我已經死了……」阮碩慢慢低下頭,緊緊的咬著唇,要說這世上有誰是他放不下的,那也只有小柔了,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妹,雖然一直以來關系冷淡,可是血濃于水就是血濃于水,這是割不斷的。
「我知道你不怕死!哼!你是可以一死百了,和敵人同歸于盡,你做了你的英雄,你就沒想過還有人會為你的死而難過?我告訴你,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你生的時候不能帶做個好哥哥,死了卻還要讓她為你傷心難過!」
蘇蘭澤冷冷的斥責,就是因為太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去恆天絕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而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怕阮柔被李緋兒傷害的事被他查到,到那時候,以他的沖動和狂暴的性格,他有可能會立刻殺死李緋兒!
他不想看到那樣的事發生,像李緋兒這樣的人,他自會讓法律來懲治她,為這樣的女人賠上自己的生命是最不值也是最傻的事!
如果他真這麼做了,他就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所以,他必須極力阻止他!
「對不起,阿澤,什麼事我都可以听你的,就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你不明白我心里的恨,每天每天,我心里都像住著一頭野獸,隨時都想把那個人四分五裂!」阮碩說起自己的恨,頓時咬牙切齒!
蘇蘭澤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李緋兒的父親,他沒有告訴他,那個人現在就在B市的一家療養院里,神智不清。
他已經讓人試探過無數次了,一度以為他是裝瘋賣傻,可是不管他用什麼方法,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如果你還顧念一點點我們的兄弟情份,馬上辭了恆天,回蘇氏!阮叔阮嬸的仇,我們一起報!」
「不。」
阮碩輕吐拒絕,沒有一絲猶豫。
陳蒼術皺眉睜開眼,慢慢坐起身,眼中有著一閃過的怒色。那鈴聲像和他作對一樣,像瘋了一樣狂響個不停。
從角落里撈過手機,他想著只有葉菁璇才會像這樣瘋了似的打他電話,只要不接,她就會不停的打,一直到他接為止。
想到是葉菁璇他一陣頭疼,要是現在關機,她說不定會找到醫院來,他不想把事鬧大,再說,她的那條命剛從死神手里搶過來,如果就這樣送回去,他覺得太對不起那顆心髒了。
終于,不甚其擾,陳蒼術滿臉不耐煩的接了起來,卻看也沒看,只是冷冷的「喂」了聲,然後等著那邊的哭訴。
若說以前他對她還有半份憐惜,現在,她的無理取鬧,她的疑神疑鬼都快要把他的耐心和好脾氣耗盡了!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那個藍琳的攛掇。
白薇在洗手間走來走出,很焦急。
「蒼術,快接電話……」她一邊走一邊默默祈禱。
許是神靈真的听到了她的禱告,陳蒼術終于接電話了。可是她打好月復稿的開場白卻被那端傳來的聲音凍結,腦中一下就空白了。
她從未听過他用這麼冷的聲音和自己說話,冷得不帶一絲感情,讓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拔錯了號碼。
就在她閃神的,陳蒼術又冷冷道,「你有什麼事。」平平的語調,連一絲起伏都沒有,只無端端的讓人涼透心扉。
白薇有些失落,更多的卻是尷尬,「我……」
她不知道陳蒼術把她當成了葉菁璇,一听到他這拒人千里之萬的聲音就有些不好啟口,他連接到她的電話都這麼不耐煩了,何況是她求他辦事。
雖然還沒開口,她心里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想起那時候陳蒼術對自己的溫柔,再比照此時的態度,只覺得真是世事無常,她還想著能和他做回朋友,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兒,陳蒼術卻被她的聲音震住,像施了定身咒一樣,瞬間僵住。
「蒼術,還好嗎?」白薇低咳一聲,一時有些找不到話說,囁嚅了半晌,盡量讓自己自然一點,告訴自己,就把他當著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就行了。
陳蒼術終于慢慢的回過神來,原來不是他產生了幻覺,他是真的接到了她的電話!
這個認知讓他抑制不住心頭的瘋涌而起的狂喜,怕顫抖的聲音泄露自己的情緒,他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來很正常,「我很好……薇薇,找我有事嗎?」
他不知道,自己前一刻的冷硬都在這剎那間消融殆盡,聲音柔軟如風,卻又透著隱隱的期盼。
話音一落,他便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存著一份奢望。
他驀然轉變的語氣讓白薇有些不解,想著阮碩還等著她的回復,她趕緊收斂思緒,導入正題。
陳蒼術听完她的話,失落感就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卻仍然強顏而笑,並勸慰道,「你別急,我馬上就聯系陳夏!」
說完有些依依不舍的收線,似想到什麼,他又飛快的按著手機,一查看,原來前面的那通電話也是她打來的!
雖然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是陳蒼術卻是眸一斂,萎靡的精神一掃而空。他先是給陳夏打電話,側面試探了一下,並沒有問出什麼結果。
他怕陳夏沉不住氣,打草驚蛇,便沒有明說,隨便說了幾句就收了線。
雖然阮柔是與他不相干的人,可是他接的是她的電話,只要是她,無論什麼事他都要替她辦好。黯了黯眸,陳蒼術拿起車鑰匙匆匆趕到葉宅。
白薇不知道,就因為自己的一通電話,陳蒼術不得不接手葉家的事業,葉老爺子喜得合不攏嘴,半個月後,陳蒼術迎娶葉菁璇的消息傳遍醫商兩界!
白薇收拾好情緒後連忙回到辦公室,阮碩听了她的話後低低高了聲謝謝,白薇不好意思的擺擺手,「都這時候了,別說客氣話了。」
「阮碩,我希望你考慮我的話。」就在他要扭開門把的時候,蘇蘭澤冷冷開口。
阮碩手一頓,卻也沒有半刻遲疑,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個字便大步而去。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白薇不明就理,疑惑的看著他。
蘇蘭澤卻把頭微垂,像沒听到她的話一樣,白薇一愣,以為他沒听到,又重復了一句,卻還是等不到他的回答。
這才明白他這是在生她的氣,但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氣什麼?難道就因為她避開他和陳蒼術通話?
她很想吼他,他憑什麼生氣!她又不是他的誰!
可是看著他冷冷的臉,她卻只能干瞪眼,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越發覺得他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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