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煜回到王府,頭一件事便是將柳長寧叫到了書房。
身後的雕花木門被重重地閡上,李正煜負著手,略作思考便開門見山地說道︰「長寧,今日朝堂上出了一件大事,你可知曉?」他的聲線因為激動而顯出些許不穩,眼中的光彩卻像是上好的黑曜石,散發著泠然的寒光。
柳長寧神色恬然,語氣也是散淡︰「屬下一直在府中密切注意暗衛的來報,故而朝堂之事並不清楚。」
李正煜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心中頗為疑惑,口中卻繼續說道︰「南越王不知為何突然起兵,父皇已經命我和忻毅兵分兩路出兵圍剿。」
柳長寧心中頗是驚訝,上一世她此時還是齊王府里的管事姑姑,對于朝廷變動只是略知一二。李正熾在此事發生之時不滿十五,離他正式登上歷史舞台還有兩年的時間。如今此事會如何發展,卻不是她能夠預料的了。
她口氣微變︰「皇上向來傾向于安撫和談,為何這次卻大張旗鼓地用兵?」
李正煜微微一笑︰「你最想問的怕是為何這一次朱家沒有力阻出兵吧?」他眼神里透出三分涼意︰「朱潛如何沒有阻止,他可是言辭懇切、引經據典,甚至還想好了要以宗室之女遠嫁和親,這樣的赤膽忠心,著實令人感動。可他畢竟比不上自己的父親朱長貴,又不是三朝老臣,父皇非但沒給他說動,還大大地發了火。再加上李正煬一番力諫,出兵之事便定了下來。」
柳長寧側目︰「那王爺該不會什麼事兒都沒做吧?」
李正煜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板,嘴角旋即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我麼,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柳長寧有些意外,語氣里便帶了三分焦慮︰「王爺不會忘了當年長寧的祖父與朱長貴一語不合,最後被誣滿門獲罪之事吧?朱長貴這樣的老狐狸,還有朱昭華那樣冷面冷心的女人,絕不會輕易妥協的。」
李正煜頗不以為然︰「哦?那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他見柳長寧神色緊張,又安慰道︰「李正煬如今得了一個監理國事的重責,怕是成了朱家的眼中釘肉中刺,沒什麼閑心再來為難我了。」
柳長寧眼中冷意遽生︰「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決不能讓他們再陷害忠良。」她語氣稍頓,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王爺,此次出征,能否讓屬下鞍前馬後侍奉于您?」
李正煜微微一愣,旋即便猜到了柳長寧的心思。他只道︰「你是女兒身,又是父皇御賜的女官正,如何能夠隨軍出戰?」他語氣嚴肅,心中卻是千回百轉。眼前的女子固然堅強能干,但若是可以,仍舊希望能夠盡一己之力保護好她。
柳長寧卻不放棄︰「屬下雖是女子,但也得到祖父親傳,使得柳家獨門劍法,五六歲時,已經可以自由駕馭名馬。」
李正煜見她毅然決然的神情,便知道以她這樣寧折不彎的個性不曉得會做出些什麼。于是只好妥協︰「你便女扮男裝和近思一塊跟我去吧。」言辭之間卻頗是無奈︰「這仗若是勝了便罷,若是輸了,我可要擔上一個欺君之罪了。」
柳長寧幾乎是月兌口而出︰「這仗絕不會輸!」
李正煜卻忽然轉了話題︰「你別不別扭,一會兒我,一會兒屬下。」
柳長寧微微抬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里倒映著他長身玉立的身影。眼下的他和那時總有些不同,那個時候的楚王分明是更隱忍也更謹慎的。
這一日傳出了李正煜即將帶兵出征的消息,午時剛過,李正熾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柳長寧見他並未乘坐三駕的華蓋車,卻是騎著名喚「超風」的大宛馬,穿的也是尋常的燕居服飾,一襲淺藍色的織錦衣袍,頗像是雨過天青的色彩,更襯得他面如冠玉、氣度超群。
李正熾下了馬,隨手就將馬鞭丟給了一旁侍立的僕從。見到柳長寧站在門前,臉上便堆起明媚的笑容,雙手作揖道︰「柳姑姑。」
柳長寧微微一愣,李正熾眼里狡黠玩味地神色讓她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于是道︰「齊王殿下是來見王爺的吧?王爺此時正在湖畔涼亭里,殿下請隨奴婢過去吧。」
李正熾上一次見著柳長寧,她還是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此時卻是溫文有禮、儀態翩翩,心里便微微一怔。他笑著說道︰「那有勞姑姑了。」
李正煜此時正在涼亭之中。滿院的繁花都已落盡,只剩下各色的菊花開得正盛。李正煜一管玉笛嘴邊橫吹,曲調中已帶著蒼茫遼遠之意。
李正熾拊掌吟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柳長寧眼里已含著一層薄霧︰「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曲調甫歇,李正煜似笑非笑地瞧著眼前之人︰「我本是一腔壯志,何奈你二人吟誦的竟是如此悲傷的詩。」
李正熾早已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拿過他的酒杯喝了一口︰「皇兄自然是要大捷而歸的。我只是想著此去萬里迢迢、窮山惡水,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皇兄凱旋而歸,心里便十分難過。」說著一雙鳳眼里竟顯出幾分淒涼的神色。
李正煜伸出手扶著他的頭頂︰「皇兄答允你,到了紅梅綻放的時侯一定回來同你一起守歲。」
李正熾語氣微黯︰「我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從來都要皇兄護著,卻不能為皇兄分憂。」
柳長寧冷眼旁觀,心中卻是不忍。李正煜與李正熾的兄弟之情在這無情的宮闈之中,更顯得難能可貴。
她微微嘆了口氣︰「齊王殿下多慮了,奴婢相信,假以時日殿下一定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社稷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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