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寧前一日回了趟鎮國公府,從府里一棵百年樹齡的老樹底下挖出了幾枚護心鏡。一枚青金石質地的,色澤黝黑又閃著隱隱金光,是柳承志的寶貝;一枚用玄武鐵岩打造而成,質地堅韌,份量亦是十足,乃是昔日柳志武最常用的裝備。她命鄭玉兒連夜將兩枚護心鏡交到了李正煜與忻毅的手上,想來此去艱險,這護心鏡或許能派上用場。
李正煜寅時便起了個大早,穿戴完鎧甲頭盔,見到那幽光閃爍的護心鏡,心中卻是一動。柳長寧素日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事實上最是容易心軟。他自己也沒注意到銅鏡里一張俊臉上那微笑仿佛能溺死人。他用特質的軟布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青銅長劍,心頭也似壓上了千鈞重擔。他自知南越國力絕不能與後商並論,人數亦是遠遠少于己方,但想到戰場殘酷、親人離別,心下卻不由得有些戚戚然。
他一出門就瞧見一身勁裝的柳長寧,軟猥甲應該是穿上了,可看起來仍是縴腰不盈一握。一頭青絲只用青色發帶于頭頂束起,陡然添了幾分英氣。身旁牽著的是一匹名喚「輕雲」的一歲半的棗紅色母馬。他有些疑惑︰「府中良馬眾多,為何偏偏挑了這一匹?她可算不上頂頂出色。」
柳長寧許是高興,一張俏臉紅暈斜飛,眼神里更是流光溢彩︰「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這輕雲瞧著貌不驚人,實實在在是一匹好馬,千萬別看低了她。」柳長寧嘴上慷慨,心中卻是百轉千回。上一世,「輕雲」三歲時跟了她,一直到自己中劍,亦是嘶鳴不已、徘徊不去,一雙巨眼里竟堪堪流出淚來。她曾經听聞戰馬有主動殉主者,這「輕雲」的結局不知又是如何?
李正煜笑得開懷︰「好一個伯樂,卻不知道誰是你的伯樂!」
他見柳長寧手中所握兵器甚是奇特,一雙鳳眼上上下下打量許久。
他自是見過柳長寧使雙劍的。那一日,他起得極早,還不到寅時,但見桃林中翩飛的白色身影。夜色極濃,他站得又遠,使劍之人的臉隱在陰影里,看不大分明。但見那修長如鶴、靈動如燕的自掏,便知是柳長寧無虞。
他沒有出聲,就那麼靜靜站著,連呼吸都是極淺。清晨的晨露打濕了他的衣袍,忽然間他便生出一種「似是故人來」的熟悉之感。他試圖將這種感覺壓抑在心底,卻仍是揮之不去,仿佛默默地關心她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
這樣執拗隱忍的女子,素日堅持的卻不知是什麼,他定定地想著。
柳長寧舉了舉手中雙劍,晨光之下並不見一絲寒意,卻是黝黑深沉的顏色︰「你是不是想問我這兵器為何如此古怪?」她「咯咯」一笑︰「這對劍是爺爺給的,年紀也許我自己還要大呢。因在鍛造之時加了三分烏金,所以顏色便是黑黝黝的。這刀柄做成手把的形狀,是為了戰場御敵時不會輕易月兌手。至于刀尾的倒鉤,也是怕不能一刀斃命,反而讓對手抓了機會,所以就留了一招後手。」
李正煜擊節而嘆︰「鎮國公非但武藝超群,心思亦是異于常人。」
柳長寧語氣微澀︰「是啊,爺爺什麼都想到了,只可惜……」旋即卻語氣一變,臉上又顯出爽朗的笑容︰「希望臨陣之時,這劍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眼里滿是倔強與執拗,這樣的神態並不適合柔弱如水的女子,可李正煜見了,心里卻是微微一動。
行伍之人最是注重效率,雖有十三萬之眾,但不到兩個時辰,出征的士兵已然列陣完畢。饒是京城如此巨大,街道從昨晚起便已戒嚴。十三萬人就從練武場一直排到了城門口,只等主帥出現,號角吹響,便要朝著那不知生死的戰場而去了。
柳長寧到了此時心情仍舊起伏不定,上一世听說後商軍隊大破南越、凱旋而歸,自己的心里就生出無數向往。等到終于見到了李正煜,見他英武過人、美貌無匹,一顆少女之心便是惴惴不已。如今要和他一起踏上征途,卻已經隔著前塵舊事、十年光陰,不曉得結局會不會因為自己而發生怎樣的變化。
她的拳頭不由自主地緊緊攥起,既然上天給了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麼結果便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寬約十丈的朱雀大街已是人頭攢動、旌旗飛揚。浩浩湯湯的人流密集而凝滯,唯一能夠區分身份的便是那色彩鮮明的旌旗。代表破虜軍的是淺金色的旗幟,上頭繡著蟠龍,也顯示著李正煜尊貴的身份;代表震敵軍的則是紫色的旗幟,上頭則繡著吊楮猛虎,乍一看,這虎眼就像是活的,冷不丁地就能讓人打個寒磣。
忻毅穿著那日皇帝賞的赤金戴月甲,騎著灰白色的匈奴馬,手中擎著一刀一劍,十步之外已見肅殺之氣。他甫見李正煜,一雙墨玉色的眼里精光大起。他雙手抱拳道︰「破虜將軍,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
李正煜也是抱拳︰「此去前途未卜,仰仗將軍相助了。」
兩人本是當世豪杰,脾氣亦是相近,相視之下,便看出對方志向遠大、心性豁達,不由得就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忻毅將手中刀劍還入刀鞘︰「破虜將軍,待到新城會合之際,便是你我二人暢飲之時。待到那時,當是不醉不歸。」
他話未說完,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他見到了什麼?一身勁裝、騎于馬背的柳長寧?他的心頭重重一跳,這個丫頭的豪賭多然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
通天台上裊裊黑煙遽起,那是道士在向上天祈福。十數萬將士及城內百姓皆是叩倒在地,朗聲而道︰「望蒼天垂愛,望後土垂愛!望鬼神相眷!」
巨大的音浪夾雜著滾滾濃煙席卷而來,侵襲著眾人的耳膜,也模糊了眾人的視線。柳長寧有些恍惚,對于戰爭的狂熱似乎影響到了她,她仿佛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已經肆意沸騰起來。
號角吹響,旌旗搖蕩,李正煜與忻毅同時拔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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