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半天,衛換上了一件淺碧色的褙子,錦面是以金黃絲線繡著的四方連續牡丹衣紋,下裙搭配一襲鵝黃色薄紗裙,這樣一來整個人的線條都柔和不少,就連那雙鳳目也不似平素尖銳。總算有了些許及笄少女的青澀。
雲箏為她挽好一對簡單的雙髻,髻上纏繞一掛明珠,鬢邊再綴上兩小支玉簪,從頭到尾打理得清清爽爽,較之先前的明艷奪目大不相同。
衛坐在凳子上不耐煩地扭啊扭啊的,就等著雲箏說那聲「好了」。
院子里傳來了小枇杷殺豬似的慘叫,響徹雲天,听得人全身直發毛。走來過往的家僕無不伸長了脖子去看熱鬧,一般來說,小枇杷慘叫示警只表示一件事,就是衛小姐又闖禍了。
只要涉及到自家小姐,侯總管一向鐵面無私,看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雲箏為枇杷捏著把汗,衛只能默哀。
出門口的時候,雲箏的心還隨著枇杷尖叫的節奏一抖一抖,連走路都特別小心,步子輕得都快沒聲了。她是該慶幸,衛小姐拉著誰瘋誰就倒霉,這都已經成為了鐵律,還好她雖然身為品琴苑的大丫鬟卻從不摻和這些拉拉雜雜的破事,不然可有她受的。
衛用眼楮的余光掃視雲箏,在心里默默數著,一步,兩步,三步……就是圍牆外的流浪貓也沒走得那樣小心,光看著都著急,她早看得沒了耐性。
「府里就那麼點大,我也不會長翅膀飛走了,你就別跟著來了,乖乖呆在房里不好嗎?」。
小枇杷叫得還算是有精神,通常的情形是,她叫得越大聲就越沒事,不都說雷聲大雨點小麼?
可也不能真的見死不救啊……衛抬頭仰天長嘆。
「婢子服侍小姐是應該的。」雲箏很是堅持。
「你愛跟著就眼著吧,左右不過百來步。」衛看看不遠處伸出的一角飛檐,暗暗搖頭。
她確信雲箏這丫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就想不明白,這嫁誰不是嫁,做個尋常小戶里的主母不更開心麼?非要攀著高枝做姨娘,來來去去把心思都花在這點出息上!無聊!
做姨娘還不一樣要跟出跟進,這同做丫鬟又有什麼分別?以這位丞相老爹的精明,他會把中饋交給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娘來打理?還真當侯白這十幾年管家是白做的?
思維不在一條道上,也就沒什麼話好說,衛在路上也就淨揀些不咸不淡的聊,好在雲箏對這些凡塵俗務倒是了如指掌,話匣子說開了,也不會覺得太悶。
听著小枇杷的叫聲越來越大,衛終于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雲箏正說著端午節包粽子的習慣,一斂口便靜下來,接著,她便听見小姐十分瀟灑地打了個響指,低聲吼道︰「簫琰,還不給我滾出來!」
應著這聲喚,一個人影就突然「滾」了出來。
當然,準確來說,那人應該是飄出來的,像一只妖嬈的花蝴蝶,身上還染著一抹細膩的脂粉香,在百花叢中一轉身,便到了小姐的跟前。
那是個男人,二十出頭的模樣,細眉細眼宛若一只漂亮的狐狸,那一頭烏發如雲,比名門閨秀打理得還清楚些,指上未施丹蔻,可卻矜持地立著一朵蘭花指,寬肩窄腰,卻嬌俏得很。這世上找不出比他更漂亮的男人,更找不出比女人還像女人的男人。
饒是見過千萬次,雲箏還是看得呆住了。
「咦嘻嘻嘻,小姐的听力越發地好了,沒想到這樣都能被發現。」簫琰款款而來,一身彩衣在太陽下鮮艷欲滴,勾魂奪魄的媚眼笑成了一條線。
「好你個頭,你究竟偷了本小姐多少香膏?弄得一身羶味,我會聞不出就怪了!」衛現在就想掐死他。這個男人也是從金平來的,十六個人當中,就他最不靠譜,都不知道梅二女乃女乃是怎麼挑的人,連這種貨色也混進來了。
花蝴蝶沒什麼的優點,無非是輕功好一點,臉皮厚一點,當然,如果後面這個也算是優點的話……
「咦嘻嘻嘻……」簫琰扭著腰,伸指托起一條手帕,掩住了小嘴。
「不許這麼笑!」衛自栩為脾氣好的,可遇這樣像老鴇子的男人,她還是忍不住動怒了。
「咳、咳咳,不知小姐叫在下來有什麼吩咐?」簫琰不笑的時候,一雙眼楮亮晶晶的,更讓人討厭,他看人的目光不閃不避,從來是單刀直露,看似溫柔的眼瞳總含著一絲灰暗的碎芒,仿佛總能看進人的心里。衛望著他就氣結。
「你,去侯白那兒把小枇杷領回來。」
「為什麼是我?老張老劉不行麼?姓侯的可是明說了,他最討厭我的!」
「本小姐也最討厭你,你就明說,去,還是不去?若是不去,現在就打包袱滾出府!」
「去!我去!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簫琰屈服了,可是轉頭想一想,雙眸淚光閃動,又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涕的表情,「我要最好的金創藥,還要雲箏姐姐的妙手替我療傷……」
「行行行,你要是救下了小枇杷,我把雲箏送給你做媳婦都行,還不快滾!」衛裝作沒看見雲箏漸漸發青的臉,目送著簫琰歡天喜地的跑掉了。
「小姐,你真的要……要把婢子……送……」雲箏盯著自己的鞋面,好久,才憋出這一句話。可抬頭時才發現衛已經獨自走到了前頭。
她咬咬牙,提著裙擺跟上,可是卻沒有勇氣將這話再說一次。
嫁簫琰也不是不好,可是說回來,他跟自己一樣也是個下人,還有啊,听說男人長得太漂亮了,女人會沒自信。嗯,雲箏姑娘大概就沒想過,衛夢言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迷倒眾生的老狐狸,不然也生不出衛這麼個能折騰人的小狐狸。
現在,小狐狸笑得眼角彎彎,嘴巴都快垮下來了。
在簫琰的賣力表現之下,小枇杷的終于免去了皮開肉綻的苦楚,可憐的是那侯總管,都快被簫琰逼瘋了。他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到這個花里胡哨的變態。
「小姐來了。」落英居的小丫鬟老遠便看見衛。
衛走到階前,簾子便被殷勤地打上了。站在台階下,衛小姐一眼就看見了屋里一閃而過的明紫身影,臉上的笑容倏然收斂,她怔了怔,突然返身拉住了雲箏的袖子︰「我想起還有點事,晚一點過來跟爹請安,你進去代我通傳一聲。」
「小姐,都快到用膳的點了?」雲箏大為不解。
「不吃了,我今天早上吃的東西夠多了,得花些時間消食。」衛悶聲說著,轉頭就走。可話還沒說完,肚里就「咕嚕」響了一聲,十分地煞風景。
衛的臉立馬就綠了,而打簾子的小丫鬟卻露出類似便秘的表情。
「兒,是兒麼?爹爹等你好久了,還不快進來?」屋里傳來個低沉醇厚的聲音,跟著是衣袂悉窸的微響,衛相大人見女兒心切,居然巴巴地迎上來了。
跟著他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人,卻是衛最不想見到的。
觸著那人周身散發的寒氣,衛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她沒有立即回頭。
「原來,這位便是衛老師的千金?」一個冰冷清透的聲音響起,害得衛冷不丁地打了個顫。
「幸會幸會,原來是王公子,好久不見啊。」她咬牙扯起一臉燦爛的笑意,曼聲細語地打了個招呼。站在旁邊的雲箏被她驚得一個趔趄,差點將下巴磕上台階。
「原來小女與佐兒早已相識。」衛相笑著捋了捋下巴上的三綹胡須,一臉和藹溫煦。
「呃,那是一場誤會!」衛竭力思索「佐兒」這兩個字的深刻含義。佐兒,叫得可真親切。
「老師,學生確與令千金曾有過一面之緣,在不久之前,她請學生吃過一碗雲吞面……」
老天爺爺,誤會大了,那不是一碗普通的雲吞面,說得確切一點,那個叫「雲吞蓋面」啊!衛不禁垂淚了。
所謂的冤家路窄就是這樣,就算不出門,他還能迎門而上,居然跑進里家里來偶遇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得回去好好消化,可是爹啊,你為什麼不讓人走啊?
「兒,這就是你不懂事了,佐兒可是爹的得意門生,再怎麼也不能一碗雲吞面就打發了,你看看你平時的吃穿用度,這面……怎麼拿得出手呢?不行,今次佐兒說什麼也得留下來陪我吃頓便飯。」那個……便宜爹啊,平時怎麼就沒見你那麼雞婆呢?
衛已經徹底僵住了,她耳邊縈繞著那個平淡得冰涼的聲音,反反復復……
「那學生,就只好卻之不恭了。」
這娃是有多知禮啊,想想人家的感受好不?
衛咬咬牙,做好了拔腿跑人的準備︰「爹,我還有事……」
「有事?你還能有什麼事?早上那攤亂子我還沒說你呢!陪爹好好吃頓飯都不行麼?」衛夢言板起了臉,他就想,這娃為什麼是個丫頭呢?女女圭女圭當街聚賭斗毆搶男人跟少年郎當街聚賭斗毆搶女人可是兩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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