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女兒的死訊，李國強在醫院里沒住一個禮拜就匆匆辦理了出院。在他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醫生強烈要求他應該繼續治療，受損的內髒才剛剛開始愈合，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靜養，萬一傷口出現炎癥的話，這些創傷很可能會一輩子都無法痊愈了。
然而，李國強還是毅然決然地拒絕了醫生的好意。
「唉……你說你這是何必呢？容我說句實話，你現在身體的狀況非常不樂觀，如果你現在有個三長兩短，讓你太太怎麼辦？」在勸說無果以後，醫生打起了親情牌。
果然在涉及到妻子的時候，李國強有些猶豫了，可是在短暫的沉默以後，他還是搖了搖頭，「我相信，她也會支持我的選擇的。」
「支持是一回事，可是你現在真的非常危險你知道麼？我這不是危言聳听，光是肝髒上那條最長的裂口就有四厘米還多，如果發生意外狀況，甚至你在走路的時候都會有可能倒地不起了。」
「王大夫，對不起，」李國強的眼神里充滿了堅定，他的表情也無比的認真、嚴肅，「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是……如果我現在不這樣做的話，我怕我的下半輩子都會生活在深深的自責和後悔之中了。」
「唉……我明白你的心意，」醫生嘆了一口氣，別過頭躲過了李國強那堅毅的目光，「肇事者……是市網絡資源共享局局長的公子。」
听到「局長公子」幾個字的時候，李國強眼前忽然一黑，他的後腦勺仿佛被一只鐵錘重重地砸了一下，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停滯了。
「網資局長的……兒子？」李國強緩了好半天，這才幽幽地問出了這句話。
「嗯。」醫生看著李國強蠟黃的臉色，眉宇間有些緊張和擔憂。
李國強一坐在了醫院走廊的公共座椅上，四肢麻木地就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使不出一絲力氣。
近幾年，隨著網絡的發展速度越來越快，網絡資源共享局是一個新設立的政府部門，為的是規範網友們發帖、上傳等資源的內容和質量，當然也包括一些企業和個人的信息。
在網絡資源共享局里，不用說是局長，就是一個小職員的權力都大的出奇，經常有為了謀求客戶或是推銷自己產品的企業會去尋求信息和保護，尤其是在網絡成為重要媒介的今天，網絡資源共享局手中掌控的簡直就是經濟的命脈。
李國強緊緊咬著牙關，攥著拳頭，一縷縷的血液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情緒的不穩定讓他月復中的痛楚愈加強烈了起來。
「王大夫……謝謝你。」許久，李國強緩緩地對醫生吐出了這麼幾個字。
當晚，李國強整夜未眠，他就這樣傻傻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一動不動。期間，王醫生和其他工作人員都曾勸他吃些東西或是去休息休息，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呆呆地盯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似乎他根本就是一座雕塑。
第二天一早，王醫生上班來的時候，發現李國強已經離開了，長椅上空空如也。
「但願……好人有好命吧……」
天還沒亮，李國強就走出了醫院的大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蹣跚地踱著步子，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陽光穿透彌漫在這寬敞的客廳里的煙霧，傾瀉在李國強的身上。這個俊朗成熟的中年男人仿佛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臉色蒼白，嘴唇發紫，枯瘦的手上不停地瑟瑟發抖，夾在他手指間的香煙在抖動中不時飄下一片片的雪花，這灰白的煙灰與屈辱的眼里混合在地板上，無比的狼藉。
「我……到底該怎麼辦？」
病床上妻子那痛苦的眼淚和瘋狂的吶喊、車輪下女兒冰冷黯淡的眼神如同尖刀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切割著李國強的內心，讓他的心里一刻不停地淌著血。
煙灰缸里層層疊疊地摞著煙，已經什麼也放不下了。呆坐了這麼幾天，李國強拋下了手中還在燃燒的煙頭，決絕地站起了身子。
「你確定你真的要起訴他們？」王醫生焦急地看著李國強，他剛剛探望了妻子，正從病房中走出來。
「是，我想……這世界上，總還是有正義的吧。」李國強空洞的眼楮望著牆壁，語氣中流露著無助。
「容我說句老實話，你可別生氣啊。」醫生拽住了李國強的胳膊，將他拖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里。
「人家可是局長，權力大的只手遮天，現在也算是高抬貴手，只是不想跟你們過不去而已，要不哪里會有這麼好的態度。再說，你們夫妻倆醫療的費用可全是他們出的啊。」
「那只是他們應該付出的。」李國強淡淡地說，他心里明白醫生是為了自己好，可是听到這樣的話還是有那麼一點反感。
醫生也有些無奈，眼前這個大病號就好像一頭牛，只要認準了一個什麼事情，就會一直鑽下去。之前死活不再住下去，現在又決定去打官司了。
「唉……老李啊，你決定了我也不好說什麼，但是，起碼你要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啊。」
「我沒問題。」
「這……」醫生一時有些語塞，踫到李國強這麼個冷冰冰的釘子，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再說些什麼了。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李國強也有些不好意思，「王大夫，對不起啊。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或許我此行很危險，但是這路我必須要走。」
說著，李國強有些哽咽，他抬起頭，讓眼淚留在眼眶里，深吸了幾口氣，「大夫，你想想，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你會怎麼做？」
醫生也沉默了，如果是自己，「……他們在看病的時候最好永遠都不要遇到我。」
「罷了罷了，」醫生擺了擺手，「跟我來吧，我也幫不了你什麼，至少給你些力所能及的援助吧。」
醫生帶著李國強走進了自己的診室，讓李國強坐下來慢慢等待，隨後就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這位姓王的醫生拿著一大包成藥打開了門。
「這些都是給你的，」醫生把藥包放在桌子上，推到了李國強的面前，「記得按時吃藥，這些事防止傷口發炎調理身體的，還有些維生素片，每天吃點能加快傷口的愈合……」
「這……王大夫，我不能收！」李國強慌忙推開了打開的藥包，對著醫生連連搖頭。
「拿著吧，沒能留下你住院就已經是我的失職了，如果你連這些藥都不收下，讓我一個當大夫的怎麼做下去？」
听著王醫生略帶責備的話語，李國強心里暖暖的，鼻子微微發酸，「大夫，之前是我不對，可是這……」
「別說了，拿著吧。」醫生的語氣不容置否，「我知道你接下來要做什麼，只是我也幫不了什麼忙，就讓你知道，我在背後支持你吧。」
「……」看著眼前小山似的藥盒子，李國強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從眼眶里滾落出來，只是這一次是因為感動，而不是痛苦。
「什麼都別說了，收下吧。」醫生看著這個顯得異常蒼老的男人，心里也不是很舒服，雖然二人只有點頭之交，可這個男人的決心讓他發自內心的佩服。
「王大夫，謝謝你！」李國強站起身，畢恭畢敬地向著王醫生彎下了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轉眼間兩年過去了，李國強的妻子文慧也早已康復出院，女兒的去世對這位母親的打擊非常之大，文慧常常會莫名其妙地盯著某個發呆、大笑、流淚，李國強看著精神狀態低下的妻子，自己也十分煎熬。
「又是你們？」坐在辦公桌後面那個胖胖的職員看到李國強夫婦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感嘆，「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予立案，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不就沒能通過審核嘛。」
「我的材料、證據和程序都很齊全，根本就沒有駁回的理由，為什麼總是不能立案偵查呢。」李國強的聲音很輕，語氣里充滿了哀求，他緊緊拉著妻子文慧的手，而文慧也溫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微閉著眼楮，一言不發。
「唉……」胖胖的職員推了推眼楮，嘆了一口氣，「我也很同情你們，可是這根本就無法立案的。」
李國強不說話，這里他已經來過無數次了，每一次都被同樣的結果和理由拒絕，甚至，他曾經還被當作鬧事的痛打一頓後扔出來。不過，他始終沒有放棄心里最後一線的希望。
胖職員看著眼前這對瘦削的夫妻，站起身來對著李國強小聲地說道，「沒有用的，別說我們省里，你就是找到國家級的單位也會是一樣的結果，這件案子，你告不出去的。」
李國強閉著雙眼痛苦地搖了搖頭，確實如這個胖胖的職員所說，兩年來他們夫妻跑遍了省級和國家級的各個單位，可最終的結果都是大同小異，有罪的人還在逍遙，而他們卻被拖垮了身體。
躺在觀光塔頂的李國強依然還在流著眼淚，此時他正呆呆地注視著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很陽光、很溫暖。妻子臨終前的情景不知不覺又回到李國強的眼前，至少……她是含笑而去的，或許是在為終于能和女兒團聚感到開心吧。
「文慧，我會為你們復仇的，一定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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