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午十點半。
一輛黃色計程車停靠在內湖科學園區內一棟嶄新大廈前，坐在後座的于春嬌從皮夾里掏出幾張鈔票遞給司機，跨出車廂，踩著高跟鞋，以百米速度奔進大廳，搭著電梯上樓。
電梯內光潔的鏡面映出她狼狽的模樣，微鬈的長發顯得有些凌亂，額頭的兩側沁出汗水，身上那件白裙子濺到雨水和泥漬，簡直慘不忍睹。
「要死了……」于春嬌喃喃自語，焦急地望著攀升的燈號，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居然顧著送婦人到醫院就醫，而忘了十點鐘要召開主管會議。
她果然就像張志明所說的，一旦善心沖腦，愛心泛濫，就完全忘了正事！
當！
電梯抵達所屬樓層後，她快步地朝著會議室直奔而去，在走廊上被助理王莉亞給拽住了，焦急地追問道︰「組長，你怎麼這麼晚到？我撥了十幾通的電話給你，你都沒有接，主管會議已經開始了！」
「我忘記帶手機了。」她語氣無奈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衣服怎麼會這麼髒？」王莉亞覷見她白色裙子上的污漬，關心地追問道。
「等會兒再跟你說，我先進去開會。」她從包包里掏出開會要用的簡報資料，將包包交給助理說︰「你先幫我拿東西進去放，我先去開會。」
「好。」王莉亞接過她的包包。
于春嬌走到會議室門口，深吸口氣，鼓足勇氣才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迎睇向站在講台上的權恕恩。
「對不起，我遲到了，因為剛在路上發生了——」于春嬌尷尬地想解釋今早開會遲到的原因。
「于組長，我們的主管會議已經結束了。」權恕恩寒著一張俊臉，眼色銳利，沉聲地打斷她的話，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上星期兩人在電梯內，他還特地暗示她今早會議的重要性，沒想到她的工作態度竟會如此散漫，毫無時間觀念，連這麼重要的會議都會遲到，一點社會人的自覺都沒有！
權恕恩的唇抿成冷峻的線條，邃亮的黑眸里蘊含濃濃的譴責與怒氣。
「結束了？」于春嬌一臉錯愕，眨了眨眼，他銳利的眼色令她心頭一沉。
「于組長，因為你沒有出席剛才的會議，所以執行長已經作出裁決了。」鄰座的簡華菲得意地挑了挑眉，將手上的檔案夾遞給她。
「什麼裁決？」于春嬌忐忑不安地望向權恕恩，又看了簡華菲一眼，才攤開桌上的檔案夾，里面是「菲喬絲」即將推出的指甲油等商品。
「剛才執行長已經作出決定，以公司下一季要推出的指甲油作為試驗，如果于組長無法在三個月內策劃出一個令各部門主管和高層都滿意的商品企劃，並且成功獲得消費者的回響，那麼商品企劃部將並入公關行銷部門里。」簡華菲得意地宣布開會結果。
聞言，于春嬌的臉色陰郁，眼底藏著無助與驚惶。
「執行長，我對這個會議的結果有意見，我認為用一個商品企劃來決定我們部門的存留太過殘酷了，而且我並沒有參與這項討論。」于春嬌鼓起勇氣反駁這項決議，忐忑不安地對上權恕恩冷然的臉。
「如果你想參與討論，那請記得會議時間。」權恕恩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缺失。
如果他再冷酷一點，根本可以不用再給她三個月的試驗期，而是直接宣布兩個部門合並在一起，多余的職員則分發到其他單位。
但，一想到她柔麗的臉龐，燦爛如花的笑顏，率真又帶點迷糊的個性，他胸口一暖，完全沒有辦法對她硬起心腸。
他格外重視今天的會議，期待她上台報告這幾年在工作上努力的成果，但看到底下空蕩蕩的座位，不諱言，他對她有些失望。
權恕恩犀利的話語宛若一記耳刮子，重重地甩上她的臉，令她倍感難堪。
但是，她並非故意缺席今天的會議，也不是因為私事耽擱，而是意外地目睹一樁車禍的發生，為了救人，才拖延了時間。
倘若時光倒流，她應該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只是落得被所有人誤會的下場，讓她有如吞了黃連般，一肚子的委屈與苦楚。
「對于今天遲到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並不是因為私人緣由，是早上——」她赧顏，硬著頭皮解釋今早遲到一事。
「于組長，我們對你遲到的理由沒有興趣，反而比較期待你會企劃出什麼樣的商品文案。」簡華菲涼涼地說，不忘送上一記勝利者的微笑，越過她的肩頭，與其他職員一起邁步離開。
偌大的會議室里，僅剩下權恕恩與于春嬌隔著一張長桌對望，他陰沉的黑眸掃了她一眼，逕自低下頭，收拾桌面的文件。
「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立場求你，但可否再考慮一下這項決議，我們單位的編制雖然很小，但每個成員都很努力，我們不想被解散。」于春嬌走向前，眼色堅定地望住權恕恩，放低姿態懇求道。
以這次的決定來說，表面上是用一個企劃案來決定他們部門的去留，實際上卻等于是宣判他們的死刑，平常大家在投票決議案子時，各部門主管就常常意見分歧了，更別說現在要用一個企劃案說服他們意見一致——光簡華菲就是第一個投反對票的人！
權恕恩微眯起眼，以一種深思的眼色沉默地打量著她。
「如果是因為我個人的失誤，我願意接受懲罰，但其他人是無辜的，他們陪我一起奮斗很久，也許我們企劃出的廣告文案無法讓高層百分之百滿意，但每個案子卻是我們共同努力出來的，每一件都是我們的心血，因為這樣而否定我們的價值，我不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圈也跟著紅了起來。
她眼底閃爍的淚光呈現出一個無助又無辜的輪廓，教他感覺胸口刺刺麻麻的，漾起一股溫柔的激蕩，甚至有種想保護她的沖動。
他擰眉，深邃的眼眸盯住她，如果不是她的心思太過透明，率真又不世故，他真會以為她是用苦肉計來讓自己心軟。
于春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別過臉，眨動眼眶里的淚水，不讓它流下來，也不想讓權恕恩誤以為自己想用淚水博取他的同情。
「我又不是馬上要將商品企劃部並入公關行銷部門里，你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證明自己的價值與能力。」權恕恩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繼續說道︰「除非你們連接受挑戰的勇氣都沒有，只想躲在安全的羽翼之下，草率地拼貼出一個了無新意的企劃案，就打算交差了事。」
「我們才不會這麼不負責任！」她瞪著他，氣憤地反駁，努力壓抑住體內涌上的那股委屈。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扁，不管是權恕恩還是簡華菲。
「那就跟你的組員一起努力給大家看，證明商品企劃部的價值與意義，而不是一直當個存在感薄弱的單位。」權恕恩飛了飛朗眉，使出激將法。
「我會的！」她掄拳，不服輸地說。
叩叩——
李秘書站在會議室門口，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板，揚聲說道︰「執行長，請問你們的會議結束了嗎？」
李秘書看大部分的主管都離開了會議室，並回到自己的座位，便上前詢問。
「結束了，有事嗎？」權恕恩的視線越過于春嬌的肩頭，反問道。
「執行長，權媽媽撥了好幾通電話給您，要您會議結束後馬上跟她連絡。」李秘書轉達權母的口訊。
「好，我知道了。」權恕恩意味深沉地凝視了于春嬌一眼，便邁步離開。
望著權恕恩的身影穿過會議室的大門，消失在走道盡頭，不知為何，有種委屈的酸苦，涔涔地從于春嬌的心底滲出。
那日在電梯里，他體貼地遞上手帕的溫情舉措，讓她誤以為自己對他來說應該有一點特別。
沒想到，一切全是她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