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靈身子微躬,雙手平舉著,白玉般的手指優雅的端著酒杯,遞到了裴意面前。她頭上玉簪輕挽,簪尖垂下細如水珠的小鏈,身子微微一動就如細雨一般縹緲起來。
廳內的眾女都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幕。其實魏靈問的,也是她們心中好奇之事。盧側妃嫁進礪王府不過數月,卻隱隱有了當家主母之勢,這礪王妃才出現幾天,盧側妃便奇異的死掉了。這些浸婬後院各種爭斗中長大的女子,自然不會那麼簡單的就相信了盧側妃是因為失了面子羞愧而自縊身亡的。
但不管她們心里頭有多少想法,都不會問出口,更不用說在這種場合問出來了。
剛才魏靈話一出口,亭子里的那一瞬間的寂靜,不是因為驚恐,而是吃驚,還有迫不及待想看熱鬧的好奇心。
裴意一聲不吭,這般尷尬的境地,魏靈不慌不忙的俯身等著,低下頭掩住臉上的算計。
「四皇嫂大病初愈,不能飲酒太多。既然你已經知錯,那這杯酒我替四皇嫂喝了。」蕭天雅拂袖站起身子,端過魏靈手中的昂首酒杯一飲而盡。
把杯子丟到一邊的伺候的侍女手中,蕭天雅看著已經直起身子的魏靈,「三皇嫂精心準備了這場詩宴,表妹莫要耽誤了大家時間,下去吧。」
魏靈柔柔的笑道︰「是,只要四皇嫂不怪罪靈兒的失禮就好。」說完眼神溫婉的看著裴意,打定主意要听她一個答案。
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那陣香味,裴意抬眸淡笑道︰「不會。」
魏靈如釋重負的撫了扶胸口,「那就好。」說完又福了福身,慢慢退了下去。
蕭天雅看著她走回自己的座位,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轉身卻對上裴意的眼楮。就這麼一眼,蕭天雅突然有一種她什麼都知道了的錯覺,心里生出了一股慌張。
仔細一瞧,她雖然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但是半點都沒有入眼楮,還是淡淡的笑著。蕭天雅疑惑起來,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究竟是自己因為心神不寧產生的錯覺,還是真的捕捉到了那一抹情緒。
不會的,蕭天雅轉開眼楮在心里說道,她不會知道的,就算懷疑,也不會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
沒有注意到二人之間流轉的奇怪氣氛,看到眼前這一幕,涂莞僵硬的肩膀松了下來,暗自慶幸裴意的大度,若是真的追究起來,她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時辰尚早,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如何?」涂莞笑著開口道。
在這亭子里,除了裴意和蕭天雅之外,就屬她身份最高,而且又是這次詩會的主人,下面的人自然沒有反駁她之理,紛紛開口附和。
涂莞起身,正準備揚聲叫在外面候著的侍女都進來,多準備些酒杯和吃食,卻不想外頭一道藍影旋風一般的沖了進來。
眾人還沒有看到來人的臉,他已經揚起手,一巴掌重重的抽在了涂莞的臉上,嘴里厭惡的吐出兩個字︰「賤人!」
涂莞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打懵了,捂著臉倒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涂莞的貼身婢女被嚇呆了,半響回過神來才尖叫一聲撲倒在地上去看涂莞的傷勢。
這一聲尖叫更是把眾人從這變故中驚醒了過來,不少姑娘在看到來人的臉之後更是吃驚的捂住了嘴巴。
來人正是涂莞的夫君——三皇子蕭敏德。
他的臉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激動,紅得像是喝多了一般,兩眼更是充血赤紅著看著倒在地上還未起來的女子,眼神中是數不盡的厭惡和嫌棄。
侍女哭著把涂莞從地上扶了起來。涂莞頭上的發髻被打得散落下來,精心準備的金釵搖搖欲墜的掛在發髻上,右臉高高的腫起,臉上還帶著不可置信地看著蕭敏德。
「夫君……你為什麼……」
涂莞簡直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蕭敏德並不喜歡自己,他眼神里的厭惡是那麼明顯,她怎麼會不知道呢?但是成親這麼多年,蕭敏德最多就是不耐煩的呵斥自己,還從來沒有動過手。更別提是當著這麼多有身份的小姐面前了。
「你還有臉說!你既然不想帶綰綰出來,就直說好了!」蕭敏德厭惡之極的看著她,仿佛在看什麼髒東西一樣,「綰綰年紀小,我說了,讓你多讓著她一點,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慢慢教也就是了,你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敢動手?」
涂莞捂著臉搖頭,「夫君你在說什麼,我沒有……」她怎麼會,若不是怕說出來丟臉,涂莞肯定會大聲說出來,她不會,也不敢!是的,她不敢去招惹夫君現在正寵著的這個女人,哪怕這個女人是從青樓里出來的。
從前是什麼身份,哪里比得上一家之主的寵愛來得重要?
一听她否認,蕭敏德的手又揚了起來,涂莞嚇得往後面一縮,顯然是被剛才那一巴掌打怕了。
「三皇子,你不要怪姐姐,都是我的錯,你千萬不要怪她啊……」聲音從亭子外頭傳了進來,婉轉嬌弱甚至此時還帶著一點點的哭音,只听聲音,便撩撥得人心中一陣發癢。
李綰綰推開侍女的手撲倒了三皇子的身上,死死的拉住他揚起的手,「殿下,你要打就打我好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丟了姐姐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蕭天雅吃驚的站了起來,眼楮一錯不錯的盯著李綰綰那張臉。
剛才她出去的時候明明還是好好的,現在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李綰綰之所以受寵,不是沒有理由的。她雖不是絕色,但眉清目秀,清麗勝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飾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間唇畔的氣韻,雅致溫婉。當時她在青樓中,站在高台上一言不發,只是秋水般的眼眸輕輕一轉,下頭躁動的人群立馬便都安靜了下來,只覺得通身清涼,宛如站在湘江水旁,清風徐來。眉宇不見絲毫低俗媚態,反而溫婉秀美,分明是個名門閨秀,若非在此看見,誰能相信她竟是個風塵女子?
蕭敏德更是被她這副時而端莊,時而又透出幾分妖媚的樣子迷得七葷八素,好幾個月都沒舍得丟開手去。
此時她嬌美白皙的兩頰上印著幾個紅紅的指印,一看就是被人打了耳光。只是此時她明明應該是狼狽不堪的樣子,她偏偏顯得比往日里更加柔媚可憐,一雙秋水盈盈的雙眸中盛滿了哀求,紅唇輕啟,身子微微抖動著。讓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憐惜。
蕭敏德看著她的樣子,心中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連忙反手擁住她的腰身,輕聲道︰「不是讓你在廂房里好好休息嗎?干什麼又跑出來了。」
說完又輕聲呵斥跟在她身後的侍女,「你們是怎麼伺候的!都拉出去亂棍打死!」
侍女臉上一陣驚慌,連忙開口求饒。
李綰綰倚在他胸前,柔荑扯著他的袖子柔聲哀求︰「是我一定要過來的,殿下你不要怪她們。是我放心不下姐姐……」
李綰綰說著,不由自主的側臉看著搖搖欲墜的站在一旁的涂莞,吃驚的小小的抽了一口氣。
「這是怎麼啦?」
蕭敏德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只見涂莞發髻凌亂,半邊臉高高腫起,臉上滿是淚痕,只讓他覺得眼楮更小,鼻子更塌,一臉的不敢置信,嘴唇半張著像個傻子一般的看著他。
心里不由的大怒。
他是這個國家身份最尊貴的人的兒子,是天之驕子,本該配上家世外貌都最好的女子才是,但他的父皇,就因為他犯下的那一點點錯誤,就賜了一個這麼身份低微,丑陋愚蠢的女人給他做妻子,讓他受盡了朋友的嘲笑。
每次回府看到這個木訥、毫無風情的妻子,就讓他想起這是一個懲罰,是個恥辱,恨不得馬上把她丟出府去才好。
但是蕭皇偏生又提點過他,一定要「好好」的對待這個妻子,若是有什麼風聲傳進了宮里,就不是跪祠堂挨鞭子這麼簡單了。
蕭敏德忍耐多時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他只覺得亭中那些貴女射過來的眼光都是在嘲笑他,讓他忍無可忍。
「你還不給我跪下!」蕭敏德怒聲喝道。
涂莞身子哆嗦了起來,她只是流著淚搖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卻也沒入蕭敏德所言,老老實實的跪下。
蕭天雅快步走到涂莞面前,皺著眉看了一眼縮在蕭敏德懷里的女子,不悅的道︰「三皇兄,你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回府好好說,非得這樣?要是被父皇知道了,你要如何交代!」
難怪太後和父皇不喜這個皇兄,實在是太荒唐,太沒分寸了!大庭廣眾之下掌掄自己的皇子妃,丟的可不是他一個人的臉面!
提起蕭皇,蕭敏德臉僵了一僵,怒氣也緩了下來,只是惡狠狠的盯著涂莞。
李綰綰的手又適時的撫上蕭敏德的胸口,「殿下,你不要怪皇子妃了,都怪我不好,心直口快的害的皇子妃丟了臉面,就是受罰也是應該的。」
蕭敏德的怒氣又在這溫聲細語中爆發了出來,就是父皇知道又怎麼樣?!反正他是不想要這個丟盡臉面的妻子了!
「你走開!」蕭敏德滿臉戾氣的看了蕭天雅一眼,「不要忘記我是你的兄長!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管!今天就是父皇在這里,這話我也照說不誤,這個凶狠的女人,我今天非休了她不可!」
蕭天雅被他說得臉上掛不住,隨即又被他的休妻之言驚到,「皇兄你在胡說什麼?」父皇賜的婚,哪能說休就休的?
「三皇嫂是做了什麼事情,讓你非得這樣?!」
「這個女人明知道綰綰身子不好,還一而再的刺激她,甚至為了這麼點小事就下令讓人處罰綰綰。」蕭敏德抱著李綰綰的手緊了緊,仿佛怕她會突然不見了一樣,「綰綰不就是年紀小,說了幾句話丟了你的面子嗎?真是笑死人了,你的面子值幾個錢,居然還敢用這種借口作筏子!你怎麼不告訴大家,今天這個詩會,是我囑咐你為了綰綰辦的?若不是她還未進門,我還用得你,這里還由得了你在這里做主嗎?」
李綰綰眼淚婆娑的抬頭看著他,哽咽道︰「不要說了,殿下,不要再說了……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您別說了……」
涂莞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臉色煞白的看著面前這個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子。涂莞看多了他不耐煩和厭倦的表情,卻從未即見過他這般的憤怒和暴戾。
「我沒有,我沒有……」那對抱在一起的璧人刺傷了她的眼楮,涂莞只能無力的喃喃解釋道。
她不過就是低聲呵斥了一句,說的聲音還那麼小,根本就沒有幾個人能听見;她也沒有命令人去甩她耳光……到底怎麼回事……
在蕭天雅看來,自己的這個三哥行事實在太過荒唐。哪有在外頭這麼落自己妻子的面子的?
蕭天雅看了一眼一臉崩潰的涂莞,任誰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自己的夫君下面子,都是承受不了的。別說當家主母呵斥幾聲,打幾個耳光,像這種出生卑微,沒有名分的女人,就是提手打死打殘,提手賣了,那又如何?
「三哥你在說什麼?三在場這麼多小姐可是能作證的,皇嫂可是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半步都沒有離開過。她什麼時候讓人打了你這個愛妾?」
「綰綰,既然皇妹不相信,你就跟她說一說。也免得有人說,我們冤枉了她去。」話語間是說不出的溫柔和寵溺,跟剛才對著涂莞大聲咆哮要休妻的那個人判若兩人。
李綰綰搖搖頭,「不,不要……」
「沒事的,不會有人傷害你的!」蕭敏德耐心的哄道。
李綰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臉不虞的蕭天雅,咬唇輕聲說道︰「剛才公主未來之時,我不小心說了幾句話墜了皇子妃的面子……」
原來剛才進來的時候,涂莞那一臉尷尬和紅暈是因為她啊——真是好大的膽子!不過一個青樓女子,竟然連堂堂皇子妃都敢出言嘲諷。想來當時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了!
蕭天雅心里暗忖。
「三皇兄,就算三皇嫂因為這事兒呵斥了這個女人,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吧。四皇嫂,你說是不是?」
蕭天雅順口就問道。
四皇嫂?那個病嘮子?問她還能有什麼意見?蕭敏德不屑的從眼角瞧了一眼。
只這一眼,卻勾得他三魂七魄仿佛就要出竅了一般。
蕭敏德發誓,他從未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女人。他從十三歲開始,就跟著一群狐朋狗友混跡在各處的青樓小館里,見過的美人,花魁不計其數,卻從未有人像這般,只一眼幾乎就要把他的魂魄勾了去一樣。
「三皇兄!」蕭天雅看著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有些惱怒的低聲喊道。
「啊?啊!」蕭敏德回過神來,「這,這就是四弟妹啊!」為什麼這種尤物會嫁到礪王府去,他明明也是皇子啊!為什麼蕭煌宇一樣的胡作非為,卻能娶到這麼貌美的妻子,自己就只能睜眼就看到那個丑八怪!
裴意自是感覺到了他那火熱又婬邪的目光。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魏貴妃的打算。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
故意讓蕭天雅听到那些對話,讓她以為會有人對自己不利,再故意放蕭天雅出宮,偷偷在她身上藏了裝著媚香的荷包讓她接近自己。
蕭天雅為盧青青傷心的同時,又被听到的消息驚擾,自然不會多去注意到自己身上這種小細節。更何況在魏貴妃的打算中,蕭天雅不過就是個接近自己的道具,並不是魏貴妃的目的,蕭天雅一時半會兒就更加發現不了。
若是昨日自己吸入了那些媚香而不自知,今天又毫無準備的跟著蕭天雅來參加詩會。恐怕就要有好戲看了。
蕭天雅身上帶著的那種媚香發作得並不快,但是一旦和另外一種香料混合在一起,便會變成霸道無比,讓人喪失神智的媚藥。而那一味香料麼,自然就是在剛才那位端著酒杯過來請罪的魏家小姐身上了。
真是好算計。
失寵的王妃和風流的皇子若是在這種地方糾纏在了一起,那是多麼引人注目的一段丑聞!
礪王妃的不受寵和蕭敏德的眾所周知,若是被發現了,也算是有跡可循。即使事後有人覺得不對,就算為她洗刷了冤屈,她這個失了名聲和清白的王妃又能如何?
蕭皇子嗣凋零,現在膝下就只有四名皇子和一個公主。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年蕭敏德做出了那麼有悖人倫的荒唐事情,蕭皇都未舍得下手處置掉他,只是暫壓了他封王的旨意。
蕭敏得再如何都是皇族血脈,蕭皇既然當年沒有處置掉他,只要他不作出弒兄弒父的舉動來,無論如何都能留得一條性命在!
現在就算發生了這種事情,為了皇室的臉面,最後被抹殺掉的,也一定是她這個一無是處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