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一想到這個,頭就更痛了。就如同這一次,她雖然也為那個所謂韓地的大夫能治好蕭皇而心里歡喜,但是這個大夫若是魏貴妃舉薦的,那就不能讓太後放心了。說她爭強好勝也好,疑心太重也罷,她實在不能放心讓魏貴妃的人給蕭皇治病。所以找尋良醫未果,又在听到礪王妃找到了神醫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宣她進宮了。
若是這位大夫醫術更加高明,她自然會將魏貴妃那邊的人除去,若是不敵,她也好找借口發作了礪王妃,一懲罰上次她不敬之舉,二來也好自己再給宇兒挑選一個合適的正妃。
所以這個大夫絕對不能讓魏貴妃籠絡過去,否則她白白費了她這一番算計。
「去,叫她進來。」太後揉了揉額頭,揮手讓宮女出去叫人。她原本只是想讓礪王妃在外面烈日下站上幾個時辰,出了自己心中那口郁氣。畢竟上次盧青青的事情,那兩個暗衛的事情,她吃了個悶虧,這口氣一直憋著沒地方撒。但若是跟魏貴妃的事情比起來,太後就完全把這茬給丟到腦後了。
宮女應聲出去。
站在太後身邊的李嬤嬤有些惆悵的看著揉著額頭的太後。她再三提醒太後,這個礪王妃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太後偏偏要用這種擺不上台面的手段來爭這口氣,這可好,反而又把自己氣著了。早些讓礪王妃進來,不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
「王妃,太後娘娘已經醒來了,請您跟我進去吧。」宮女滿面笑容的走到裴意面前,邀功似的說道,「王妃跟太後娘娘真是有緣分,這不,太後剛睡醒,王妃就來了。也免得王妃在宮外再等候。」知道太後留著這礪王妃還有用,宮女也恭敬了不少。
裴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提步跟著她朝殿內走去。
對太後極其孝順,壽康宮的位置不僅極好,連殿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精致而奢華的。
正殿的地步由奢華的金磚鋪設而成,表面細膩平滑,散發出一層盈盈似水的波光。似乎被金磚的光芒所攝,汶大夫有些暈眩的的閉了閉眼楮,又低頭跟著裴意往殿內走去。
蕭皇是太後的親生兒子,當年能夠榮登大寶,太後功不可沒。太後當年雖然是正宮皇後,但是並不得寵,大半輩子都被一個七品官之女出身的貴妃壓了一頭。甚至當年先帝還差點改立那位貴妃僅八歲的兒子為太子。太後忍無可忍,使計毒殺了綺貴妃,又手段凌厲的把他的兒子遠遠的打發了出去,任其自生自滅。
故而,蕭皇太子的地位才得以保住,母子二人在困境中一路扶持,感情深厚,蕭皇對自己的母親言听計從,只要太後說的,莫不放在心上細細考慮。唯一,不,應該說唯二的母子之間的爭持就跟魏貴妃有關。太後經歷的先皇廢太子一事之後就變得對出生看得極重,對長相太過貌美的女子也沒有絲毫的好感,而魏貴妃正是兩者皆有。也因此即使魏貴妃育有兩子一女,太後也不願意松口讓蕭皇立她為後,甚至從未個過魏貴妃好臉色。
裴意在心里細細梳理著從蕭煌宇那里得來的信息,心下有些無奈。魏貴妃兩者皆有,她又何嘗不是?既沒有出生,長得又太好,甚至魏貴妃還懂得避開太後的鋒芒,能屈能伸,這才跟太後之間相對平穩的相處了十幾年。而自己,咳,還未見面就把太後給得罪了,幾乎可以預想,一會兒太後會如何為難她。若不是為了打听師父的消息,見那個所謂的韓地大夫一面,她是怎麼都不願意此時進宮的。
門外的身影漸漸清晰了起來,太後坐直了身子,斂去臉上的疲憊和不適,面色冷凝的看著越走越近的人影。
宮女走在前面,進了殿之後對著太後福了福身,就側身退到了一旁,後面幾人落在了太後眼里。
太後看著走在前頭的女子眼楮就是一縮。面若玉白,口如朱丹,雙眼沉靜若水,當真是華光逼人,耀如春華。她的容顏甚至比當年那個賤人來得更出色,不,太後仔細打量了兩眼,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若單說長相,當年綺貴妃顯然來得更美艷動人一些,這個女子的容顏並不足以令人炫目,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從容和風華。只瞧上一眼,便讓人想到風華絕代四個字。
太後冷眼看著裴意不倫不類的俯身見禮,心下冷哼。果然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壽康宮內最低等的打掃宮女姿勢都比她來得標準一些吧。
身後兩人倒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叩拜的大禮。
太後不聲不響的坐在上頭,也不出聲叫幾人起來。裴意卻自發的起了身,兩眼淡然的看著太後。
太後心里就是一堵。真是太沒規矩了!
「你就是宇兒的媳婦兒?」太後雙眼一眯,語氣沉沉的問道。
裴意點頭,「是。」
太後看著她不恭不敬,還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就是一陣氣短。
「你可知罪?!」
裴意看著太後白胖浮腫的臉,臉上雖然沒有太多老態,但是眼底青黑一片,神色憔悴,即便臉上覆了厚厚的一層脂粉也難掩疲累頹敗之態,卻還是堅持端坐在那里,目光銳利威儀地盯著她,她不免抬手撫了撫袖口道︰「不知太後所謂何事?」
「你身為礪王府當家主母,一不為蕭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反而因妒殘害皇家血脈,二不主持中饋,反而讓宇兒一個大男人操心府中瑣事,要你何用!三不孝敬長輩,皇帝病重已久,你居然不曾進宮伺疾,七出之條,你佔其三,宇兒若是此時休了你,想來你也無話可說!更何況,殘害皇家血脈乃是死罪一條,你可知罪!」
「太後訓話,我本不該反駁,只听著便好。只是太後娘娘這罪名太過嚴重,裴意不敢一口應下,欺瞞太後。」裴意看著太後精明刻薄的眼楮,此時倒是對魏貴妃生出幾分同情來。要跟這種倚老賣老,又為老不尊的老太太斗上十幾年,真是身心都要如鋼鐵一般的頑強。
這簡直在說她無理取鬧,隨口胡說了。太後眉毛倒豎,正準備開口訓斥,又听裴意淡淡說道。
「第一,殘害皇家血脈一事實為盧側妃所為,當時人證物證俱在,府中各位管事可以證明此時乃是盧側妃所為,跟我毫無關系;第二,裴意病痾纏身,對中饋一事有心無力,此時全托給府中管事,盧側妃進門之後則是交由側妃掌管;這個第三點……」裴意看著太後面色變幻的臉,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陛下病重,我自然是憂心不已,但是比起伺疾來說,裴意認為早日找到良醫來給陛下診治才是真正的孝順,太後以為呢?」
盧側妃一事,太後自然是知道的。不僅知道,當時在听說是盧側妃害的秦姨娘小產之後,更是讓麗妃前去,還賜下了一瓶膏藥。但是那瓶藥到底藥效如何,太後心里最清楚不過。里頭參雜了一些能使人身體慢慢衰竭的慢性毒藥,若是盧青青當時往自己傷口上抹,不出半個月就會香消玉殞。對于太後來說,一個沒用的廢物,就該早點給後頭的人讓位,以免耽誤了大事,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血脈親人也是一樣。
裴意病重之事,她是再三的確認過的,沒有哪一家的人會要求主母病到不能起塌還要操心府中大小事情的,而第三點,裴意說的也沒有大錯,尋醫送藥的確也是一片孝心,其實宮內妃嬪無數,怎麼也輪不到她一個兒媳婦湊到面前來伺疾。
太後此時提起,不過是借此給裴意一個下馬威,好叫她知道自己是可以決定她生死來去的,也好方便以後行事。太後活到這般年紀,還從未有一個小輩敢在她面前反駁她的話,哪怕是明知道她在亂扣罪名,大多都是跪下來求饒,而不是出言反駁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手指抬起點,面上有些憤怒又帶著些不敢置信道︰「你……你這個……」
李嬤嬤連忙伸手輕輕撫著太後起伏的胸口,抬頭想讓裴意少說幾句,一眼對上她那雙笑意未達眼底的眼楮,胸口一滯,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裴意微微一笑,打斷了太後的話︰「听說魏貴妃已經引薦了一位神醫給陛下,而且陛下病情已有好轉,想來是不需要我再引薦了,我這就叫汶大夫先回去。」
說完裴意攙起還跪在地上的汶大夫︰「麻煩您白跑一趟了。」
總之太後也不會喜歡她,自己又何必去自討沒趣。別人痛快,自己痛苦這種事情,裴意是不樂意干的,還不如自己痛快些。
太後在裴意眼中,不過是一個被孝順兒子慣得有些不知所以的老太太。前半輩子被自己丈夫刺激得性子扭曲,後半輩子又過得太順,霸道慣了,根本就容不下半點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若是自己誠惶誠恐一些,此時可能都被拖出去宗人府判罪了,不出兩天自己這個礪王妃就要讓賢了。
「閉嘴!」太後緩過氣來大吼一聲。聲音在碩大的正殿內一聲聲的回響。
太後閉了閉眼楮,想著今天自己的目的,面色緩了一些才睜眼看著下頭幾人說道︰「哪位是大夫。」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自己以後有得是機會收拾她!
汶老有些拘謹的上前躬身道︰「回太後,老夫不才,正是一名大夫。」
「你可知陛下所患何癥?」太後垂眸看著他,沉聲問道。蕭皇的真正的病因不能對外宣揚,但是若是捂得太緊,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太後思索再三,才讓人編造了一些病情宣揚了出去。想來宮外的人也是听說過一些的,特別是這些想要進宮的大夫,至少心里對蕭皇病癥有個大概的想法,有把握了才會進宮來。
汶老花白的眉毛皺在了一起,似是在思索,半響才道︰「回太後,要等老夫為陛下把脈之後,才能確定。」
太後點了點頭,是個謹慎的。若是一張口就夸夸其談,胡亂的吹噓,醫術反而不值得期待。
「听說王妃的病就是你治好的?」太後說著看了裴意一眼,又很快的收了回來,生怕多看一會兒會忍不住叫人把她拖出去一般,只盯著汶大夫沉聲問道。
「是。」汶大夫很快的回道,「回太後娘娘的話,礪王妃的病正好是老夫所治愈的。」
裴意看著汶大夫一本正經的模樣,心下有些好笑又感動。汶老是個剛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莫說撒謊,就是見到別人撒謊都忍受不了。今天卻一再的違背自己的原則,只因為她幾句吩咐。師父啊,師父,這次若是還打听不到你的行蹤,真是對不起汶老了。
李嬤嬤看著白須白眉的汶大夫,真有幾分高人的模樣,俯身在太後耳邊耳語了幾句。
太後皺眉想了一會兒,慢慢的點了點頭。
「汶大夫,太後近日經常頭痛不已,不知道你可有方法?」李嬤嬤說道。
汶大夫這才抬起頭來仔細瞧了太後幾眼,見她臉色極為不好,眉宇之間的褶皺更是深得仿佛雕刻上去的一般,就知道她真的經常因為頭痛而皺眉。又看著她撩在幾上的右手,除了帶著甲套那兩指,別的指甲都是青白黯淡,心里有了些想法,便開口說道︰「還請太後容老夫把脈,才能有所定論。」
太後低聲應了一句。自己頭痛病確實厲害,最近更是加劇了。太醫院的藥她也吃了幾副,總也是不見好,不妨讓他看看,若是能瞧出什麼名堂,證明他真有幾分本事,對皇帝的病也多了幾分把握。若是連這小小的頭痛都沒有辦法,太後眼中閃過一道殺意,那留著還有什麼用?
李嬤嬤拿了一塊明黃色的繡帕搭在太後手腕上,示意汶大夫把脈。
汶大夫皺眉了著那塊華貴精美的繡帕,臉上有些不滿,把脈自然是越細致越好,這帕子擋在中間,多少還是有些影響。不過他也知道,別說宮里,就是一些稍有體面的人家之中,小姐夫人病了都是如此,所以他寧可給那些光腳朝天的村民看病,也不想與這些富貴之人多打交道。
汶大夫按捺下心里的不滿,伸出兩只手指放在了她的腕脈上,認真的探著太後的脈象。靜默了半響之後,汶大夫撫了撫自己的長須說道︰「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傷于風者,上先受之,故風邪每易上擾清竅,或上達頭面,阻礙清陽之氣而見頭痛。太後這是大怒引起的肝氣郁滯,疏泄失職而引起的頭痛。」(作者瞎掰中……)
李嬤嬤皺眉听他說了一堆生澀難懂的話,最後一句卻是听懂了。總之是太後娘娘大怒傷肝引起的頭痛,這也不算是胡說八道了……
「用真零陵香、藿者葉、香附子(炒),等分為末。每服二錢,茶湯送下。一天服三次。又方︰用蒴翟、獨活、白石膏各一兩,少枳實七錢半。每取三錢,加酒一碗,煎至六成服下,不出十日,就會有所好轉。」(這是度娘說的……)汶大夫說完,又轉頭在殿內四處瞧了瞧才接著說道,「恕老夫直言,太後娘娘這殿內的冰桶最好還是先撤了去。」
「為何?」天氣漸漸轉熱,太後早早的就吩咐人在殿內四角放置了幾個裝滿了冰塊的木桶,不管外頭如何燥熱,殿內總是清涼舒爽的。
「天氣變化乃是天理自然,太後娘娘還是順應自然的好。殿內這般涼爽,若是從殿內殿外多進出幾次,乍冷忽熱的,身體難免會受不了。」
太後皺眉想了一會兒,正準備說什麼,一個宮女跌跌撞撞的從宮外跑了進來。
「太後娘娘,不好了!」
「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李嬤嬤怒聲斥道,當真一點規矩都沒有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居然如此大聲喧嘩。
宮女腳下一軟,連忙跪下︰「李嬤嬤饒命!奴婢有要事要稟告太後。」
「說吧。」太後揉了揉眉心,淡淡的說道。
宮女想著剛才傳進來的消息,心里一陣顫抖,誰不知道明珠公主就是太後的心尖子,這可怎麼好啊!
「稟太後,明珠公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