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天佑傾身在魏貴妃耳邊輕輕說道,「比如說下毒什麼的,反正也做過一次了,不在乎再多來兩次啊。」
魏貴妃突然發現,她的這個長子竟然已經長得這般高大了。他生得眉清目朗,讓她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蕭皇,俊逸而英武,只是他語氣中的陰冷之意讓魏貴妃不覺一怔。
蕭天佑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外心里卻突然生出一股快意。或許一直以來他都用錯了方法。他百般討好魏貴妃,凡屬她吩咐的事情都會像聖旨一般擱在心口上,反復揣摩,一絲不苟的完成。甚至他听從她的吩咐,娶了一個自己壓根兒就看不上眼的女人。
只為了得到她一句稱贊,只為了能在她眼中看到一絲絲的欣喜——可從來沒有。
他今時今日才明白,面前這個女人的心是冷的,唯一的溫度都給了父皇還有那個以後永遠不會清醒的七皇弟。既然如此,他為何還要伏低做小?
「我知道母妃心思敏銳,聰慧不凡,但母妃難道忘記了,您再怎麼聰慧,也只是個女人,以後總是要依靠兒臣的。」蕭天佑仿佛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一般,重重的松了一口氣,又睨了一眼魏貴妃才繼續道,「兒臣丟了面子,您臉上也不好看就罷了。可若是兒臣丟了命——您恐怕也只能陪著兒子去了。」
「所以啊,母妃。」蕭天佑拉長了聲音,有幾分調侃的說道,整了整衣領,施施然對著魏貴妃深深的施了一禮,「以後還要母妃多多替兒子操心了。」
「你!」魏貴妃鳳目一瞪,卻又想什麼似的突然平靜了下來。
她長長了嘆了一口氣,不再看面前有幾分得意的蕭天佑,轉身緩步走到自己常坐的位子上,舒展了身子坐下,才抬著下巴說道︰「你說得沒錯。本宮跟你,確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宮最多不過也是坐到壽康宮那個位置罷了,也少不得要儀仗你。」
蕭天佑眉頭跳了一下,他不喜歡魏貴妃這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明明剛才她已經被自己鎮住。
蕭天佑沒有說話,而是上前了幾步走到魏貴妃手邊的位子坐下,才開口應道︰「母妃明白就好。」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魏貴妃听著雨水墜落的的聲音,嘴角挑起一絲冷笑,曼聲說道,「本宮當然明白,只是傻兒子,是你還未弄明白啊——」
她聲音清冷,帶著往日里沒有的溫柔和平緩,慢慢地說道,「這幾天出了這麼多事情,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
蕭天佑被她說的莫名有些緊張起來。突然窗戶被風吹開,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蕭天佑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看到魏貴妃絲毫未變的臉色,有些惱意地開口︰「什麼事情?這里就我們二人,母妃何必賣弄。」
魏貴妃對他話里的嘲諷恍若未聞一般,只是輕笑一聲,接著說道︰「看你都說道哪兒去了。母妃不過是想考考你罷了,你小時候,不是最愛讓母妃考你麼?」
「都過了那麼久的事情了,母妃何必再提。」蕭天佑意外她還記得自己幼年的事情,很快他想到幼年里一次次的責罰和訓斥,只是在提醒他自己資質的愚鈍,臉上的表情更加陰沉。
魏貴妃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些事情不提也罷。」
「三皇子詩會,魏靈莫名其妙的上了三皇子的床,三皇子更是莫名其妙的中毒,若是這毒能解還好,若是不能……李家的人以後跟你我二人就是仇家了。」
蕭天佑正準備開口說區區一個李家,根本不足為懼,魏貴妃卻像看穿他的想法似的,接著說道,「李家,確實不足為懼,可若是因為這件事跟其他人開始合作呢?」
蕭天佑不屑地嗤笑道︰「母妃難道忘了,昨天盧尚書已經下獄,父皇也沒有絲毫偏袒盧家的意思,何況太後馬上要被送到皇陵了,盧家這次是無力回天了。就算李家和盧家聯手又能怎麼樣?哈哈……」
「盧李兩家若是交好,本皇子就算從李家再搜出一些官銀也不會讓人意外吧。」蕭天佑暢快的笑了兩聲,對自己的計謀感到非常滿意,卻被魏貴妃充滿嘲諷的一眼看得笑聲戛然而止。
「誰告訴你說,本宮指的是盧家?」魏貴妃單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掩唇笑了笑,「啊,不過你一說,本宮倒是想起來了。還有盧家。大概盧家現在也視你我為眼中釘了,你可別告訴本宮盧氏一族,兩百多口人你全部都下獄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關鍵時候,誰知道會是哪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捅你一刀呢?魏貴妃笑容越發嫵媚了起來。她這個蠢兒子啊,明明自己已經阻止了他,讓他不要動盧家,他卻一意孤行。
這些年在太後的扶持下,蕭皇默許了多少盧家旁支子弟入朝為官?盧家若是因為貪墨罪而湮滅,他們的仕途豈能不受影響?盧尚書下獄,他們這些人豈能不著急?
而對這個罪魁禍首,魏貴妃掃了蕭天佑一眼,又豈能不怨恨?
「不過是些跳梁小丑,母妃又何必在意。」蕭天佑明白了魏貴妃的意思,聲音有幾分僵硬地說道,「你指的到底是誰?」
魏貴妃點點頭,端起茶杯優雅地喝了一口,「二皇子既然不懼,那就更好。至于本宮指的麼……有些人,二皇子看不到,並不代表就不存在了,譬如說……沈家。」
「不可能!」蕭天佑驀地站了起來,「沈家……」他想說沈家早已淡出朝堂,而且沈家女子也並沒有為妃,沈家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跟李家聯手。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語塞。
「蕭煌宇……」蕭天佑喃喃道。
「你想明白了?當年沈皇後過世,沈相一怒之下辭官,並將沈家遷出了豐都。但你又何嘗知道,沈家退到了豐都之外,退出了朝堂,又何嘗不是休養生息,伺機而動!沈家留在豐都,蕭皇和太後永遠都會忌憚沈家,也會忌憚蕭煌宇,你父皇生性多疑,雖然尊敬沈相爺,可也會一直打壓沈家。但沈家若是退到你父皇難以完全掌控的地方,他們暗地里做了什麼,又怎麼會有人知道!」
「這只是你的猜測罷了!」蕭天佑低低地吼道,「沈家已經擺明了不會再為蕭家皇室賣命,又怎麼會扶持蕭煌宇!」
即使豐都里再無知的人,也會知道南蕭沈家是怎麼樣一個可與皇室比肩的存在!蕭天佑不敢承認,從小他就一直嫉妒蕭煌宇。他不僅是皇後所生,身上更是流著沈家的血脈,若不是沈皇後已死,沈家心灰意冷之下遷走,蕭煌宇的太子之位無人可以動搖!
魏貴妃無意跟他多做爭持,只是淡淡地道︰「是真是假,你自己慢慢考慮吧。三皇子出事之後,李賢妃恨我入骨,你父皇遇刺,福祉樹倒下,不利于皇室的傳聞在一夜之間席卷了整個豐都,而最後矛頭卻指向了本宮。」
魏貴妃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語氣冷淡︰「雖然本宮沒有足夠的證據,但很明顯,背後都是有人推動的,甚至針對的就是本宮。三皇子既然知道你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就不要老是惦記著非要倚仗你的事情。」
「若是本宮出事了,三皇子一樣……」她抬起手指緩緩的推動放在桌面的茶盞,直到掉落到地上,碎片四濺,「……會粉身碎骨的……」
她說得極為輕松,蕭天佑手掌卻不由得握緊。
「母妃說笑了,這個道理兒臣自然是懂的。可父皇不是相信你嗎?」是局又怎麼樣,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父皇手中,而父皇是相信母妃的。蕭天佑想到這里,心里微微一松,語氣也輕快了一些,「就算李賢妃指責你,太後栽贓于你,父皇都願意相信你,護著你,母妃又何必自己嚇自己呢。」
即使不願意,蕭天佑還是得承認比起魏家,自己這個獨寵多年的母妃才是他最大的倚仗。好在這麼多年,父皇的心一直都在母妃身上……
「相信?」面對蕭天佑的篤定,魏貴妃卻搖頭道,「這次信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原本本宮有個最好的護身符,卻被你……」若是小七還在,就算出了什麼事情,陛下也會看在小七年幼的份上對她從輕發落的。只是小七……她甚至都不能明明白白地為他討個公道……
想道這里,她仿佛累了一般,揮手道,「本宮想休息了,你且退下吧。」
蕭天佑還未多想,身體已經自發的站了起來。直到給魏貴妃行禮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還是不知不覺的听從了她的吩咐。
看到魏貴妃臉上的疲憊,蕭天佑張嘴欲言。他承認,他是非常不喜歡七皇弟。甚至也生出過讓他消失的念頭,可那些都還未來得及做,七皇子就已經是現在這樣了。
可魏貴妃卻問都不問就給他定了罪,蕭天佑憤怒之下才會應下那些罪責。
「母妃……」
就算他現在願意解釋,魏貴妃也未必會相信吧…
听到蕭天佑走遠的腳步聲,宮門打開復又緩緩關上。魏貴妃揉了揉額角,卻絲毫沒有緩解她的頭疼。額角一漲一漲的,仿佛要爆開一般。
魏貴妃突然抬手,將桌上的東西拂到了地上,眼淚伴隨著碎裂的聲音掉了下來。領路的小太監一邊抹汗一邊不緊不慢地在前面帶路。
都說礪王慷慨大方,尋常高興了一打賞就是一個金錁子,他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為礪王領路。他慣來是個會說討喜話的,原本想著這路上多奉承兩句,礪王高興了說不定能多打賞他一點。
誰知道今天礪王臉色臭得就跟誰欠了他五百兩銀子一樣,他剛一張嘴,看到礪王射過來的眼神,臉上的笑容立馬僵得都要碎掉了。
王妃也是,生得那麼好看,一個表情都沒有,害的他一路上屁都不敢多放一個,更別提討賞了。
生不逢時啊生不逢時,小太監心里悲傷的嘆著氣,仿佛看到那一個個閃亮的金錁子撲騰著翅膀從他手里飛了出去——真是心如刀絞啊!
「你若是再嘆一聲,本王就讓你嘆上幾天幾夜如何?」
小太監嚇得臉色一白,沒想到自己真的嘆出聲來了,連忙求饒道︰「礪王饒命,礪王饒命!」
小太監低著頭,眼珠子一轉,又哭喪著臉道︰「奴才是想到七皇子,不由得心生感傷,才會驚擾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帶路!」
「啊!」小太監一驚,隨即反應過來這是不追究他了,利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殷勤地道︰「是,是。王爺,王妃這邊請。馬上就到了。」
小太監話一落音,轉過一個回廊,蕭煌宇出宮前居住的宮殿大門就出現在雨霧中。
二人剛從朝陽宮出來不久,吳公公就匆匆忙忙地趕來,聲稱蕭皇病倒,希望礪王二人可以留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