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從門後陰影處緩步踱出。
「不是你讓我躲起來的麼。」葉亦宣有幾分無奈的說道。他剛得到消息就立刻趕過來了,只是那麼湊巧還未來得及跟裴意說上話,獄卒就將她帶出來了。裴意示意他不要出來,知道她是好奇背後人的身份,他便一直不近不遠地跟到了這里。
男人步履優雅,黑暗將挺拔的挺拔的身姿映襯的更加俊朗無塵,般般皆可入畫,卻讓大胡子獄卒有些驚駭地睜大了眼楮。
听兩人的對話,這個男人像是早就跟著他們了,可是從監牢一路到這里,他卻是半分都沒有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隨行。更何況剛才這個人就一直站在離他們一門之隔的地方!
來不及多想,大胡子手如閃電般像裴意肩膀扣去,無奈時機已經錯過,葉亦宣隔開他的手,攬住裴意往後稍退了一步擋在了她的面前。
大胡子眼中興奮光芒大閃,他的武功資質皆是家族中拔尖的,加上自己又是個武痴,自習武之後少逢敵手,那些族內的子弟一個個都被他打怕了,往往不等他開口一個個早就溜得沒了蹤影。剛才那一交手,他就知道面前這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是個中好手,只覺得興奮又手癢,迫不及待地又要傾身上前再過幾招。
「沈玨!」身後的老人聲音低沉地喝住了他,「住手!」
沈玨有些不甘地收了手,卻沒有退開仍擋在二人身前。
沈璧眯眼打量了一陣,才緩緩開口︰「都是自己人,又何必動手動腳。」像是在勸解沈玨,又像是在向裴意二人示好。
裴意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剛才他們的舉動可不像把她當成自己人看待,現在眼見落了下風,便立馬改口,真是見風使舵的好手。
沈璧話沒有得到回應,心頭怒火中燒,臉上卻半點沒有覺得尷尬,抬手示意二人道︰「坐吧。」
「相爺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我好歹還是個待罪之人,不方便在此處多待。」
「看來你是不同意我的做法了。」沈璧眼光從裴意身上略過,落在葉亦宣的身上。他從容閑適地站在那里,其人,翩若驚鴻,其姿,雅人深致,沈璧的目光掠過他笑意舒緩的面容,落在那不染縴塵的修韌手指上,那手白皙如玉雕,指蓋泛著瑩潤光澤,仿若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這樣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叫沈璧一時間對他的身份有些難以確定。從進門那句話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開口,只站在她身後,完全任由裴意自己處理的樣子,可若是說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從或者暗衛,沈璧是怎麼都不相信的。他緩緩地開口,暗中細細思量著南蕭何時出了這麼一個風姿灼灼的青年,而他卻毫不知情。
裴意挑眉笑道,「我以為我說得很明白了。相爺的要求恕我實在不能答應。」
沈璧有些無奈嘆氣道︰「若是有別的方法,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加上皇帝有意算計你,現在又是重傷不醒,也來不及思考周全的方法了。這件事雖然不完全是你的錯,也算是因你而起,你就不擔心礪王事後會怪罪于你嗎?」
這件事一個處理得不好,便是拖垮整個礪王府也是極有可能的。在沈璧見到裴意之前,他幾乎沒有擔心過她會不同意,當然,也由不得她不同意。在沈璧看來,裴意應該感恩戴德接受這種處理方式,畢竟身為礪王的妻子,給礪王府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自己願意幫助她處理這件事,還留她一條性命就算是恩賜了。
可事情總有意外。
「這就不勞相爺操心了。」裴意淡淡地注視著站在一旁的粉衣女子,道,「與其擔心我,相爺不如擔心擔心礪王是否會喜歡相爺給他挑的這個妻子。」
女子生的雪色肌膚,明眸修長,一雙黛眉隱入鴉青色鬢角,絕色姿容並不咄咄逼人,大氣端莊,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以我對王爺的了解看來,他並不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呢。」裴意瞧見沈璧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緩緩開口道,「即使沒有我,王爺也並不一定會接受她啊。相爺莫要白忙活一場,反而替別人做了嫁衣。」
女子听到裴意的話,臉上馬上就燒紅了。
沈璧愣了一下,倒是沒有反駁,默了一會兒不怒反而笑了起來︰「好!你說得不錯,惟兒的確是我給礪王挑選的妻子,當年你跟礪王成親的實在太匆忙,消息傳到炎城的時候,一切已經成了定局,我就是想反對也來不及了。礪王以後的身份想必你也清楚,他身邊的位置又怎麼能夠讓一個毫無背景的人的得去。放眼南蕭,也只有我沈家的女兒才能與之匹配,我身為他外公理當為他打算。」
婚姻之事,只听說過父母之命的,什麼時候連外公也能夠來插上一腳?裴意默默地在翻個白眼,老頭悄無聲息的潛入了南蕭,正巧踫到這麼好的機會,就想趁機除掉她,一來可以化解礪王的危機,二來也可以為他高貴的沈家女兒騰出正妃的位子,第三,蕭煌宇並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如果她死了,他有怨也只會怨恨蕭皇,絲毫扯不到沈家。
到時候蕭皇一死,沈家適時地出來幫扶他一把,再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家的女兒塞給蕭煌宇,既得了功勞還能夠讓蕭煌宇心生感激,真是打得好算盤、。
本來裴意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這姑娘看著弱氣巴巴的,也不像是個會武功的。沈璧沒必要特意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出了事沒得給自己添亂子。看年紀和打扮也不像是伺候沈璧的小妾,沈璧想把沈家捧上最高的位置,就算養了小妾也不會正大光明地帶了出來,讓人在他私德上做文章。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姑娘有自己的原因執意要跟著過來,能夠說服這個獨斷的老頭,證明她的身份在沈家也是不低,至少是極有價值的。
說起有價值麼,裴意微微一笑,自然沒有誰比得上礪王妃這個位置,畢竟沈家可是孤注一擲地要扶蕭煌宇上位的。
沒想到還真給她蒙對了。沈惟正是沈家為蕭煌宇從小就開始培養的妻子,誰知道蕭煌宇剛回南蕭那年,就急急忙忙地娶了妻子,沈家居住的炎城畢竟里豐都有一段距離,還未來得及動作,被沈璧看成是沈家所有物的礪王妃的位置就已經被人佔了去。
直到沈璧再三打探之下,知道這個王妃並沒有什麼背景,只是為了蕭煌宇的身體,心里雖然不爽,但是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一個沒背景沒家底,加上也不得礪王喜歡的王妃,還不能夠讓沈璧費心,隨便抬手就能處理掉,便也由著他去了。
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扎手的人。
裴意正準備開口,手上驀然一暖,葉亦宣握著她的手有些不滿地道︰「別的事情出去再說吧,這里濕氣太重,你身體不好少待為妙。」
裴意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見她沒有甩開自己的手,還很是乖覺的應了,葉亦宣心里一喜。若是以前少不得被她瞪上兩眼,在義正言辭的刺上幾句,但今日當著別人的面她竟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她是真的試圖接受他,至少昨晚的事情她並沒有後悔。
雖然昨晚她有松動之意,對他也不再那麼抗拒。他好不容易才將她的心牆打開一道縫隙,還未來得及多說兩句,竟就讓她被那小瓶子酒給灌醉了。葉亦宣欣喜之下又覺得有些不敢置信,自打遇見她之後,短短幾個月之間,他的悲喜起伏甚至比前面二十年都要來得劇烈,就算昨晚做的那些事情,也是他不願意放棄,卻沒有想到會有如此意外之喜。
裴意喝醉之後倒是昏昏沉沉睡得黑甜,可憐他一晚上都沒有閉眼,一直在這種歡喜和忐忑中來回,只等她醒來之後再確認一番才能安心。卻不想被蕭煌宇闖了進來,話未多說就將人帶走了。
直到此刻,葉亦宣才有些放下心來,知道昨晚答應的事情她都沒有忘記,也並非一時沖動,遂握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
裴意自是不知道他此時心里所想,也不知道這一天他是如何忐忑,只是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決定接受他,便是握個手也算不得什麼,用不著大驚小怪。況且,他說得也是正理,這屋子雖然不像監獄中那麼髒亂污穢,但是四壁連個窗戶都沒有,想來也是建在地下,入夜之後溫度確實很低,冷氣透過衣服毫不顧忌地往她身體里面鑽。現在听葉亦宣的話,這屋子竟然是沒有出京兆獄的範圍,還是在牢中。
這沈家的勢力究竟到了什麼地步,這般肆無忌憚,將京兆獄看作自己家的庭院一般,
在這里還弄了個似模似樣的書房出來,當真是大膽。
沈璧眼楮驀然睜大,語氣不善地問道︰「你身體不好?」
不管他心里之前如何打算,在剛才他心里是有一些動搖的,這個女子不僅生得好,更是難得性子沉穩又聰慧,堪當大任。自己若是這次放她一馬,以後如果能夠听話,便是讓她待在正妃的位置上也不無不可。可如果她身體不好,這件事就萬萬不行。
沈家極為重視嫡庶之分,嫡的女兒也會比一個庶子身份要貴重千百倍。庶出的子女在沈家跟身份低微的奴婢沒有太大區別,因此沈璧自是不願意以後連一個嫡出的子孫都看不到。
裴意很想說他多管閑事,卻听到沈璧又開口說道︰「既然如此,你還是乖乖讓出正妻的位置吧。王爺以後不能沒有嫡出的子嗣繼承大統,你若是不甘心,等以後生出孩子再抬一抬身份。」
轉眼之間就有了決定。
裴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轉頭道︰「還是出去再說吧。」跟這個固執又自私的人真是沒有道理可說。沈璧跟蕭皇的去邊在于,蕭皇心中有算計但是面上還是會做做戲,一來是他的身份擺在那里,二來他還沒有坦誠到可以毫無顧忌的將這些事都說出來;但是沈璧卻毫不隱藏自己的想法,因為他覺得自己說得都是最正確最理智的決定,所以才會那麼理所當然。
「你想走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一而再的被她忽略,沈璧拍桌而起,忍耐了許久的怒火終于爆發了出來,「你功夫再好又如何能夠敵得過我沈家的暗衛!沈一,沈二!」
他聲音回響之後便是一陣長長的沉默,沈璧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沈璧向來謹慎又愛惜自己的性命,生恐會不小心被人算計,出門就算不是前呼後應,但是沈家的暗衛是絕對不會少。沈家身手最好的暗衛幾乎都與他隨行,所以他不相信外面的暗衛會出什麼意外。然而,回答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外頭甚至連風聲都沒有。
沈惟有些害怕的退後了兩步,她突然有些後悔今晚執意跟了過來。她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以後是要嫁給那個身份尊貴的男子的,也因此沈家上下都對她極為優待,甚至連刻板嚴苛的外公都對她寵愛有佳。所以她更加努力的學習一個大家閨秀所有應該會的東西,幾近變態的要求著自己。可是有一天那個人卻有了妻子,她惶惶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突然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可外公告訴她,以後礪王的妻子,只會是她,也只能是她。
她心里對礪王妃有些歉疚的同時,又有些怨懟,因為這個位置本來就應該是她的啊。
知道外公要來找她之後,她就求著外公帶她過來,她知道今晚過後,自己也許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人了。所以她要讓這個鳩佔鵲巢的人知道她有多麼優秀,從而知難而退,主動讓出礪王妃的位置,而不是靠著外公的逼迫讓她得到那個位置,她的驕傲不允許,也不甘心。如果她坦誠,就會承認自己也是想看到這個所謂的王妃在臨死前絕望而悲憤的眼神的。誰讓她不知死活搶了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她現在後悔了,那個人不僅容貌氣度上毫不輸她,甚至在她進來之後,自己就三番幾次的落了下乘,讓她難堪極了。何況現在外公雖然面子上過不去,不願意面對,但是沈惟知道,外面那些暗衛可能都已經不在了。他們可能要落到這兩個人的手里了。
「他是誰?」沈璧終于意識到,今晚最大的意外可能不是在裴意,而是在這個一直寡言的男人身上。他眼楮死死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質問道,「你身為礪王的妻子,如何能夠跟外男拉拉扯扯,簡直就是不守婦道!」
「北祁,葉亦宣見過沈相。」男人的聲音清冽如水,並不見他刻意提高聲音,每個字都清清亮亮地傳了出去,敲在了沈家幾人的心上。
裴意張了張嘴又閉上。罷了,都隨他去吧。
她先前在獄中思量了很久,如果這次假死月兌身,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當年沒有想過在這個世間會尋一個人共度一生,因而蕭煌宇開口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太多就答應了。可世事難料,不曾想她會遇到這麼個人,死纏爛打卻又迫使她動了真心,現在的身份反而成了一個大麻煩。
假死月兌身未嘗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這人似乎沒有隱藏的打算。沈家對于蕭煌宇來說至關重要,沈相性格雖然討厭,做事有自己的私心,但確實是在為蕭煌宇打算,對他來說是利益遠遠多于弊端。
所以裴意不會因為今天的事情殺掉沈相,那麼,她跟葉亦宣的事情就勢必會傳揚出去。
------題外話------
後面還有一點點,一會兒會補上。
先傳了~
小宣宣你真不容易啊,追到媳婦兒,親媽卻不放你出來……
看起來好像寫了很久,其實都是兩天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算起來我自己都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