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亦宣進了房間,把手中的人放在榻上,並未馬上掀開她覆在她身上的衣袍,眯著眼楮冷聲道︰「你還不起來!」
深藍色長袍下面鼓鼓的一團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動了動,半響一只手伸了出來,最後里頭人的臉才露出來︰「……你來了啊……」
晨曦削薄,葉亦宣垂著眼楮看著她,黑暗淡白的光線剪影出他的輪廓,將他的側臉照得雪一般的白,而垂下的眼睫在眼楮下投出一片陰影,烏黑如同剛剛逝去的黑夜,光影的效果讓他看起來有種失真的美感。
居高臨下的視線將裴意鎖住,裴意蹙了蹙眉頭,不知道為什麼在葉亦宣出現之後,她心里驀然就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感。此刻這麼被他眼光莫名的看著,更加不自在了起來。
裴意動了動,左手撐在榻上坐了起來,清了清嗓子準備說話。蓋在她身上的袍子滑下,落到肩膀上,葉亦宣看到她脖子上清晰的咬痕,語氣平靜地開口道︰「受傷了麼?」
「啊?」裴意還在想要怎麼跟他解釋今天的事情,不想他突然開口發問,有些詫異,隨即反應了過來,「沒有。」
裴意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麼,舉起沾滿鮮血的手臂,「沒有受傷,都不是我的血。」
「很好。」葉亦宣點了點頭,「有傷口的話,就不能沾水了吧。」
「嗯。」听到他平靜的語氣,裴意心里微微松了松,興許只是自己多想了。雖然在進宮之前,她答應了葉亦宣給蕭皇療傷之後馬上就出宮,不會參合到二皇子和蕭煌宇之間的事情當中去,後來的事情,完全就是意外……她還沒想完,身上的袍子猛的被扯開,隨即眼前一花,「啊!葉亦宣你干什麼!」
腰肢被一只大掌箍住,頭朝下的被扛了起來,腰月復硌著男人硬邦邦的肩膀上,一時間血液逆流頭昏眼花,裴意憤怒地踢腳,厲聲道︰「放我下來,葉亦宣,你發什麼瘋!」
她說著雙腳並用的掙扎了起來,可葉亦宣只用力的收緊了扣著她雙腳的手臂,大步轉出了臥房,往後院走去。
被這個姿勢扛起來,裴意當真是又惱又羞,歇了口氣又運氣全身的力氣想要掙月兌,可任她怎麼動,男人就像是鋼筋鐵骨一般,根本不為她撼動分毫,掙來掙去,眼前只能看到自己一頭長發盡數散落在眼前,發尾都垂到了地上,掃過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一路從房內掃到了後院。裴意挫敗非常,往日里他總是溫和平靜,看著她的時候眼神包容而溫柔,從來沒發現兩人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他強勢起來她竟根本就沒有半點抵抗能力!
裴意看著自己一蕩一蕩的發尾,銀牙緊咬,眉頭緊蹙,雖然不知道葉亦宣這麼做是為何,可她從來都是識時務的,從不做無用功,見他鐵了心不肯放自己下來,索性便軟了身子倒在她肩膀上不動了,這樣起碼這樣柔順著能叫自己好受一些。
不知道穿過了幾道門,空氣里越來越熱,葉亦宣突然停下腳步,扣在她腰肢上的雙手便猛然用力,聲音森冷地道︰「下去洗洗腦子再上來。」
葉亦宣言罷,竟是雙手猛然一甩一拋,用力將手里的人給拋了出去。裴意哪能想到他會如此發瘋,身子像被隨意揉弄拋接的布女圭女圭,風聲灌進耳朵,青絲亂舞,衣衫獵獵,讓她險些沒出息的尖叫出聲。
聲音還未從嗓子里出來,接著溫熱的水瞬間從七竅中涌進,激烈的水波充斥著全身。她剛才被倒放在背上,故而只能看到地面上的方寸之地,葉亦宣停下之後還未來得及抬頭看四周的環境就被丟進了池子里,哪里能做好入水的準備?
驟然被打進水里,瞬間她便被嗆住,幾大口水灌入,身體一陣翻騰的難受,喉嚨火辣辣的,窒息的感覺如影隨形纏了上來,手臂驀然被人扣住,狠狠一拉便將她帶出了水面。
裴意咳了一聲,腰肢便被一只大掌箍住,人也被一股壓迫的力量逼的猛然退後了兩步,縴細地直抵在了白玉池璧上,而接著男人另一只手臂也橫了上來,撐住水池的邊緣,將她禁錮在了他高大身軀和白玉池壁所形成的狹小空間中。
「看到沒有!」葉亦宣手臂一緊,死死地將她壓在他緊繃冷硬的懷抱中,幾乎是狠戾地盯著她,「別說是我,便是任何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都可以讓你毫無反抗之力,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做出這種事情的!」
他氣量極大,像是要將她全身的骨頭都給壓碎,生生地揉進他的身體中去,聲音更是低啞到有些難辨,絲毫沒有往日里溫潤如玉的氣質,眼眸幽黑翻涌,烈烈火焰中映著她不知措施的臉,裴意被他壓在石壁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她睜開眼下意識的昂首就要反駁,對上他的眼楮氣勢瞬間就泄了一大半,他身上的強勢,那種霸道氣息異常猛烈地沖擊著她的感官,她所有的觸覺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勃發著的怒氣和力量。
裴意心一跳,竟有些膽怯起來,掙扎了一下全然不能動彈,不由得開口解釋道︰「我沒有想做什麼,是不小心被蕭皇算計了……」
她的聲音在葉亦宣森冷的眼光下漸漸低了下來,慢慢說不下去了。
「怎麼,不說了。」葉亦宣輕笑一聲,聲音平和但是沒有半點溫柔,「你進宮之前是怎麼應我的?嗯?我告訴你城中兵馬有異動,今晚皇宮中必然不會平靜,你說你不能白白背上刺殺的名聲,拖累礪王,你說蕭皇不能死,必須要救他,你說我身份特殊,不便進宮,你說你只給蕭皇治傷,別的事情一概不管,結果呢!?如果你不那麼在意他的死活,又怎麼會讓他有機會算計你。」
裴意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水里,他箍在腰間的手非但沒松開反倒又用力了兩分,似要掐斷她的腰肢,他的聲音清淺卻又暗沉,盯著她,「你擔心裴恩恩和綠蕪遭人暗算,把她們送到別院,擔心檀清和墨言受到牽連不許他們跟著你,擔心蕭皇突然死掉,讓蕭煌宇名聲抹黑,登基之後遭人詬病,你擔心我牽扯到南蕭內政中會影響到兩國邦交,你擔心顧慮這麼多,怎麼就沒把自己給算進去!如果今天……」
葉亦宣停頓了一下,撐在白玉石壁上的手指節青白,「如果今天你和蕭煌宇真的被蕭皇如願算計,你是不是打算銷聲匿跡,然後躲我一輩子。」
眼前的女子頭發已經濕透,烏亮的長發已經松松散開,在水面上迤邐,貼身的長裙此刻也緊緊貼在身上,溫熱的池水里,隱約可見曲線玲瓏,並不是非常清楚,然而安歇蕩漾的水波,折射的光線,彌漫的白霧的朦朧襯托,越發顯得風致楚楚,惑人心神。
葉亦宣卻毫無心情欣賞眼前的美景,看到裴意一臉默認的樣子,更是怒不可遏。
裴意窒住,她不想撒謊,沒辦法反駁他的話,她不敢去看他的眼楮,想別開視線,卻被他扣住下巴,「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裴意一聲不吭,一句話都沒有說。
葉亦宣盯了她半響,面沉如水,漂亮的臉埋葬在大片的陰影里,裴意只听到到他的手指骨節用力握緊而作響的聲音,他突然低頭凶狠地咬住了她的唇。
當真是咬,沒有半點溫柔和纏綿,血腥味頓時就彌漫了開來。
半響,葉亦宣松開了她的唇,她的眼眸清透平靜,深如靜水,葉亦宣退後一步,突然無奈的笑了笑,低垂的眼睫籠著淡淡的眸光,神情顯得有幾分疲憊,「梳洗一下吧,我在外面等你。」
說罷,他轉身離開,裴意的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有抬手拉住他。
直到葉亦宣的背影消失在她視野里,裴意靜默了半響,突然慢慢地把頭浸入了水中。
她沒辦法反駁他的話,也沒辦法回答。就如同她不願意讓檀清幾人費盡心思去為她找藥方上的藥一般,她並不在乎這條命究竟能活多久,更加不想身邊的人為她去付出和犧牲。這十幾年,她無法拒絕身邊人對她的好,只有努力的,用各種方式去償還——不願意讓自己虧欠他們分毫。如此,她又如何能夠用他們的生命來冒險,她沒資格支配他們的生死。
「姑娘,姑娘……」少女特有的細軟的聲音在空曠的浴室中響起。霧氣繚繞,青色衣服是侍女瞪著眼楮在池中找了半響,都沒有看到人影,忍不住開口喚了起來。
腳下點地,裴意閉著眼楮從水里鑽了出來,水流順著她的眉毛眼楮一路下滑,最後一滴滴順著她精致的下巴低落在水面上,泛起點點漣漪︰「我在這里。」
知道是院子中的侍女,裴意淡淡開口。
青衣侍女張大著嘴巴看著突然從眼前冒了出來的人影,霧氣朦朧,讓她的五官並不顯得那麼清晰,依然驚艷世間。
侍女張了半響的嘴巴,知道裴意側頭看著她,才回過神來,有些結巴地大聲道︰「奴婢……奴婢是給您送衣服過來的!」
因為緊張,她的聲音大而緊繃,在浴室中引起陣陣回響。
裴意笑了起來,看得侍女又是一陣愣神。
「嗯。我知道了,你忙完就出去吧。」裴意看著她傻呆呆的樣子,輕笑著搖了搖頭,不再看她,背部貼著池子閉上眼楮休息了起來。
當年,初次見到綠蕪的時候,她差不多也是這個樣子吧。大嗓門,長著嘴半天都沒有合攏。流動溫泉水,加上藥物,舒適得簡直讓人想喟嘆出聲。裴意轉身趴在池子邊上,抬手看著自己手指上隱隱還有些痕跡的血紅色,只要自己不在宮中,蕭皇沒了那麼多顧忌,毒也好,傷也罷,蕭皇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蕭煌宇出事的。如果不是團圓半途中折返听到了蕭皇和吳公公的對話,良心不安的跑回來開了暗室的門——裴意眼楮一黯,她做這些決定的時候確實沒有想到進宮之前葉亦宣的囑咐。
便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也只是對這段感情覺得有些遺憾,有些傷感,唯獨沒有考慮葉亦宣會如何。
幾不可聞的嘆息聲消散在霧氣繚繞的浴池中。
程衍帶著幾名大夫站在門外,糾結地皺著眉頭,時不時地往門口看上兩眼,最後還是下了決心,獨自走到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
平靜,沒有怒氣的聲音。程衍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推門而入。屋內有一道淡淡的水痕,從後院的方向蜿蜒而入,直至屏風後。
屋子里只有一人,程衍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平穩地開口道︰「殿下,屬下請了三名大夫過來,正在門外候著。」
葉亦宣撫袍的手微微一頓,隨即開口道︰「不用了,都撤掉吧。」
「裴姑娘她……」程衍想到那只帶血的手,忍不住問了出來。
「她沒事。」葉亦宣換了干淨的衣服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不是她的血。」直到進了屋子,掀開她身上那件外袍之後,葉亦宣才明白為何她雖然一直清醒,寧可被人誤會受傷,在宮里一點動靜都沒有。被撕得不能入眼的衣服,滿身的鮮血,狼狽的樣子——葉亦宣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聲,著
亦宣淡淡地開口,「準備些清淡的吃食。」
程衍連忙應了,正準備出去的時候,又听到葉亦宣吩咐道,「叫人注意著宮里的情況。」
程衍了然地點點頭,轉身出去了。礪王和蕭皇關系本就惡劣,加上這次的事情,礪王恐怕不會再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