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沉默,誰也沒有開口,幸好,前來上菜的服務生化解了兩個人之間若有似無的尷尬。
「蝦醬空心菜,泰式青檸汁蒸鱸魚,請慢用,其余的菜品稍等。」
噴香的味道傳入鼻中,令人食欲大開,白色細長瓷盤里的鱸魚一看便知極其新鮮,是雲輕川特地為雲傷點的。
「不說這些了,吃飯要緊,魚很鮮。丫」
他笑笑,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塊魚肉,仔細確認上面沒有魚刺,這才放進雲傷面前的小碟子里。
雲輕川的舉動讓雲傷的心髒像是被一個銳利的東西刺到,曾經也有一個人會親手剝去蝦殼,挑淨腸線,蘸好各式調料再送到自己嘴邊,含笑看著她一口吃下去。
「趁熱吃,涼了會腥氣。」
看著明顯在發呆的雲傷,雲輕川小聲提醒,其實他怎麼可能猜不到她在想什麼,只不過不想輕易打破此時這難得的和諧與甜蜜罷了媲。
她這才回神,連忙拿起筷子,將魚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檸檬的味道很足,酸酸甜甜,很可口,開胃的效果也不錯。
隨著一道道精美的菜品上齊,兩個人邊吃邊聊,之前稍微凝滯的氣氛終于恢復了正常。
忽然,雲輕川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起來,他透過餐廳準備的透明手機袋瞥了一眼亮起來的屏幕,卻沒有馬上接听。
對方卻極有耐心,一直在打,雲傷有些好奇,擦擦嘴問道︰「怎麼不接?」
「恐怕是公司的事情,難得跟你出來吃一次飯,算了我索性關機好了。」
雲輕川掏出手機,不由分說地掛斷電話,隨後關了機。
淡淡瞥了一眼,雲傷垂下頭,她一向懂得分寸,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永遠拿捏得當。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電話一定不是公司的人打來的,具體是誰,雲傷也說不好,但,就是有這種感覺。
她出國十天,這十天,雲輕川幾乎都沒有與她聯系過,事出反常必有妖。
原本,她以為這是因為他派人來伏擊雲輕,心虛,所以才不同自己聯絡,免得露出馬腳,可現在一看,倒好像更像是被什麼人什麼事牽絆住了,無法抽身似的。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從「初戀」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雲輕川讓雲傷在門口等自己,他先去取車。
「好。」
雲傷一邊抱著手臂一邊點頭,因為冷,聲音都有些打顫了,餐廳里溫度適宜,出門就顯得有些冷了。
雲輕川搖搖頭,叮囑她下次一定要多穿,昨晚還在發燒,今天就只穿一件薄外套出門,一邊念叨一邊把自己的外套月兌`下來披在她肩上。
「知道啦!快去吧。」
她仰頭沖他微笑,一邊說一邊將冰涼的手插在他的外套口袋里,似乎觸到了什麼,神色一動,雲傷繼續微笑。
見雲輕川已經朝停車場走去,她才稍微轉過身,背對著他遠去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將方才觸到的東西一點點抽`出來。
借著餐廳門口的燈光,她看清了,是一張薄薄的卡片,上面有一行娟秀的手寫字,末尾是一個「嫣」字。
「輕川,我在最好的時光遇見你,滿心歡喜。」
很抒情的文字,想必寫下這行字的女人,心細如塵,婷裊依人。
雲傷將它放回原位,想了想便弄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估計是上次他穿這件外套時遇到了寫卡片的那個女人,因為某種原因,他將外套留給了她,她清洗後再還回去的時候,偷偷塞了一張卡片。
可惜,不知道是雲輕川沒發現還是忘記取出來,這會兒,倒是被雲傷看見了。
此刻她的心情非常復雜,很難用一個或幾個詞語就能簡單描述得出,不僅僅是好奇,也不僅僅是嫉妒,那種感覺,摻雜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其中。
就在今天,不多時以前,在雲輕川的辦公室里,她才想通一件事,那便是要同他好好相處,盡快打听到遺囑的下落,甚至不惜利用感情和身體作為誘餌。
果然人生如戲,充滿悲喜劇,若是以前她沒參透這情`愛經還就罷了,偏偏是剛剛動了這個念頭。
雲傷自嘲地晃了晃頭,嘆了一口氣,雙臂環住胸,有些無奈。
身後傳來兩道光,她轉身,雲輕川已經把車開到了餐廳門口,雲傷繞過去,手剛踫到車門把手,就听見右後方傳來一個驚喜的女聲——
「輕川,真的是你!」
乍一听見有人喊雲輕川的名字,雲傷下意識地回頭,迎著光,距離自己幾米的地方站了個嬌小的年輕女孩兒。
見雲傷回頭,坐在駕駛位置上的雲輕川也順著看過去,看清來人,眼神一霎時就變了,愣了一下,他推開門飛快下車。
年輕女孩兒眼里滿是驚喜,三步兩步走了過來,卻不是走向雲傷,而是徑直走向已經下了車的雲輕川。
「我遠遠看見你的車,就覺得像,走近一看果然是。」
她同他講話的語氣很是熟稔,像極了多年的老朋友,那種親切而不做作的語氣,讓雲傷立即篤定,他們認識很多年了。
怪不得剛才第一眼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她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女孩兒,就是她下午在雲輕川辦公室相框照片里見到的那個女孩兒,她當時一身運動裝,和現在大不相同,所以雲傷看了幾眼這才反應過來。
「白嫣,好巧。」
相比于她的熱絡,雲輕川就稍微有些冷淡了,不過他還是微微頷首,和女孩兒打著招呼,原來,她叫白嫣。
這下,完全對上號了,卡片的落款,恰恰是個「嫣」字。
雲傷依舊站在原地,微微眯眼,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兒,她應該比自己大兩三歲,不過因為身形嬌小,白皮膚大眼楮,所以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長得很精致,面孔也較大多數東方人更為立體,乍一看有些像洋女圭女圭。
一身低調卻名牌的連衣裙搭配短外套,無論是手袋還是鞋子都能看出來價值不菲,雲傷一眼就看出來,這個是真正的富家千金,氣質做不了假。
這就是如今網上流行的「白富美」,每一樣都符合,雲傷在一剎那間有一些自慚形穢——
其實不是外表上自覺低人一等,若是比美,她不遜于任何人,而且渾身上下無一處是人工造假的,這是老天爺賞賜的好臉蛋好身材。可是,那種骨子里的自卑感,讓她每每在白嫣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別人不知道,她自己卻是知道的,生于一個怎麼樣的環境,有一個怎樣的基因,就算她如今穿再昂貴的衣服,戴再昂貴的首飾,都無法洗刷掉那些潛藏在心底的自卑感。
而這種自卑感,剛好是造成她性格的根本原因,也是讓她十分容易陷入糾結矛盾,庸人自擾狀態的根源。
「雲傷?」
身邊接連好幾聲呼喚,終于讓雲傷回過神來,她有些尷尬地扭過頭,果然是雲輕川正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這位是雲傷,這位是我的大學同學,白嫣。」
站在兩個女人之間,雲輕川為她們彼此介紹。
不知道是不是雲傷的錯覺,她總覺得,一向淡然的雲輕川,此刻有一些緊張。
「你好。」
「你好。」
雲傷和白嫣同時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兩個人似乎都是偏寒的體質,這會兒降溫,所以兩只手都有些涼。
「原來你就是雲傷,在美國時輕川和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家里的寵兒,他很嫉妒呢。」
白嫣笑起來很好看,右臉頰的小酒窩楚楚動人,看得雲傷都不自禁地閃爍了一下眼神。
「他說著玩的。」
雲傷淡淡微笑,輕松地一語帶過,不是听不出來,白嫣的話語里充滿了她和雲輕川之間的回憶,或許是她多心了,可是對方實在沒有必要將自己當成潛在的敵人。
敵人?!
心頭偶然閃過這個詞,連雲傷自己都愣住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豈不是連她自己也在不自覺地把雲輕川當成了自己的男人?!
她有些愕然,明明只是在他身邊探取情報,若是假戲真做,她真的是要狠狠地唾棄自己了!
想到這兒,她的眼神一寒,有些搖擺不定的一顆心忽然就徹底沉了下去,如墜冰窟。
「對了,雲小姐,這是我的名片。我剛回國,承辦各種私人party和宴會,如果你想辦聚會可以聯`系我,要是介紹朋友來,我給最低折扣!」
白嫣從手袋里掏出名片夾,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雲傷,她接過來一看,果然,黑底金字的名片上赫然印著「白嫣私人會所」,底下有詳細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雲傷笑了笑,客氣道︰「好,如果有需要我會聯系你。」
果然是雲輕川的同學,都是念企業管理的,年紀輕輕便都開始自己做生意,確實令人佩服。
她原本只是嘴上客套,不想雲輕川忽然插口道︰「你生日快到了,不如我們就在家里辦一次聚會好了,在外面恐怕會有記者偷`拍。」
白嫣一听,笑得眉眼彎起來,立即保證,稍後會再聯系雲輕川,會提供多種方案供他挑選。
「雲小姐你放心,雖然我剛開始做這一行,不過我保證你和受邀前來的客人都會滿意的。」
她的眼神,似乎在雲傷肩頭披著的那件外套上停留了幾秒,雖然很快就移開了,但是敏感如雲傷,還是飛快地就捕捉到了。
「那就改天電話聯系吧,時間不早了,我們下次聊。」
雲輕川找了個機會向白嫣道別,拉開車門讓雲傷先上車,然後他沖白嫣一點頭,也轉身上了車,很快發動起車子。
白嫣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越開越遠,揮了揮手。
一直等車子在十字路口拐了個彎,後視鏡里已經完全看不到白嫣的背影,雲傷才冷冷開口道︰「為什麼拿我做幌子?我不是小孩兒了,不需要辦什麼生日宴。」
雲輕很嬌慣她,每年生日都會大肆慶祝,原本只是邀請一些家族中的親人,16歲生日那年更是邀請了幾十位明星大腕,活生生把一場生日party辦成了群星演唱會似的。
「這三年我都沒有,不也這麼過來了?」
她自嘲一般翹起嘴角,滿不在乎地抿了抿嘴唇。
專心開車的雲輕川不說話,所以,雲傷只覺得自己的滿腔怒氣好像化成一只重拳,卻狠狠砸在了一團軟棉花上。
她原本是不太生氣的,但現在,怒意在心頭越醞釀越豐沛,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只顧著憋悶的雲傷沒有注意到的是,身邊的雲輕川似乎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悄悄露出了微笑。
車剛停穩,雲傷拿著自己的東西就率先下了車走進別墅,佣人上來接過她的東西,平時她都會點頭表示一下謝意,今晚她根本沒理會,趿拉著拖鞋「噠噠噠」地就上了樓。
雲輕川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吩咐佣人把洗澡水放好,要比平時稍微熱一些。
他親自去廚房盛了湯,端著碗也一路走上樓梯。
好在,雲傷倒沒有反`鎖房門,雲輕川敲了敲門,推開一看,她正坐在梳妝台前卸妝。
「喝了,補一補。」
將湯碗放下,他靠在牆邊,看著她的動作,雙手抱胸,嘴角的笑意更加擴大。
「雲傷,你是生氣呢,還是吃醋呢?」
他的話讓她的動作一頓,一個不小心,眼楮沾到了卸妝液,頓時有些火`辣辣的,雲傷閉著一只眼,狠狠瞪著他。
「我對你和她的關系不感興趣,只是不高興你打著我的旗號與她聯絡。」
想到白嫣的笑容,雲傷沒來由一陣心煩,站起來走到雲輕川面前,伸手用力推他。
「出去出去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倒也沒怪她,雙手舉起做投降狀,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門口。
「把湯喝了再去洗澡,水比往常熱,你多泡一會兒,昨兒還發燒呢,別折騰。」
雲傷重新坐下,沒理會,雲輕川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去。
本以為他走了自己心情會轉好,沒想到,這會兒倒是好像堵得更厲害了。
想了想,雲傷忽然抓起手袋一頓翻找,想要給雲輕打電話,模出手機才發現,原來手機不知何時沒電了,早就自動關機了,她只好先充電。
房門再一次被人敲響,雲輕川又走了進來,雲傷正煩躁著,不禁吼道︰「你又來干什麼?」
「你手機關機了是不是?大哥的秘書給我打電話,說明天下午試鏡,時間臨時有變動,本來定的是下周一。」
雲傷愣了一下,挑眉不悅道︰「怎麼忽然臨時變更時間?這樣我又要和星皇那邊重新確認。」
雲輕川攤攤手表示不知情,畢竟不是他的公司,他無權過問太多細節。
「大概因為請的是知名攝影師吧,我听說是陳雯,她很有才氣,但是為人也很傲氣。」
這恐怕是最貼合實際的猜測了,陳雯這幾年在國際上屢獲大獎,目前正是國內炙手可熱的一線攝影師,據說很多女影星都以能夠請到她為自己拍攝寫真和代言為無上的榮耀。
「好吧,我知道了。」
雲傷點點頭,就在她以為雲輕川會離開的時候,不想他卻再一次開口了。
「白嫣是我大學同學,也是我念書時一個好朋友的親妹妹,她家世代做餐飲業,也算是家族企業,希望以後傳給兄妹兩個。但是後來,我朋友因為吸毒,最後去世了。」
他的聲音帶了一絲沉痛,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哀傷,看得雲傷微微一怔。
「所以……」
她感到惋惜的同時,又似乎看到了一幕偶像劇情節,哥哥在臨死前,請好友照顧自己唯一的妹妹,親自把她托付給他這才放心離去。
「沒有什麼所以,白家富庶不次于雲家,她的家人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雲輕川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干脆地否決了雲傷的猜測。
不知為何,听到他的話,雲傷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這一晚,直到臨睡前,雲傷給雲輕撥打了無數個電話,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個,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會打一個,直到超時由系統自動掛斷。可是,遙遠的另一頭,始終無人接听。
最後,實在困到不行的雲傷,握著手機睡著了,夢里,她再一次夢到了雲輕,自己好像還是七八歲的模樣,小小的一個,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